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可回 （9）鐵 案

鄭世安之前隱匿在長袖裡的兩隻手猛地都伸了出來，不但換人，而且抓人;兩手都很硬，左手剛剛換上駱衝、宋江波，右手立馬抓了王亦剛、魏武萊。

他的每隻手裡都攥著三條線，左手兩明一暗，右手兩暗一明;明，即光明正大;暗，乃暗度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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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世安左手裡的兩條明線，指的就是駱衝和宋江波，兩個完全可以站在陽光下的人，目前全京城最靚的仔。

父母官換了，行事做派不同，畫風自然跟著變。只要感到一個地方忽然變得和昨天大不一樣，不用猜就知道是上面換人了。

駱衝和宋江波當然不會免俗，一出手就是大陣仗，遍撒捕快、大秀鐵拳、無日無夜，搞得聲震天地，最好把凶手嚇死，一勞永逸。

與此同時展開的就是，宋江波親自帶人登門，給孫大海的宗族親人賠禮道歉，最重要的是附上沉甸甸、白花花的銀子，以示誠意、絕不忽悠。

宋江波告訴鄉親們，那兩個冤死大海的昏官已關進大牢，皇上親旨讓駱大人審理此案，定不會讓大海白死;官府既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天大的恩情浩浩蕩蕩、撲面而來，匍匐成黑壓壓一片的人們，連連叩謝聖恩，感激涕零之余，嘴裡喃喃低語，皇上還是聖明的，就是下面有些狗官，臉挺白，心卻黑得要命，整天給皇上抹黑。

接著，宋江波用慷慨激昂的語氣，好心地提醒人們，公平正義不但必須伸張，而且要讓大家親眼看著伸張，所以大家都要親自到衙門看上一看公平正義的本來面目，也不枉此生。

眾人聽到此處，掌聲雷動，歡呼了起來。

最後，宋江波用早已喊啞的嗓子再一次給人們打氣，去的人越多，公平正義就來得越快;來得越快，就傳得越遠;傳得越遠，公平就更公平，正義也就更正義了。

宋江波演完，收兵回營;隻留下熱血沸騰的觀眾，兀自意亂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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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不久，駱衝熱情接待了想要觀看公平正義如何實現的鄉親們。

這簡直亂成一鍋粥了！衙門門前的空地上搭起了簡易的棚子，長長的板桌上有吃有喝;人們有說有笑、有怒有罵;有人宣講聖德、從速從嚴治官;有人普法教育、公平公正公開;有人捶胸頓足、訴說冤屈;有人悠閑自得、陶冶情操。

接下來幾天，連蹣跚學步的小孩、一搖三晃的老人都來了，這拖家帶口的樣子，很有住下過年的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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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世安左手裡的那條暗線，其實指的是高大人。

高大人既不姓高，也不是大人;他本名周寧宛，乃是有著京城第一賭坊之稱的歸去來的大當家。

他的個子一點也不高，塊頭一點也不大;雖五短身材，但又細皮嫩肉。

年少之時的高大人很是能飯，然而吃下去之後並沒有作用於身高，全都長了心眼。

心比天高的他，走起路來鴨子似的左搖右晃，像極了衙門裡的大人們。富有惡搞精神的小夥伴們，無限敬仰、罕見一致地叫他高大人。

可是小周先生卻心中竊喜，認為這是對他最高級的讚揚。

原本他在內心深處稱乎自己為“周大人”，然而當第一次聽到被叫做“高大人”時，忽然茅塞頓開，“高大人”遠比“周大人”傳神得多，真富有氣勢！

果然高手在民間啊！

這個名字真是好極了，是對自己最精準的定位！太對了，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於是，魅力四射的“高大人”打敗了黯淡無光的“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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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高大人是一點都不相信那些神棍的。

他認為，不管是在廟堂騙，還是在江湖騙，反正都是騙子。

他的口頭禪就是，風水大師、算命大師們，既然都大師了，為何不給自己找個龍脈?為何不給自己改改爛命?

逆轉發生在一個冬日的黃昏，應該有太陽，但仍是很冷;街上人很少，個個縮著脖子、眯著眼睛、匆匆走過，一點也不在意地平線遙不遙遠。

已是歸去來三當家的他漫無目的地逛著。說是三當家，實際上就是不當家。大當家大塊吃肉，二當家大口喝酒，輪到他只能大碗喝湯。他就像一個夜壺，用時飛快拿出，用完踢到床底。

忽然一個破鑼似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客官，要不要算上一卦?

高大人一聽口音就知道，這是個初來乍到的外地人，於是走上前說，我可沒有銀子。

外地人擺擺手說，無妨。

高大人說，但我還是不想算。

外地人有點不解地問，不要錢，也不算?

高大人笑著說，假如你想給我算，那你可得給我錢。

外地人說，沒問題。

這下輪到高大人吃驚地問，倒貼也行?

