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两女斩情
八月十九,堪称漫长的秋闹大比终于结束。
封锁了十日的贡院大街,解封了。
成千上万的家属和观众,早早就来到贡院广场,等候考生们出来。
宁采薇和宁清尘的马车也到了。就是庄姝和唐蓉也不出所料的来凑热闹。
贡院官场上,人山人海。
这天下午申时,贡院几声炮响,封闭已久的大门然打开。大门一打来,一眼看去,静静站立着黑压压的一片考生。
「啊——」
等候的人群顿时发出潮水般的欢呼,很多人都是激动无比,对着考生们招手丶呼唤。
一辆辆彩车插满桂花和菊花,挂着鞭炮,里啪啦的燃放。
彩车之上,赫然贴着诸如「如意绸缎庄」丶「通惠钱庄」丶「德雅堂书楼」等招徕生意的GG。
就是酒店里的堂信儿丶澡堂子里的搓背工丶勾栏里的龟奴等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也都早早的候着,准备招徕主顾,
好几千考生,在里面这麽多天,今日终于考完,还不得好好打打牙祭,搓搓身子,再去泄泄火气?
考生们鱼贯而出,犹如被放出监狱的犯人重见天日。每人都是神情憔悴,面色蜡黄。有的人如释重负,有的人如丧考姚,有的人神色恍惚。
患得患失,恍如一梦。
众生百相,得意失意,还没有放榜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这三场考试下来,究竟考得如何,其实每个人都是心中有数。
觉得考的好的人,未必会被录取。但觉得自己考的不好的人,几乎都不会被录取。
所以,考后感觉差的考生,其实已经知道自己落榜了。
家属们在人群中搜寻自己的亲人,仅仅看看神色,就知道考的怎麽样。
顿时,几家欢喜几家愁。
甚至还有人一出贡院就放声大哭。
这一哭,不知道牵动多少愁肠,哭声接二连三的响起,随即数百人都痛哭起来,挥泪如雨,哀声动天。
教官们听到考生们的哭泣也没有阻止,都是习以为常丶见怪不怪。
每次秋闹之后,出了贡院就没有人不哭的,区别只是有多少人哭。
很多人不是十年寒窗,而是数十年寒窗啊。
数十年苦读,酷暑寒冬,皓首穷经,一生蹉跎,大好年华消磨,三年一次的大比再次败北,又要再熬三年。
如此残生,还有几个三年?下一科,自己还有考试的资格麽?
随着人群出来的朱寅,明显瘦了一大圈,就是灵动的眼眸也黯淡了几分。
也就是他,要是换个孩子,很难坚持下来。可见之前十二岁中举的杨廷和,
和之后十岁中举的赵昌期,体质也很牛。
这些天实在是太累了。九天考试,每天答题十几个小时,不知道的以为时间很宽绰,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时间其实很紧张!
容错率很低,基本上就是,你错一次两次就没有机会了。
这三场考场,他共写了七篇八股文丶三篇策论丶三篇史论丶三篇判词丶两首律诗丶五道典律,还有表丶诏丶浩丶敕丶等公文若干篇。
时间紧迫,考试内容多,本来就是筛选淘汰的一种方式。
考试结束后,收卷官将试卷交给弥封官,在监督下糊名封印,对应编号。
然后送到眷写所。誉写所的书手用朱笔誉写,眷写出的考卷,又被称为朱卷卷写手当然不能替考试改错字丶错误,必须照着写。发现错误或犯讳后,就交给提调官审阅。提调官对照之后,发现的确是错误或者犯讳,就刷下来。
剩下的就是没有错误和犯讳的朱卷了。
但为了防止誉写的书手马虎大意,还需要对读校阅这个环节。负责对读的官吏,一份份对读,看看是否誉写出错。
这整个过程,都由巡按御史主持。所以巡按御史就是监试官。
然后,朱卷交给提调官,在巡按御史的监督下,呈现给帘内的考官,也就是朱卷入帘。
各方同考官就开始刷试卷了。大半试卷都不会看完,直接用首篇八股文淘汰首篇不好,刷掉。后面直接不看。
第二丶第三篇八股文,同样淘汰大半。就这麽一边阅卷一边落,被落的考卷,大多不会看完。
当然,考官必须要写评语。
一边阅卷,一边写下评语。最后,将可以录取的考卷,推荐给主考官,这叫荐卷。
最后是不是录取,就看正副主考官怎麽定了。
南直隶这次五千考生,只录取一百三十五人,不到2.7%的录取率。
可见中举之难。
朱寅自己感觉还不错,发挥的很好了。但能不能考中,他也没有把握。
到了这一步,就是玄学了。
拼实力的阶段过去了,接着就是拼运气了。
朱寅回头看着恢弘的贡院,目光如虎。
这座鲤鱼跳龙门的贡院,就是我的牢狱。只要考中了举人,我就是幼虎出我知道会试殿试的考题。只要中举,就能中进士。
朱寅虽然考后感很好,可还是装出一副沮丧之色,一副败军之将的样子,摇头叹息的走出贡院。
迎接朱寅的人,不仅仅有宁采薇等人,还有不少没有考试的宣社成员,以及唐蓉和庄姝。
莫韶等宣社成员见到朱寅神色沮丧,都是心中一沉。
小社主考砸了?
