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蝉衣那几天回了南京,估计是怕她担心,李满飞机起飞前给她发了条讯息,和她说飞机有机载网络,不影响联系。
那时候她正跟舒羡之打电话,舒羡之催她回家吃饭。
陈蝉衣忙着应付老爷子,还要办理机票,就没来得及回。
飞往洛杉矶的时间是十一个小时半,美国联合航空,上机后不久,就开始提供餐食。
一个多小时后,他给她拍了张食物的照片。
陈蝉衣那时候刚到机场,继续没回。
口袋里手机嗡嗡震了好几下。
她终于腾出手拿出来看。
李潇:【你生气了吗。】
李潇:【怎么不讲话了。】
李潇:【别生气好不好。】
李潇:【我保证不会消失的,理理我。】
然后他拍了拍她头像。
她看笑了。
过完安检,干脆直接给他发语音:“没有没有,没有生气,我刚刚在路上,现在过完机场安检了。”
大概是几秒,他就回了:【去哪?】
要不是隔着屏幕,陈蝉衣大概能看见他皱着眉,轻轻抿唇焦急的表情。
她说:“回南京呀,我外公催我回家吃饭。”
李潇:【哦。】
后面估计是觉得这个回答,有点敷衍。
他没撤回,倒是引用了一下:【嗯,挺好的,到家给我发消息。】
陈蝉衣心里险些笑死,想想李潇那张冷漠板正的脸,能在聊天里讲出这种话,真是为难他。
她的飞机很快落地禄口。
自从她几年前被接回家,舒羡之特地很潮流地拉了个家庭群,名字就叫“相亲相爱一家人”,她舅舅舅妈表兄弟姐妹全在里面。
舒家氛围不错,家庭群特别热闹。
一般是舒羡之发养生的内容,或者辟谣打假营销号发的假中医调理信息。舒世杰发些工作上的任务,有时候一些文章需要点赞和转发。
再接着就是几个小的,丁点屁事都往群里说。
譬如舒喻之前染个发:【我今天真的要把这玩意染成绿的。】
她舅妈立刻回:【(微笑)那我真的把你脑壳打成红的。】
或者她表姐,年前怀孕了,每个月产检,一路上看到个草都要发发。
陈蝉衣画风很呆软,都是家里在聊天,她发个“瘫倒”的软软的表情包,示意自己在潜水吃瓜。
每次离家或者回家肯定是会说的,舒羡之好安排人去机场接送她。
陈蝉衣一个小时前就说:【我回来啦。(航班信息.jpg】
消息很快被回复。
乐乐表姐:【啊啊好,回来和我逛街。】
舅妈:【哎呀今晚上烧好吃的。(开心)】
舅舅:【我让昌叔去接你。】
陈蝉衣一一回了“好”。
然而等走出航站楼,她没看见昌叔。
舒喻呲着个大牙冲她乐:“姐姐。
一捧花紧跟着递到她面前,热烈鲜艳,但包装浅蓝色,一看就是机场买的。
陈蝉衣想都不用想,肯定不是好事:“滚蛋。”
“姐姐!”舒喻舔兮兮跟上来,“干嘛啦,不理人家。”
陈蝉衣言简意赅:“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舒家的车就停在不远,陈蝉衣弯腰上车,和昌叔打了个招呼:“昌叔好。
“?,小姐。”
昌叔笑眯了眼。
舒喻也跟着钻进去,硬要跟她挤一边:“哎呦,我是那种伸手要钱的人吗?”
“事也不给办。”
她不为所动。
“......”舒喻脸上表情有点复杂,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厚着脸皮一甩头,“也不是事吧,就是....……姐,我今天吧,收拾卫生,给你那个小房间打理打理,突然吧,就是说,就那么巧看到了你桌上毕业照,就是说......”
“说。
“就是,?,华越老总是你高中同学啊?我靠,牛逼啊!”
“能不能,就是说,你和他当时做同学,你们就是说......”
“不能,不熟,不认识,不联系。”陈蝉衣很无情,“说不了一点。”
“......
