剛剛被濕冷氣息嗆得咳嗽連連從而清醒過來的童明皓,腦子裡開始胡思亂想,不過每寸皮膚上蔓延著的瘮人寒冷迫使他關注起現實來。
四周一片漆黑,他被困在一個長方體木質容器內,結實的繩子緊緊捆住了他的手腳。
他快滿八歲了,他是一個祭品,專門被培養出來用於獻祭給邪神,單論這點他的生命就好像牲畜一般低賤。更慘的是獻祭需要有智的人類,因此培育他的“超自然研究團”給予了他高強度的教育,尤其是告訴了他正常且家庭幸福的童年生活該是如何,傷口上撒鹽一般讓他清楚自己到底該為什麽哭泣。
他的哥哥們都已經被獻祭給邪神了,所有人共享一個名字:“童明皓”,現在只有他這一個童明皓,是第十三號,最晚出生的一個,同時也是活得最長的一個。
看到自己的哥哥們哭泣亦或者沉默接受結局,然後從傳送陣消失的畫面,一股對生的無比強烈的渴望從心中升起,他和飼養員搞好了關系,因為那個人似乎有著愧疚的心理,他表現得很乖,學著書中那些討人喜歡的乖孩子說話,獲取了信任。
借此他看到了有關傳送法術的書籍,雖然理解不了多少,但他還是偷偷刻出了一個密布細小符字的木牌,將其藏在舌下。
現在,獻祭已經結束了,如果那個木牌上的干擾法術真的有用,他現在應該被送到了一個遠離邪神的地方。
喘不過氣,每一次呼吸都十分費力,這個容器該不是封死的吧,難道自己運氣這麽差被傳送到了密閉空間,窒息可不是什麽舒服的死法!
驚慌之中,童明皓蠕動身體拚命坐起,頭頂到上方的木板,一用力成功將其拱起。
微弱的光線來自深插濕潤泥土中的白燭,這玩意兒遍地都是,還有大大小小的土堆,傾斜的石碑,以及黑色的木製棺材。
就在這些莫名其妙的瘮人玩意兒之間,童明皓看見了一個猙獰的身影,那東西渾身黑毛,形似猩猩,但下半身穿著破爛的牛仔褲,手臂上長著鋒利的骨刺,此時它正趴在一個屍體旁邊,背對著童明皓進食。一旁有被打碎了的棺材,地面有被掏過的痕跡。
怪物和他離得比較近,這東西在尋找棺材和墳墓裡還沒有變成枯骨的屍體?他現在就在一口黑色棺材裡,根據書上的知識,這種土葬用品應該是埋在墓地裡的,還好在這個奇怪的地方情況稍有不同,不然他可不知道自己怎麽從土裡挖出去。
干擾法術能夠改變傳送的落地點,使他遠離邪神,但他落入邪神所在位面的悲慘結局不會改變。人類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甚少,飼養員稱這裡是一切超自然力量的源頭,此前有些組織派過探險隊,可他們甚至沒有回傳過信息,就這樣永遠失蹤,有去無回。
據說這裡是一個混沌扭曲,完全沒有常理的世界。
不管怎麽樣,先逃掉再說。
絕對不能發出聲音,童明皓心想要是手腳沒被捆住就好了,現在連揭開蓋板爬出去這麽簡單的事都做不到。
提心吊膽,唯恐發出一絲聲音惹來關注地,他將棺蓋頂起,然後活動腦袋讓其移動,如此往複幾次,頭可以伸出去了,再用頭頂著蓋板,身子緩緩用力。
然後問題來了,怎麽無聲無息地爬出去?手被反綁在背後了,腳也分不開。
轉過頭,童明皓看見它快吃完一具屍體了。
接下來,只要慢一步,或者發出聲響,面前這個怪物就可以品嘗到一個八歲小男孩嬌嫩多汁的血肉了……
如果對方能給個舒服的死法,那童明皓還能接受,但對方怎麽看都是頭野獸,絕對會把自己撕碎了。
總之,落在它手裡,還不如落到邪神手裡。
棺身應該比較重,但願它能承受住自己的體重,童明皓坐在棺材的邊緣,抬起腳試了試,看來可以,他鼓足勇氣一用力翻了出去。
聲音不大,沒有引起那個怪物的注意。
挪動身體來到冒著綠色幽幽火光,似乎無法燃盡的白燭旁,他咬緊牙齒,轉過身將束縛兩隻手的繩索靠近火焰,麻繩很快燃燒起來。雙手與後背遭受灼燒的痛楚讓童明皓有點後悔自己的決定。
眼淚嘩嘩流下,他忍著,不哭出聲,麻繩沒他想象中那麽脆弱,現在這東西像是烙鐵一樣對他稚嫩的肌膚進行折磨。
他焦急地看著面前對著所剩無幾屍體狼吞虎咽的怪物,微弱的血腥味以及一股子疑似肉香的味道,從身後傳來,他現在疼得兩腿發軟,發顫,能忍住不哭已經是極限了。
早知道直接跳著離開這裡,找別的銳利物品磨斷繩子。
終於,他一用力掙斷了繩索,將這刑具從身上移除,手疼得不聽使喚,嘗試了好幾次才將腳上的繩子解開。
現在他雙臂都嚴重燒傷,出血了,對普通人而言,這傷害極為嚴重,但……他是比較特別的祭品。
這傷口會很快愈合,甚至不會留下疤痕。
一路不出聲的小跑,從墳地進入林間的小道,天空中沒有明月,他拿了墳地中的一支白燭,四周漆黑怪異的雜草叢生,樹木猙獰扭曲,光禿禿的枝丫張牙舞爪。
他逃了,可現在,該去哪?