外地人坦然地說，算命的見到好命，就像賭徒看到賭局一樣，心癢難耐。

接著，他就聽到了讓他銘記一生、無比舒坦的話:五短身材、男生女相，廟堂之上出將入相，江湖之中呼風喚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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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那個鄭重其事的算命先生，用一副不容爭辯的口氣說出來的話，讓從不吃這一套的高大人偶爾回想起來也會忍不住心花怒放，但他依然無法相信自己真的會如此飛黃騰達。

所以，他只是一笑置之，隻當做一個禮節性的問候，一個禮貌用語，一個善意祝福，聽一聽就行了，千萬不能信以為真，否則就不知道會成為多少人茶余飯後的笑柄。

可是之後的某一天，事情的進程突然加快，老大和老二因為賭坊死人、行動失敗，相繼被鄭世安撤了位子，於是抓尾巴的高大人瞬間登頂。

欣喜若狂的他還不忘徹徹底底地自我批評了一番，以後一定要戒驕戒躁，一定要謙和忍讓，神算還是有的！

而你之所以不信，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遇到送給你一句畫龍點睛的批語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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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人這條線的任務，就是要暗中找到一個願意去衙門真心自首、訴說自己就是連環殺手、毅然一心送死的人。

做戲，不但分量要十足，而且路數要全套;否則，一旦穿幫，就會如墜深淵，屍骨不存。

你不能從外地任意找一個誰都不認識的人，然後讓他隨便租間房住下，胡亂梳洗打扮一下，第二天就大搖大擺到衙門自首說自己就是凶手。

像這樣無中生有、突如其來、毫無群眾基礎的凶手，故事如果編得不夠圓滿、順暢，人們不會輕易相信，而且更難認同。

而那些從人群之中自然而然走出來的凶手，在真相大白之後，人們也許會說，我早就知道是他了;又或者說，我平時看著他就不像好人;還可能說，我那天看到的背影就是他！就這樣，人們以後視的眼睛，從結果倒推，然後就會找出無數蛛絲馬跡。

最後，人們心滿意足地完成自證，凶手又回到群眾中去;人們不但恍然大悟一樣感歎，原來草蛇灰線、伏脈千裡，而且興高采烈地相信真凶落網，就像是自己親手抓到一樣，既春風得意，又確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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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高大人最終選定大街後巷盡頭的老街坊吳小強。

吳小強是一個憨厚老實的人，行事本分又固執，一旦承諾於人絕不輕易改變，認準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

但他的嘴巴卻很臭。說話難聽的人通常沒人願意搭理，更沒有朋友可以交心;就連見錢眼開的媒婆碰到他都得繞道走，二十好幾了仍未娶妻;整天獨來獨往、孤家寡人一個。

自得其樂的他並不認為這樣活著有什麽不好，各有各的活法，只要自己願意就好，其他無所謂。如果非要說他覺得還有一點點不好的地方，那就是相依為命的老母親，身體並不是很好。

禍不單行的是兩個月前，他被藥鋪的郎中診出身患不治之症，活不過一年。

如果用自己時日不多的殘命換些銀子，讓家母安享晚年，豈不是最大又最好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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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高大人和吳小強一拍即合，歃血為盟，永不相負。之後一連十天，他們兩人形影不離、同吃同住，堪比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這並不是因為他怕吳小強半路跑了， uukanshu 而是要指導吳小強熟背所有案卷、記清作案細節、走遍每一個現場、模擬審案場景，爭取做到萬無一失。

接著，學成歸來的吳小強欣然自首，連環殺手至此落網。

最後，駱衝、宋江波開堂審理，犯人如實供述罪行、詳說前因後果、指認現場無誤;證據確實充分、事實清楚明了;有鑒於此犯實在罪不容誅，民憤又掀起滔天巨浪，隨即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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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世安右手裡的明線，乃是王亦剛和魏武萊。

他並不想取這倆人的小命，隻想狠狠地敲何思賢一筆，鬧得越大，敲得越多;有些級別不高的對手，活著比死了還有用。

吳小強的屍身也在公開示眾之後入土為安了，可是鄭世安並沒有馬上安排王亦剛和魏武萊過堂，只是放出風聲，應定二人死罪。

揮舞著鬼頭大刀的他，最在意的就是右手裡最後的一根線，那就是暗線何思賢。倘若能看到何思賢狼狽不堪的樣子，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最終，何思賢黯然下場談判，王亦剛罷官回家，魏武萊流放千裡;鄭世安如願以償，得到了垂涎已久的兩個肥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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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鄭世安的好運並未止步於此。

就在魏武萊披枷上路的前兩天，鄭世安收到了宋江波的傳話，魏武萊想見他一面。

這真是既意外又巨大的收獲！於是，魏武萊就成了他眾多花盆裡深埋的那顆最珍貴的種子，靜待將來開花結果。

隨後事情的發展相信你已經知道了，魏武萊的家人無影無蹤，他本人亦人間蒸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