舒喻难受地换了个坐姿:“别啊,能的!高中同学应该感情还是在的吧?那个什么,我不是大学上的南大计算机吗,就是说有没有机会进华越实……………….”
“没有。”
几次三番被拒,舒喻难免撅着个嘴:“坏人,都不帮你亲弟弟,人家想进华越嘛。华越这次要开新品发布会了,搞这么大变动,我觉得是有大改革,人家想去学嘛。”
舒喻嘀咕咕。
陈蝉衣抬头,看着车前挡风玻璃的视野,有些出神。
其实她对华越不关注,也算是刻意的,那时候李潇没什么消息,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尽量避免听到陆承风的新闻,她怕看见他就会回忆往事。
她最怕旧事重提。
如今几乎是养成了习惯。
只不过确实也是责任心,进入华越这样的龙头公司实习,算是每个计算机系学生的梦想。舒喻有这种上进心,哪怕只是去接受熏陶感染一下,她觉得都该鼓励。
陈蝉衣想,等回头哪个时间,找陆承风问问。
舒喻在这上面还挺有天赋的。
那几天她在南京,日子倒是过得很轻松。有些社交圈里来问诊的,陈蝉衣能推的尽量都推了,她这段时间有点累,想在南京休养身体。
具体是回家见第一面,舒羡之就看出来了。
她那什么多了,肿得不能看,走路姿势肯定没办法正常。
陈蝉衣原本还想掩饰一下,回家努力走得慢吞吞,维持个形象。
结果舒羡之看她第一眼就气炸了。
老头坐在院子里,狠狠敲了下拐杖:“不知节制!早晚伤身!”
陈蝉衣脸都红了。
她在她外公面前,一点秘密也没有,舒羡之望闻问切简直精髓到了骨子里,人讲话也不避讳,可直接了。
她都觉得臊得慌。
舒羡之冷嗤:“谁啊,带回家看看呢,躲躲藏藏的,我们又不是思想不开明,你想找个人我们还不允许吗?”
那可真不一定。
现在话都说的好听,等到真要嫁人了,她外公肯定从头挑刺到尾。
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陈蝉衣捂着脸,赶紧跑上楼了。
李潇倒是时不时会问她在干什么,她平时真的没事干,不是睡觉,就是给家里浇浇花。
“偶尔也会跟外公出门,去看诊,有些病症真的挺奇怪的,不过这种现在也少了。再有就是陪我表姐去逛街啊,给我弟解决麻烦事啊......他之前惹了件事,是朋友的哥哥帮忙解决的,我还去道谢了。”
她事无巨细汇报。
他在电话那头轻轻弯唇:“嗯,宝宝每天过得都挺充实的。”
声音传过来,一种电流夹杂的质感,有些失真。
然而男人嗓音磁沉,隔着电话贴在耳廓,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哑,显得悦耳而醉人。
“那你每天做什么?”
陈蝉衣翻了个身,支着下巴趴在床上,手里游戏柄在操控显示屏上的游戏。
是他之前做的小熊和小兔,她已经把所有支线和剧情全部通关了,重玩了不知道几周目。
有些很喜欢的地方她都存档,没事做就会翻出来重新看看。也有觉得有bug的地方,陈蝉衣也挑了出来,准备等他回来有时间,再和他说。
男人笑了笑:“我每天在......打工。”
“哦。”她忍住笑,“我有听说陆承风公司新品要发布了,你帮他做测算呀?”
那头安静片刻:“嗯。”
“他工资开多少呀。”
“技术工厉害一点,年薪差不多百万。”
“哇。”陆承风还挺大方,陈蝉衣翻了个身,“那你是厉害一点的不?”