林間有小道,這意味著有人常常在這條路上走過,或許順著這條路會找到村子之類的。
可這裡怎麽會有村子,怎麽會有正常人類……這裡不是原來的世界,那從這裡走過的,又會是什麽呢?
離開墳地沒幾步,一陣笑聲從身後傳來。
在火光的盡頭,一道血紅色的身影藏在枯死的樹乾之後,紗裙的下擺左右搖曳,化作白骨的手指輕撫樹皮,黑色的長發宛如觸手一般蠕動,不男不女的微弱笑聲似乎有幾分嬌羞。
下一秒,一張鯊魚般生滿細密尖牙的大嘴,四周發絲宛若章魚觸須般分開,大小眼珠吸盤一般夾雜其中。它露出了真面目,一瞬間移到路中間衝過來。那羞澀的笑聲被嘶吼和不同人的癲狂大笑取代。
幸虧童明皓反應快,一蹬腿就像支脫弦的箭。
他很慶幸自己剛剛拿火燒斷了繩子,不然蹦蹦跳跳地出來遇上這玩意兒,根本跑不掉。
生命從誕生起就會面對死亡,像草原上的角馬,山地上的羚羊,自出生那一刻便必須學會奔跑,因為捕食者就在四周虎視眈眈,弱小的幼崽會被吃掉,只有足夠強壯和幸運才能成年。
那笑聲一直在背後緊追不舍,但自己的體力卻在快速流逝,腳下的路崎嶇不平,根蔓叢生,好幾次險些摔倒,而那笑聲也隨之一遠一近。
不要,我不要死……
童明皓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恐懼讓身體的潛能被激發出來。肺部咽喉的脹痛,雙腿的酸痛,手臂遭受灼燒的劇痛,這一切痛覺被壓製了,他此刻還活著,下一刻也想要活著。
紀錄片中,那些被捕獲幼崽絕望的眼神,血肉分離的場面,走馬燈一樣浮現在眼前,童明皓不想成為它們的一員。
笑聲逐漸遠去了……
又不知跑了多久,他來到小路的盡頭,一幢木屋小別墅之前,籬笆簡單圍了一圈,裡面種著鮮豔叫不出名字的花。這裡不是雜草叢生,草坪很明顯經過修剪,木屋裡有光,住在裡面的會是誰?
手臂上傳來一陣更強烈的痛覺。
童明皓低下頭,隨即面部剛剛浮現的笑容又褪了。手中閃爍著幽綠火光的蠟燭變成了血紅色,融化又凝固,但完全無視重力有目的地在手上延伸的蠟插入童明皓的傷口之中,似乎在吮吸他的血液。
“哇啊,什麽東西!”
