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也在王保派来的两名?宫女的搀扶下,从地上起身,从席上退下。
众人纷纷向她投来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只有一个人,正?竭力隐藏自己目光中的震惊与怀疑。
傅彦泽方才恰好跟着状元与榜眼二人来到末席附近,与几位同年们敬酒,他所站的位置,正?好面对着孙惟合的坐席,饮酒时,一掀眼皮就能看?到二人的情况。
他方才也不知?怎么,捧杯满饮时,一双眼睛就看?着那处。
她一个乳娘,不去服侍皇孙,却到这儿来做一个小宫女才做的活,着实怪异,明明不久前,他才瞧见她在厢房歇息呢。
便是这多看?的一眼,他看?到了别人不曾留意的细节。
孙惟合起初的确没有邪念,他那一双被挤得极小的吊梢眼正?时不时偷偷觑着高处的贵人们,并未留意身侧的宫女已换了个人。
是那个女人自己,斟酒时轻甩了甩衣袖,令边缘的布料自孙惟合的手背上拂过,这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孙惟合看?过来的时候,她不但没有避开,反而对他露出了笑容。
紧接着,她再捧酒时,便发生了众人看?到的那一幕。
孙惟合的确没做什?么,是那个女人自己演了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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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英重?新?回了厢房附近。
这一回,她不必再做什?么,只需等待宴席结束,太子带着皇孙回宫的时候跟上一道便可?。
屋里有些闷,她将?两名?送她过来的宫女送走后,干脆开了门,站到长廊一侧,感受着夜晚的微风。
暮春花草繁盛,微风中裹着泥土的腥气与鲜花的芬芳,让人心胸舒展,惬意极了。
身后传来一阵不太熟悉的脚步声,不算急促,甚至还带着一点犹豫,云英回头,诧异地看?到两丈外的廊灯下,傅彦泽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大约是已经饮过醒酒汤了,他的身形看?起来比方才第一次来这儿时的样子要稳当许多,一双眼睛清澈的眼里也盛着清明的怀疑与审视,好似有什?么事想不通似的。
可?一对上她的视线,那双清澈的眼睛便立刻一凛,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戒备和提防。
云英愣了愣,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新?晋的探花郎,明明话也没说过两句。
“傅探花,”她转过身,走近两步,眼看?他的目光随着她的靠近而更加紧张,像刺猬要竖起浑身的刺一般,只得在离他还有四五步的时候便停下脚步,“可?是要寻歇息的地方?若有什?么奴婢能帮得上忙的,傅探花只管吩咐便是。”
傅彦泽站在原地,紧抿着唇没有说话,清俊的脸庞亦紧绷着。
便是这副紧绷的模样,还带着一点少?年郎的稚气,让他看?起来与这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也是初入繁华之人,让云英不禁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尽管那时年纪太小,大多事情已记忆模糊,但第一回进?入城阳侯府时的忐忑和孤独,却一直深深埋在心里的某个地方。
不过,她的这点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傅彦泽便开口了。
“穆娘子,”他低声道,少?年人的嗓音带着一种特殊而别扭的沙哑,“方才为何要害孙惟合?”
云英面上的微笑淡了两分,看?过去的目光也冷了一分。
她知?道此人性?情耿直,此刻这样直接来问,定是看?到了什?么。
片刻沉默后,她没有回答,只是淡笑着反问:“那探花郎方才又为何不直接拆穿奴婢?”
若换作其他人,也许会出于忌惮她东宫乳母的身份,不想掺合进?东宫的事中等原因,而选择明哲保身、袖手旁观,但傅彦泽定然不是。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原因。
不等傅彦泽开口,她便先一步替他答了:“傅探花与孙进?士是同年,同侪之间,有些事有目共睹,隐瞒不住,定然也知?晓他的为人品性?如何,对不对?”
他定然也知?晓孙惟合的确就是会在席上对宫女言辞轻佻、举止轻浮之人,所以才不曾当场拆穿她。
果然,话说完,傅彦泽便陷入了沉默。
姓孙的在会试之前,便曾因在平康坊饮酒时,对一名?舞姬有所冒犯而闹到府衙中,幸好及时求到一名?在京都有几分门路的同乡面前,掏了大半家?当赔给那名?舞姬,才算将?事情压下来。
这样的人,便是当真在恩荣宴上有荒唐之举,他也不会觉得多惊讶。
但……
“这是两回事,穆娘子,莫要混为一谈。”他坚持道,“穆娘子是皇孙的乳母,平日的一言一行,自然都会影响着皇孙,绝不可?有一丝差错。”
他说着,顿了顿,又想起如今由殷大娘养着的那个孩子:“还有穆娘子的小郎君,难道娘子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发现自己的母亲竟是这样的人?”
云英愣了愣,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莫名?起来。
竟提到了孩子,原来世间当真还有这样纯良之人吗?
她也不知?怎么,觉得心底一阵发酸,其实他说得没错,可?是她已走到这一步,哪还有多少?选择“向善”的余地?
“多谢探花郎的好意提醒,不过,此事只要你?不说,又还有谁会知?晓?”她说着,轻笑一声,“况且,探花郎希望我怎么做?现下去向圣上与二位殿下领罪认罚吗?”
傅彦泽皱了皱眉,一时无法回答。他大约的确喝多了,思?绪总不及往日敏捷,面对她理所当然,知?错不改的态度,竟忽然卡住了。
就在这时,长廊上再度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二人循声望去,正?是方才那名?下去换衣裳的小宫女。
她提着裙裾,站在长廊的拐角处,似乎原本有话要说,但瞧有人在,便不敢过来。
“娘子,您若有是要忙,我便晚些再来。”她显然是来找云英的,说完便作势要走。
云英出声叫住她,笑着说了句“无妨”。
“探花郎方才不过问起两句与皇孙相关之事,不打紧,”云英说着,侧目看?一眼傅彦泽,“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傅彦泽的唇抿得更紧了。
他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太会弄虚作假、信口胡诌!
那名?宫女见状,想了想,也觉在情理之中,毕竟方才傅探花被太子殿下钦定为皇孙未来的老?师,而穆娘子则是皇孙的乳母。
横竖她要说的,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话,见状,便直接上前,深吸一口气,提着裙裾向云英行礼。
“奴婢是来向娘子道谢的,娘子方才不但替奴婢暂顶了差事,还让孙进?士那个恶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奴婢感激不已!”
她这一礼,行得几乎与见到宫内外的贵女夫人异样了,可?见是真正?打心底里敬云英。
云英伸手将?她扶起来,自己本意也不是为了帮这名?宫女。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