他笑了:“我是吧。”
是他很独特的咬字,听上去低哑缱绻。
陈蝉衣看着屏幕,蓦地就想起很多画面。都是他们重逢后发生的,特别限制级,感觉自他出现开始,两个人就没有过正常相处的时候。
不是在抱,就是在亲的。
她渐渐走神,游戏里的大草原还在飘雪,陈蝉衣把手柄丢到一边,捞了个抱枕过来,小声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哦。”
他听得出她语调里的想念与眷恋,还有掩饰得不够好的失落。
李潇低声道:“很快了,宝宝。”
她还是有点不高兴:“很快是多快哦。”
李潇的声音像安抚:“就这几天,你好好在家休息,说不定哪天一睁开眼,我就已经回来了。”
不算很动听的话,甚至连情话都谈不上。只是陈蝉衣早就察觉到这个男人说的话总算数,起码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她抱着抱枕,乖乖说:“好哦。”
四月南京下了几场雨。
陈蝉衣说听话,确实特别听话,下雨那几天就窝在家里,干脆连和舒羡之看诊都不去了。
周六的时候舒喻在家,这小屁孩仗着学校离家近,隔三差五往家里跑。尤其是陈蝉衣在家里的时候,他跑得就更勤。
他从小就喜欢当跟屁虫,长这么大了情况也没好转。不是逗她讲话,就是在她耳朵边叽叽喳喳,特别磨人。
不过这次倒还好,很意外的没有来缠着她。
陈蝉衣就在厨房烤蛋挞吃。
中午十二点,她喊舒喻吃饭。
舒喻敷衍着“嗯”了两声,没出来。
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院子里面突然爆发一声尖叫:“我靠!”
陈蝉衣被吓到,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舅妈说:“吵什么呢,你让狗咬了?”
舒喻风风火火跑进来,都没理自己母亲,直接跑到陈蝉衣身边,拖张椅子坐下:“我靠,姐,你看!这不是姐夫哥吗!”
陈蝉衣一愣,有些迟疑地将脑袋凑过去:“嗯?”
“姐夫哥”这个称呼是舒喻形容李潇的,当年她被接回舒家,舒喻才上高二。
那段时间陈蝉衣精神状况特别不好,精神衰弱,心悸,梦魇,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出现过梦游。
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魂,呆呆没有表情。
舒喻小时候就黏她,看到这种状况,差点忍不住哭出来。
恨陈家恨得要死,恨不得拿把刀砍人。
他当然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他看过她和李潇在祁连山拍的那些照片。
为了哄她高兴,舒喻甚至还想偷偷逃课,溜出国去找人。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找到。
舒喻认得李潇,整个舒家人都记得他的模样。
老人家印象是最深刻的,那年李潇往雨里一跪,殷春梅至今想起,都会红了眼。
几个脑袋往舒喻的手机屏幕前凑。
画面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会场,共计可容纳数千人,摄像机切换全景模式时,可见会场的震撼。推进镜头,坐在前排的许多投资人面孔也是赫赫有名,约莫是可以写进财富榜的存在。
再前面是媒体与记者,架着长枪短炮,胸前佩戴进出许可证和资格证。
无数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主台,会场的灯光凝聚,越往观众席后方越暗,那是为了保证演讲台的呈现效果。
舒喻是跟着记者的实时转播看的,没有字幕,只能听英语。
舒喻说:“前半段是华越的老总在介绍这次新线产品,是全息技术的研发和应用,就讲了一个大概,还没展示......不过这不重要!姐你看??”
陆承风正走下演讲台,西装革履,面带笑意向台下一位男士走去。
起先镜头只拍摄到男人的背影,黑色的西装,板正笔直的肩背。
他抬头,大约是朝向陆承风方向,站起来。
陆承风拍了拍他的肩,他往前踏上台阶。
高大背影,修长挺阔。
陈蝉衣猛然一怔,就这一个背影,她就能完全认出来,那是他,是李潇。是她爱着的人,是前几个小时她起床,还在和她说“早安”的男人。
可是,他。
他上去做什么。
有瞬间她的脑袋里像是裹满了棉线,纠纠缠缠,好像真相已经近在眼前了,可它就是一闪而过。她眼前有什么东西快速浮现,又快速消失,抓不住,也看不清。
镜头随着他的身影动,她眼睛和心,也跟着他动。
直到他缓缓款步走上台,在正对着的机位与话筒前站定。
仍旧淡漠的表情,一如既往漆黑的眼睛。
他视线缓慢扫视了一圈观众席,像是在找什么,又似乎只是在确定机位。
最后,那双眼睛,隔着屏幕,淡淡地瞥了过来。
和屏幕外的她遥遥相撞。
尽管知道不可能。
可是陈蝉衣就是能肯定。
他看见她了。
隔着大洋彼岸,他知道她在看。
良久,他唇边缓缓露出个笑意,音响里,一道熟悉沉哑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了起来:“Goodevening,ladiesandgentlemen.Thankyoufortakingthetimeto......”