手一松,蠟燭並沒有掉下去,它的材質一瞬間轉變,那閃爍著幽綠光亮的燭芯一瞬間變成了長有尖牙,噴吐著綠色火焰的口器,這東西變成了一條形似水蛭的怪物,一個飛撲死死咬住童明皓被燒傷的區域,咀嚼血肉,差一點點就咬到動脈了。
從它的表皮還長出更多生有尖牙的觸手,刺入童明皓臂中,還好這東西不懂人體結構沒咬動脈,不過即便如此,要不了多少時間,童明皓的血就要被吸幹了。
他衝入了木屋之中。
那昏黃的白熾燈光下,幾具穿著整潔長袍,似乎是血肉一瞬間被吞噬了的白骨坐在沙發上,空洞洞的眼窩無一例外凝視著天花板。
桌上還放著沒吃完的罐頭,新鮮的,隻咬了一口的梨。
紫色繡有金黃紋路的長袍,其胸口雙瞳眼睛的紋樣表明,這是褻瀆學會的探險隊員。培養童明皓的“超自然研究團”曾經和他們是一個組織:“褻瀆教團”,後來主張深入超自然位面獲取力量的激進派脫離了教團,成為了“褻瀆學會”,而教團則成為了官方的正式組織改了名字。
顫巍巍的小手在行李包中翻找,拿出一把匕首,面色煞白的童明皓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一邊抽噎著,握緊匕首狠狠刺入蠕蟲體內。
一刀,然後用力切割,再拔出來,又一刀刺入,這玩意兒的身體明明只是軟肉,卻很堅韌,還好它有痛覺,現在插入手臂中的附肢縮回本體,這玩意兒終於松口掉了下來。因為它肌肉收縮,鎖住刀刃,童明皓手也松了,刀隨著它的掙扎落到地上。
此時童明皓是蹲著的姿勢,這條蟲子掉在童明皓腳前,在地上蠕動了片刻便發起下一輪攻勢,所幸童明皓及時跳開躲掉撲咬。
他沒多少力氣了,腳一滑,一屁股摔在地上,那條蟲子向他的腳丫爬來,他連忙收回雙腿,左手慌亂之中摸到一個東西,在蟲子又一次,向著他的咽喉撲去的瞬間,他將那個不知名物體拿起,狠狠將蠕蟲砸飛到一旁的過道之中。
那條蟲子爬入了一間臥室,逃之夭夭。
驚魂未定的童明皓一低頭,發現剛剛自己用得挺順手的武器,居然是人類頭骨。見識過了之前的事情,區區頭骨不足以在他心中掀起波瀾。像對待玩具一樣,童明皓打量起頭骨來,這些褻瀆學會探險隊員是怎麽死的呢?
忽然,他感到某個東西掐了他屁股一下。
轉過頭,他看見一旁倒在地上,被摘掉腦袋的骷髏,這家夥的一隻手觸碰到了他的身體。
一股不祥的預感在心中升起。
燈滅了,手中那顆頭骨突然消失,童明皓倒吸一口涼氣,他靜靜聽著四周咯咯吱吱的聲響,一時間不知所措,他腿軟了,手臂流血不止,體力快到盡頭了。
獻祭給邪神享用,這個享用一詞的含義很微妙, uukanshu他腦子裡開始胡思亂想,大部分情況是吃小孩,但也有可能是當寵物養吧……上等的祭品要滿足兩個條件:一是獻祭發起者的至親骨肉,二是擁有特殊血脈。
第一條考驗獻祭者的忠誠和對力量喪心病狂的渴求,第二條特殊血脈就很耐人尋味,比方說貴族或者將領的孩子就比普通孩子味道好嗎,還是說對邪神而言,特殊的身世更有收藏價值。
假如,他被獻祭給邪神不等於會被邪神殺死呢?他腦子裡想著,萬一邪神不會吃掉他,那自己的掙扎,自己落到這般地步又是為了什麽……
燈再次亮起。
那些化作森森白骨的探險隊員站在童明皓周圍,空洞,向外冒著黑煙的眼窩齊刷刷注視著他,他感到頭痛欲裂,恐懼,悲傷,悔恨……種種負面的情緒侵入腦海令他無法思考。房子裡殺死他們的那個東西操縱著這些屍骨,並且具有精神攻擊能力,童明皓嘗試抵抗,但精神防線一瞬間就坍塌了。
他抱頭痛哭,嗚哇嗚哇地嚎起來,雜亂的聲音,似乎是一大群人念咒的聲音闖入腦海中,愈來愈大。
“抬起頭!”一個強烈無法抗拒的指令讓他的身體跪坐起來,腦袋向上抬起。
他看見天花板變成了一團蠕動的肉塊,從中睜開一隻無瞳的眼睛。
看到這一幕的瞬間,他隻感到整個身體都在劇痛,仿佛內髒被扭到一起。強大的精神衝擊洗去了他的理智,他隻感到疼和後悔。
就算邪神會吃掉他,那和現在相比也是好結局了。
還不如當初就放棄掙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