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可回 （4） 謎 團

百無聊賴的韓進永起身走近燈台，把燈芯剪了剪，廳堂似乎又亮了許多。

只知道一半的答案最令人難以忍受，倒不如一無所知;因此韓進永最終還是忍不住好奇，有點著急地問，那當時的京城總捕頭魏武萊呢?

何思賢很是落寞地說，之所以剛才沒有提他，是因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到底是生還是死。

韓進永說，這又是什麽狀況，生死不明?

何思賢說，確切地說，他神秘消失了。

覺得不可思議的韓進永說，這又超出我的想象。

何思賢清了清嗓子說，被刑訊逼供的嫌犯剛死，鄭世安就雙管齊下，煽動民眾集體上告、動員他的人上書彈劾，聲勢搞得挺大;接下來形勢急轉直下，連環殺手突然自首，鄭世安更是賣力死磕，一定要王亦剛、魏武萊雙雙抵命，聲浪掀到**;烏雲壓頂、勢成騎虎，為了保住兩人性命，無奈之下，我只能抓住稻草、棄虎逃生，和鄭世安達成妥協，讓出朝堂兩個要職，另賠付鬧事民眾大量銀子;最後，王亦剛削職為民，魏武萊千裡流放。

韓進永說，鄭世安還真是一把煽風點火、渾水摸魚的好手。

何思賢說，但不能不承認他抓了一手好牌，打得也不錯。

韓進永問，那魏武萊最後怎麽會人間蒸發了?

何思賢說，他是顆不錯的苗子，本想打磨幾年委以重任;誰知半道折戟，時也命也。

韓進永說，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何思賢說，我曾派人告訴他，等個一年半載、風頭已過，找個機會還他個自由之身;雖說不能再入仕途，但至少也能過上安穩日子。

韓進永說，如果能有這樣的結局，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

何思賢長歎一口氣說，但魏武萊似乎並不做如此之想;雖然嘴上不說，但能感覺得到他並不滿意這個方案;亦能看得出，他一天都不想待在將要流放的那個鬼地方。

韓進永想了想說，我猜想他之所以這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覺得不公平。這人呐，最是怕比。

何思賢有點意外地說，我當時倒是忽略了這一層，你意思是說他會和王亦剛做個對比?

韓進永說，誰會和遙遠的陌生人對比?那多沒勁！越在近處越是熟悉，越是知根知底越發要比;他們既身為同僚，又都是你的人，還於同案中泥足深陷;現在王亦剛烏沙雖掉，也算全身而退;而他卻要流放千裡之外，心中的不滿可想而知。

何思賢點了點頭說，對於魏武萊個人來講，你說的是情，也是理;同是天涯淪落人，為什麽自己更淪落?

韓進永說，他內心深處這種不平衡的怨恨之霧，肯定會遮蔽雙眼。

何思賢說，他還是年輕，氣度不夠，胸中也無丘壑，不能跳出自身局限的環境來看全局，因此看不到大勢所趨;在當時那個被鄭世安拿捏得死死的狀態下，只要保住性命，被搶走的東西以後還會拿回來。

韓進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何思賢說，不但要看準這個大勢，還要順勢而為;既要不計個人的得失，還要不計一城一池的得失。

韓進永說，不過，漫漫長路，負重前行不易，做出犧牲更難;磨平了彼此之間的信任，你推崇備至的，他卻嗤之以鼻。

何思賢說，看起來，己所欲，也要勿施於人。

韓進永說，我想，以魏武萊所站的高度，即便是講給他聽，進而讓他背下來，一時半會兒他也不能真正消化理解。

何思賢說，你如此分析頗有道理，也算鞭辟入裡;可是在當時，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人如墜五裡霧中。

***

興致正濃的韓進永沒有做聲，彷佛擔心劃破天鵝絨般厚厚的夜幕。

何思賢就像在往日的記憶裡翻找，十分緩慢地說，忽然有一天，我派去給魏武萊留在京城的父母妻兒送點錢糧的管家，回來告訴我，那裡已人去樓空，左鄰右舍均稱他們遷回遠方老家;不久之後有消息傳來，魏武萊在被押往流放地的途中，打翻捕快、趁夜逃竄、下落不明。

韓進永說，父母妻小沒了他這棵大樹，做出辭京歸故之舉，倒也說得過去;可是，他們豈能未卜先知，得到魏武萊逃亡的消息居然比你還早?因此，他們離京的時機太過巧合，可謂拿捏得恰到好處，似乎事先經過演練一般，他們前腳離開，魏武萊後腳逃亡;還有，他能在嚴密的押解中途順利逃脫，難道他異於常人、有三頭六臂?

何思賢說，然而接下來，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盡管我派出日月星的情報人員多方查找，他依然杳無蹤跡，彷佛憑空消失一樣。

韓進永說，出現這種結果，要麽他已不在人世，死無葬身之地;要麽他故意隱藏起來，下定決心不讓你找到。

何思賢說，最後，無計可施的我又派人去他老家，想碰碰運氣;可是更加奇怪的是，他的家人並沒有回去，同樣不知所蹤。

韓進永說，怪異之事接二連三，的確透著詭異。

何思賢說，如果在一個人的身上發生一件奇怪的事情，你會覺得奇怪，這很正常，因為它發生的可能性很高;如果接下來在他的身上又發生了一連串的怪事， uukanshu你就不會覺得奇怪了，因為這麽多怪事不斷發生在同一個人的身上，這豈不更奇怪?

韓進永說，這看起來是有點不太正常，因為出現這種情況的可能性實在太小，幾乎沒有。

何思賢說，此時此刻，你會隱隱地感到，這些事情都被一條無形無狀、韌性十足的細線連在了一起，最後抓住它的是一隻遁於無形的翻雲覆雨手。

韓進永說，你是不是認為這是一個精心設計、各取所需的完美計劃?

何思賢輕快地說，就是想到這一點，我馬上打消了繼續深挖的念頭;接下來一個結論便水到渠成:我們之所以找不到一點兒蛛絲馬跡，肯定是因為魏武萊已然變身為一個無人認識的人。

韓進永說，就像九哥那樣，如法炮製?

何思賢說，我們能想到的，別人也能想到，說不定更加鬼斧神工。

韓進永如負重釋似地說，找無可找，那就不用再找;如此一來，既省力，又省心。

何思賢笑著說，還是你想得開，這實在是個好主意。

也跟著笑了的韓進永說，我總是認為，這世上有好多事情，都沒有答案。

何思賢說，順其自然，不必過分執著，自會氣定神閑。

韓進永說，有時候，沒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何思賢說，或許有一天，驀然回首之時，他會突然出現在我們身後，嚇我們一跳。

韓進永說，那站在魏武萊背後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何思賢說，就是你此時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