极其流利标准的英式英文。
每一个顿音,每一个单词的咬字,甚至是语调的扬抑,全都无可挑剔。他有着磁哑很醇厚的嗓音,有他独有的停顿与吐息习惯。
会场空寂,显得那声音也那么飘渺不真实。
而当这些碰撞到一起,传出屏幕外面来,他的迷人与作为男人的性感,在那瞬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蝉衣心脏一酸,有些愣愣地想,原来从前那个英语都会考不及格的人,如今也变成这么成熟的样子了。
他在北欧那几年,一定很不容易。
他在介绍华越此次新线产品的开发理念,以及具体功能作用,适配应用环境。
吐字清晰,语速不疾不徐,尽管没什么表情,并不算成功演说家的典范,可台上的男人,周身气质冷而平和。
磨掉了几年的凛冽,凌厉。
最后剩下的,只有一种极其温柔的淡然。
很快进行到答记者问。
镜头切换至媒体席位,很显然的躁动与振奋。
陈蝉衣看见许多白人面孔,有一名蓝眼睛的男人高举手臂。
李潇下巴轻抬:“先生。”
挂着记者证的男人受宠若惊,站起身后,先是表达了对华越此次产品的惊羡与赞叹,连夸了好几声感叹形容。
接着才?出疑问道:“不过我想请问,先生,您当初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华越这次产品,脱离了前几年冷冰冰的工业化属性,也脱离了和陆承风一贯血脉相承的利益模式。它多了几分柔和,几分温情。
尽管作为仪器,“温情”是它绝不可能的代名词。
然而不可否认,华越确实在冰冷的钢铁里,赋予了它人性的概念。
台上男人听罢,极温和地一笑,话语微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这个么………………”
他突然低眸,从西装内袋摸出手机。
李潇打手势,示意台下助理连接电脑,对方立刻懂得了他的意思,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手机连接上端口。
李潇轻轻笑了笑,摁下袖珍型的遥控器:“请看。“
几乎是一瞬间,会场灯光全灭,紧接着,又彻底亮了起来,恍如白昼。
陈蝉衣也跟着闭了闭眼,再睁开??
布景全部变了。
四周围封密闭的剧场,在她睁眼的一刹那,纷纷扬扬,飘下雪来。
并不是真的大雪,是全息投影导致的幻觉。
然而那场雪真大啊。
洁白鹅毛般的雪片,一寸寸飞跃而下,铺天盖地落到人头顶,穿着西装或晚礼服的肩。
落到手臂,最后消失在地面。
有人低低惊叹了声,竟然真的忍不住伸出掌心,想去接住落雪。
可惜投影从她掌中无声穿过,握不住,没了踪影。
“好冷。”捕捉的会场声音里有人感叹。
温度配合着落雪降了下来,那也是新线产品的独特之处。它可以搭配华越其他的人工智能家用电器,实施联合操纵,连接外设空调,将温度降至记忆里,画面中的那一天。
舒家人都在轻声称赞,舒喻更是看得直拍大腿。
只有陈蝉衣,在所有的惊叹声中,寂静不语。
这样飘雪的画面,她觉得熟悉。
果然,三秒后,剩余景象全面浮现。
会场的四周陡然被旷野笼罩,连绵起伏的山峦,凌空飞翔的苍鹰。镜头切成远景,可以看见蓝天澄澈,一碧如洗,草原绿意万顷。
恍然间,一道熟悉柔软的声音传出来。
“我觉得我是小羊。
再是他悦耳的笑声。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上辈子肯定在这里吃过草。”
“
你不是小月亮吗?”
