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的手腕上,“这么晚还带着?阿猊过来,老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娘子的伤势如何?可万要当心,若还疼着?,便不要动?了。”
方才?,她已?听穗儿说了今日之事,一见云英过来,便先关心伤势。
这般体贴的关心,让云英感到一种陌生的酸楚。
她自小便成了孤女,在城阳侯府长大,身边从没有母亲一般的长辈这样关心、爱护过她。
其实她与殷大娘相处的机会屈指可数,她没做过什么对殷大娘格外好的事,却总是在这里得到关心和?爱护。
从前,她不知道有至亲之人照顾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偶尔看到旁人,虽稍有羡慕之意,却也不过片刻便能忘怀。
先前还在东宫的时候,太子问她,心中?是否有怨,若非父母获罪,她也能像其他闺阁女子一般,承欢父母膝下,享尽天伦之乐。
那时,她说没有,后?来,知晓太子在她父亲获罪一事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时,她也告诉自己?,不必怨恨。
可是,到如今,她开始慢慢体会到这种来自长辈的关爱时,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怨”。
倘或父母当真在世,能庇佑在她身边,今日的她,会是什么样子?
她不求父亲平步青云、高官厚禄,当初身在御史台的确犯了错,若是不承受天子怒火,应得的惩罚,是罢官贬职。
也许会流落地?方,做个州府,甚至是县衙中?不入流的小官,守着?微薄的俸禄清贫度过一生——照大周律,九品下的官员俸禄只比宫女稍多?一些,而宫女逢年过节还能领到主人们的赏赐,日常吃穿用度大多?不必自己?担负,除了不得自由,日子兴许比地?方上不入流的小官还要好些。
但那样,他们一家人应该会过得平淡温馨。
至少,在她极其模糊而稀薄的记忆里,爹娘都是和?善之人,对功名利禄有期盼,当也不会有太深的执念。
“不疼,已?上过药了,我小心些,不磕碰便好。”她压下那股酸楚,笑着?答殷大娘的话
“今日端午,横竖我家中?无长辈在上,大娘照顾阿猊那么久,我便带着阿猊来看看大娘,一道说说话,您别嫌弃。”
“怎会嫌弃?老身爱热闹得很,平日总和?街坊们走动呢!”殷大娘也正要用晚膳,带着?她们坐下,“如今家里昭儿走了,小郎君也不在,比先时冷清不少,老身——”
说到这儿,她感到自己似说错了话,忽然停下,小心地?看一眼云英。
她总觉得不该在云英面前提起昭儿,唯恐惹人伤心。从前还记得,如今家里空了,她常有惰怠,一时竟忘了。
云英听到“昭儿”二字,心神?也有一瞬间的飘忽。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问:“他如今已?是将军了。近来如何,可有消息递回来?”
她也没忍住,问出了想知道的事。
殷大娘叹了一声,低头说:“有,前几日才?送回来的家书。”
信里自然也问了云英。
她隐去这一句,说了靳昭的近况。
得封忠武将军后?,他跟随刺史一同前往北庭都护府,预备出巡西域周边的诸多?属国,与北庭都护呼延岭相谈甚欢。
他不善言辞,信中?少谈日常琐事,对养母所言,有时也如对上峰述说公事一般,一板一眼,由殷大娘说出来,倒十分清晰。
云英忍不住想,他在那儿,至少应该过得心胸开阔,自由自在吧。
这样也好。
只是,朝廷派出的大军,在边地?出征,取得大胜,将领和?立大功的军士们,十有**能有机会入朝,由满朝文?武同庆功绩。
靳昭没有。
对外,自是因为路途遥远,不忍将士们跋山涉水,加上战事才?平,边地?还有许多?善后?事宜亟待料理,也不便立刻离开。
到如今,朝中?局势大变,帝位未稳固之前,恐怕更不会让他们入朝了。
这其中?缘由,绝不可能全在她的身上,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而已?,根本没那么重?要,更不会真正影响这些男人们在朝政大事上的决断,顶多?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这一两年里,想要靳昭回到京都,除非吴王再度入京,太子出于警惕,权衡再三,将靳昭召回来……
回去的路上,云英一边耐心地?教?阿猊说话,一边思索着?如今的局势。
吴王离京,京中?争端显然只是暂时平息,除非太子能悄无声息地?在路上,或是吴地?除掉吴王,否则,还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吴王要如何对付太子?
以他的性子,应当不会选择同样的派人暗中?动?手,况且,京都防卫严密,太子身边又有羽林卫日夜守护,想要近身都难,怎么可能轻易得手?
他最该做的,还是找机会名正言顺地?回到京都。
还有什么情况,会让太子不得不妥协,必须让吴王回京呢?
她掀起车帘,看一眼外头的景象。
百姓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日川流不息的行人车马,此刻已?少了大半,负责日常治安的差役开始在街巷间来回巡视。
这世间每日里发生的事太多?,对大多?数人而言,除非天塌下来,否则,不论发生什么,第二日都还是照常过日子。
对大周而言,也只有帝王驾崩,才?能算是“塌天”的大事了吧。
云英心下忽然一动?。
大周以仁孝治国,若天子当真驾崩,吴王自然有正当的理由回来。郑皇后?已?死,死前狼狈获罪,罪名尚未厘清,身后?事不可能再大张旗鼓,但圣上就不同了,那是天下之主,不能有一丝怠慢。
最重?要的是,眼下天子的确病重?。
太子即使已?经得到了监国之权,也不可能希望圣上还能一直活下去。
这样的想法?虽大逆不道,可是,夜长梦多?的道理,谁都明?白。
-
过了端午,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夏季的暑气终于以无法?阻挡的速度将整个都城笼罩住。
宫中?变得十分忙碌。
郑居濂被罢官革职,三司加紧审理他与皇后?的案子。关于皇后?的身份,朝中?更是难有定论。
有从前受其打压的臣子,积攒多?年的不满统统发泄出来,纷纷上疏,要求废后?,余下一些老臣,则顾忌太子到底为人子,不能僭越,不能随意干涉母后?的封废,且如今圣上垂危,他一直偏爱皇后?,自不愿见到自己?心爱之人死后?还要不得安宁。
为了此事,朝中?你来我往,已?论了许久,最终,是太子出面,清清楚楚告诉众臣,当遵君父的意愿,宽容处置皇后?。
斯人已?逝,往事难追。
太子有如此胸怀,方令众臣安心。
与此同时,朝中?有数位颇有分量的朝臣开始上疏,言及削藩。
他们自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