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可回 （3） 重 生

熟透的柿子，你就是不捏，它自己也會爛;即使它自己不爛，掉下院牆也會四散。

韓進永一回府就直奔後花園，因為這個時候何思賢通常都會在這裡散步。

他當然沒有回房睡上一覺，從日月星到何府這一路的馬車上，他已睡了大半個時辰。

其實搖搖晃晃的馬車，就像他自己的那張大床一樣，讓他睡得很香。

他睡覺挑床，卻不挑馬車。

作為何思賢的貼身隨從，自然比較忙。忽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在走動的馬車上睡得同樣香，和家裡的大床沒什麽區別。

***

綠樹紅葉、青草黃花之間，何思賢和韓進永漫不經心地踱著步子。

韓進永說，我把消息告訴了九哥。

何思賢問，他是不是很吃驚?

韓進永說，他肯定驚呆了，但我並沒有看到他的反應。

何思賢問，沒見到他本人?

韓進永說，剛到日月星我就發現有人監視，但不知來路，不確定為的是日月星還是何府，所以我隨意和九哥交談了一會就走了。走之前我在桌子上留了字，相信他已經看到了。

何思賢沉吟著說，三年前連環殺人案的特殊標記血手印，又出現在昨夜的命案現場，真是讓人費解。

韓進永說，有沒有可能是模仿作案?

何思賢說，這個可能不是沒有，但可能性不大。差生需要抄作業，可是，如果作業早已上交，並且都被老師批改完畢，他還在抄，還有什麽意義?

韓進永說，這樣做的話，的確佔不到一點便宜。

何思賢說，又或者他抄的太認真，一下子抄了一百分，這不是反而暴露了自己?

韓進永搖著頭說，這一點也不合邏輯。

眼前一亮的何思賢說，莫非真凶未死?

韓進永說，可是，凶手當年可是在午門被公開斬首示眾的。

何思賢說，實在是怪異得很呐。

韓進永說，九哥應該快到了。

何思賢說，你這樣一說，我還真感到有點累了，回屋吧。

***

何思賢話語跳躍，一如燭台上搖曳的火焰，邊回憶邊說，雖然三年前你還沒有來到京城，

但至少應該聽說過主辦此案的王亦剛。

韓進永說，這個案子在當年可是轟動一時的大案，王大人被撤職罷官。

何思賢說，當時他破案心切，大概是著急了點，下面的人失手打死了拒不認罪的嫌犯，然而更禍不單行的是之後真凶竟然自首了。

韓進永說，死了人，是要有人出來背鍋;但應該輪不到王大人，隔了好幾級。

何思賢說，這都是拜鄭世安所賜，他之所以來這一刀，原因很簡單，王亦剛是我的學生。之後鄭世安請來聖旨，換上李誠萬和宋江波，當然，這兩個都是他的人。疑犯枉死、親屬喊冤、真凶自首、聖上過問，就這樣鄭世安上下其手，不但摘了桃子，還把樹砍了。

韓進永說，真是世事無常。

何思賢問，那你可知道王亦剛後來怎樣了?

韓進永說，只聽說王大人秉性剛烈，在家中羞憤自殺。

何思賢意味深長地說，不錯，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韓進永有點不解地說，難道不是這樣?

何思賢說，人們認為的事實，實際上是我要讓他們這樣認為的。有時候你看到的真相，其實是有人呈現給你的表象;只不過這時，真相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認為那就是真相就行。

韓進永問，那後事如何?

何思賢說，王亦剛其實不但活著，而且生龍活虎，比你我都滋潤。

被嚇了一跳的韓進永，吃驚地說，假死?

何思賢說，亦剛這個人文武全才，中進士、擢郎中;才高志大、一路順遂;未見過背後刀、腹中劍;一旦仕途遇阻，就彷佛世界末日，萬念俱灰，易走極端;被一擼到底之後，徹底崩潰，於家中服毒自盡。

韓進永說，沒死成，被搶救過來了?

何思賢輕笑著說，根本就不用施救！砒霜年久失效，他僥幸撿回一命;若非如此，光是搶救，一般是來不及的。

韓進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何思賢說，年輕時太過順利，往往走不遠。

韓進永說，現實就是如此吊詭，太多少年天才，最終一事無成。

何思賢說，我還是認為，大難不死，大多並沒有後福。

***

天空漸暗，夜色朦朧，屋內的燈光似乎顯得更有生機了一些。

何思賢說，經此劫難，我們決定順勢而為，遂廣布消息，宣稱王亦剛萬分自責、痛不欲生;上負天恩、下愧百姓;無法苟活、自裁謝罪。

韓進永說，埋葬過去，也算來個蓋棺定論。

何思賢說，接著我們又商定，讓他暗中負責管理日月星。

韓進永說，也就是說他現在藏身於日月星?

何思賢說，你這個猜測不能說錯，也不能說對，因為在對了一半的同時，又錯了一半;他是在那裡，但卻不用隱藏。

韓進永有點詫異地說，難道他會隱身之類的法術?

何思賢說，uukanshu 世間哪有神奇的法術，皆是障眼的騙局;之所以說他在日月星，是因為九哥就是王亦剛。

快要驚掉下巴的韓進永，猛地提高了聲音說，就是我看到的那個胖子?

何思賢說，你沒有看錯，那就是他;而且之所以說他不用隱藏，是因為沒人知道九哥和王亦剛只是同一個人的兩個名字而已;還有，就算他親爹來了也認不出來，也是兩眼一抹黑。

韓進永說，原來他還真是頂級酒樓的管事、情報組織的首領。

何思賢說，如果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知道九哥就是王亦剛，那麽這個人就是我。

韓進永說，雖然今天是初次見面，但感覺和想象中的王大人相去甚遠。

何思賢擺擺手說，應該說判若兩人，這就是我們要的效果。當時亦剛死而複生、兩世為人;滄海桑田、性情大變;本來勻稱高挑的身材更是增肥過半，再加上整了面容、換了嗓音;最後，亦剛永遠抹去，九哥一朝現身。

***

在震驚中回味良久的韓進永突然說，我今天還發現，九哥的武學亦很驚人。

何思賢說，本來他的功夫就十分了得，後來沒了朝廷公務，便潛心武學，應該更是有所精進。

韓進永說，我覺得現在的九哥，是一個讓人如沐春風的人。

何思賢若有所思地說，如果隻從這一點上來說，的確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以前的王亦剛那可是方正生硬、棱角傷人、直率放肆、光亮刺眼的啊！

韓進永說，可能胖人原本就能散發著一種天然的溫暖幸福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