??“唔,那是这辈子,我上辈子是小羊。”
??“嗯,小羊。”
在对着手机屏幕,恍惚霎那间,又好似只是在照镜。
她
陈蝉衣眼瞳轻轻颤抖。
她看见画面里出现自己的脸,年轻的容颜,三年前的样貌,她不太敢回顾的,关于他记忆的一切。
七月祁连山大雪。
跑马的开满黄花的草原。
点着篝火的毡房,食物蒸腾的热气,黑夜里一点点星,千里万里月明。
她给他唱那首《我爱你》,几欲落泪的,满是轻愁的眼睛。
她听见话筒收声里,音频播放到结尾,他站在台上,也在跟着轻轻唱:
“我爱你,我想去,未知的任何命运。”
会场久久无声,几乎所有人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寂静两秒,随之响起巨大热烈的议论声。
李潇手持话筒,微微仰着头,眼睛有些虚无望向远方。姿态这时候才像是懒散下来,唇边浮着一抹极温雅的笑意。
他看向那名已经傻掉的记者:“不好意思,但是,您可否再将问题问一遍。”
记者几乎都要不会思考了,只能本能地跟着他的指示。
那男人深邃漆黑的眼睛,简直让人不容抗拒:“我,我是想问,先生,是什么让您有了......”
“或许是因为运气不太好吧。”
台上,男人垂着眼睫这样说。
声音是自他走上台演讲以来,从未有过的沉静:“算起和她在一起,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了。’
台下静了一片。
他笑一笑:“我今年三十岁了。”
“十几年看着挺长,可实际真正相处的时间,细算起来,其实少之又少。年少时,我其实失去过她一次,后来过了几年再遇,那时候我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刚刚好的年纪,也是自欺欺人的年纪。甚至还以为作为男人的我已经成熟,倘若再让我抓紧,我便不会重蹈覆辙。”
“然而那年我不知道,作为普通人的一辈子,原来只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是命运让我得到了,然而命运让我再次失去。”
他没有说太多煽情的话,只是简单的平铺直叙,单调无味,好像一个孤独男人的自白。
自
白里毫不避讳,提起了过去相当失败的人生。
残破的家境,不太好的命运。
可他微笑着站在那里,声音很轻,不像是在说求而不得的人生三十年。
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时候我在想,我总要留住什么。我想留住她的体温,可是那种温度随着她离开渐渐消失,我想留住心跳,然而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心都不会再跳。”
“我曾经也笨拙试图留住过气味。”他笑,“只是我爱人身上的香气,是她独特的标记。全世界没有任何一款香水复刻得出来,我就此放弃。”
“最后,我穷途末路。有一天晚上,在行李箱的内袋,看见了她曾经的照片。”
“那一瞬间,好像触到了某个点,我一刹那间所有事情,全部想通。”
李潇单手插进裤袋,眼眸轻垂,唇边笑容弧度清浅,又带着很浅的苦涩:“我那时候想,如果真的命运捉弄,我有缘无分。留不住她,我唯一能做,就是留住记忆。”
??留不住的人,留成记忆。
那是那年,华越新线产品的广告语。
它代表着华越想要表达的温情,区别于其他机械的、功利的工业化产物,那好像是华越背后,这位多少年籍籍无名的研发师,心里的自留地。
这些年,他出现又消失。
消失后再次出现。
一遍一遍,不断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像暗夜里一簇燃烧的火焰,直直搅和进她人生的剧本。
不管从哪个层面看,都无比混账。
混账至极。
可是没有办法,看着台下千人,李潇内心一片寂静荒芜,沉默地想。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已经不能回头,也不肯再罢手。
两周前来到洛杉矶,准备发布会相关事宜,她和他聊天,话里话外,总是有点担心。
尽管姑娘家擅长掩饰,她显然也不太想让他看出来,可她掩饰得真的不大好。
他很轻易就知道了她心里的不安,也明白她的焦虑与恐惧。她害怕和他分开,他其实也是如此。
只不过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他这个人,没法像别人那样轻而易举地表达,在哄人这件事情上,总显得有些愚笨。
然而,这场发布会会被转载,记录,传播全世界。
他告诉全世界,他很爱她。
全世界代替她监督他,会做好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她终此一生到老人生的伴侣。
他对她的爱,表达不出来,但会刻进华越的产品芯片,刻进科技史的记忆里。
分离的第四年春天,华越开始为全新产品铺设大屏与地广。
“留不住的人,留成记忆。”
这句广告词像雪片,像祁连山那场大雪,铺天盖地快速覆盖全国,高铁站,地铁,地标,高楼广告屏……………
以后每一次在街角见到。
她就会知道。
那是他在说
我爱你。
洛杉矶晚上十点。
发布会结束。
拒绝了采访的记者人潮,李潇好不容易挤进车里,司机问:“先生,回酒店?”
他言简意赅:“不,机场。”
他之前说事情结束就回家,这破地方已经够了,再多待一秒都嫌烦,现在是国内下午两点,她应该午睡才醒。
李潇拨通电话,那边很快接起:“嗯?”
很软的声音,不过不像之前午睡才醒时,带着点浅浅的鼻音。
他没有注意,大概注意力已经在刚才耗尽了,现在只觉得有点解脱,判断难免松懈。
“睡醒了吗?我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那头顿了顿。
“......43.“
这样的平静,并不自然,电话里传来很浅的呼吸,然后是风声,隐约又有人群的嘈杂和广播台播报航班。
潇敏感察觉到,陡然间声音变得紊乱:“你在哪?”
李
她不说话。
他又叫了两声。
她还是不说话。
最后他彻底仓皇起来:“家月?说话。
她才像回过神,软软啊了一声:“我那个,我在,在机场。”
他脑袋里一声轰鸣。
李潇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为什么,什么机场,为什么去那里?”
“我不知道啊。”陈蝉衣看着眼前航站楼标识,自己也有点茫然,“我好像莫名其妙就跑出去了,结果到了才发现,我都忘记问了………………”
她停顿两秒,小心翼翼说:“你是在禄口落地吗?不会是浦东吧。”
电话里传来男人急切的措辞,隐约又带着点怒气,就像是在埋怨她乱跑:“我现在是了,你先回去。”
“不要。”
他狠狠皱眉:“我飞机十一个小时才落地,听话......”
“就不要。”陈蝉衣难得耍小脾气,“我就在这找个地方坐着了,你要是不快点来,我就走丢了。”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禄口机场人来人往,她自己找了个位置,乖乖坐好,又觉得有点无聊,拿手机玩游戏,看小说,还试图睡觉。
最后发现是真的睡不着,陈蝉衣坐得屁股痛,干脆蹲在地上,两个手撑着脸,百无聊赖数人头玩。
后面手机快没电了,还胆子很大借了个充电线。
国内凌晨两点多。
她有点犯困了,头一点一点打瞌睡,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来,她睡意消失,手指慌张接起:“嗯?”
“在哪。”
她看了看标:“我好像进错口了,要不要我出来啊?”
“不用。”
她
就又软软坐回去,约莫只隔了五分钟,她听到急慌的脚步声,那种声音太乱,响在耳边,她耳膜也跟着鼓噪起来。
陈蝉衣有点茫然站起身,还没辨清来人的方向,整个人就被猛地用力,拥在一处臂弯里。
他抱得那样紧,仿佛是要捏碎骨头,用尽全身力气把她融进血液里:“宝宝。”
她
的脸闷进他大衣,声音自己也听不清:“嗯?”
“想不想我。”
“想的。’
“想不想我。
“嗯……………”
他继续问,她继续答,就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他们都要在彼此身上找答案,在眼睛里找自己的倒影。
她看了他片刻,又把脸埋进去,陡然觉得有点想哭,她圈紧他腰,那些画面就在脑内一帧帧浮现。让她难受,有种烧身的错觉。
她难免哽咽:“我真的好想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