也是,毕竟年纪小啊。唉,可惜。
宁采薇看到朱寅的神情,差点笑了。
真会装蒜。
她哪里不知道朱寅的性格?小老虎就算真的考砸了,也不会这幅表情。
那麽这幅表情,当然是演给庄姝和唐蓉看的,也是演给其他人看的。
果然,庄姝和唐蓉看到朱寅一副落拓之色,脸上的笑容顿时慢慢消失。
怎麽回事?看样子,稚虎考的不好啊。
两女虽然也有点心疼,可还是说不出的失望。
多少有些恨其不争的心思。
宁采薇却是迎了上去,看到神色憔悴的朱寅,心中很是心疼,面上却是很配合的说道:
「小老虎,考的怎麽样?」
朱寅叹息一声,摇头苦笑道:「大不易啊大不易,押错了四书,文章写的自己都不满意。这一紧张—·唉。」
宁采薇继续配合道:「那就是说-—-考中的可能很小?」
朱寅神色一呆,似乎有点恍惚,情绪低落的说道:「难了。我自己不满意,
应该·—·喉。」
莫韶赶紧宽慰道:「正常正常!稚虎兄弟,你毕竟才十一,考不中再正常不过。这次经历一次,下次必中的!」
何必等人也纷纷安慰鼓励,说就算这次不中,下次必中的。
「算了,回去吧。」宁采薇接过他的行李,拍拍他身上的灰尘,「举人哪有那麽容易中的?你不要难过才好。」
朱寅落寞的点点头,看着周围的人群,吟道:
人生得意失意事,
尽在贡院九日长。
霜叶轻飘叹寒树。
秋蝉时鸣笑文章。
科场自此成苦海,
天涯何处是吾乡。
南雍神童若足道,
今朝焉能落孙郎。
吟完这首临时作的诗,朱寅居然有了一些苍凉之色,和年纪格格不入,似乎有点意志消沉了。
宁清尘却是忍不住笑起来。
她才两岁,情绪控制太差,看到两人一唱一和的默契演戏,根本就不住。
「小孩子就是不懂事!」宁采薇瞪了宁清尘一眼,「小老虎都瘦了一大圈,
人都憔悴成这样,还没有考好,你还乐呵!这是个没心没肺的!」
「咯咯.」宁清尘笑的更是欢畅。
庄姝和唐蓉瞪了宁清尘一眼,心中更加失望。
听这首诗,看来真是考砸了。不但考砸了,就是信心也遭到了打击。这可是考场大忌啊。
古今很多神童,成名很早,可一遇到挫折,就意气消沉,从此一蹶不振,碌碌无为,泯然众人矣。
考完后觉得自己考的好的,未必能中。可是觉得自己考的差的,几乎都是落榜。
两女都是心中苦涩。这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小郎君,可看上去还是个没福气的。
庄姝犹豫一下,终于上前强颜笑道:「没考好?稚虎你不要感怀伤心,这才哪到哪?以后一心苦读,终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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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寅摇头,「不想考了。仅此一事,真有心灰意冷之感。反正家中也不缺嚼用,年纪又小,还是十年后再考吧。,这些日子,蚊虫差点吃了我,夜夜噩梦联。」
庄姝闻言,心中很是气苦,脚道:「一次不中,怎就如此灰心丧气?你」
你·.」
唐蓉也挤出笑容,神色懒懒的说道:「是啊小老虎,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君子怎麽能轻言放弃呢?」
她说到这里,将一个包袱递给朱寅,「这是我送给你的鞋子,是我亲手纳的。你收下吧。
「你回去好好歇息,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我先走了。保重。」
唐蓉说完,深深看了朱寅一眼,敛社道个万福,然后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人群,上了马车,侍女才忍不住问道:「娘子既然对稚虎郎君失望,为何还要送出亲手纳的鞋子?」
唐蓉的气息有点清冷,幽幽叹息一声道:
「这双鞋子,毕竟是为他做的。送给他,就当是个纪念吧。」
侍女道:「稚虎郎君毕竟才十一岁,这次不中,将来还有很多机会,娘子为何这麽早就放弃?」
唐蓉轻摇蝽首,「因为他的心已乱,意气消沉,这是科场大忌。经此打击,
怕是难有作为了。」
「唉,考中举人,靠的还是命啊。但愿他以后能振作起来吧。我和他也算是缘分尽了。」
「接下来,该听从家中安排的婚事了。父母之命媒之言,我本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也不能一直等着那只小老虎。」
「家里已经安排了几家,都是富贵体面人家。杭州的毛文龙,据说就不错。
毛家虽然读书一般,却是家中豪富,金银满仓。」
「那毛文龙今年十四,据说能文能武,是个少年英雄。他舅家沈家是杭州首富,他舅舅已经中了举人。」
贡院外,庄姝看到表姐离开,哪里不知道唐蓉的心思?
此时她自己也是心乱如麻。
看到朱寅一脸落寞,她也有点心酸。
「稚虎,你不要气,大不了三年后再战。汲取这次教训,苦读三年,再考不迟。」
朱寅道:「四娘子,在下这次不中,下次还不知何时会再考。命中若无莫强求啊。」
庄姝闻言,再也懒得劝了。
她必须要决断了。否则就迟了。因为一旦放榜,中举的未婚青年才俊,就会被很多大族争着说亲。
她快十三岁了,至今还没定亲,不能再等三年。
这一次必须要榜下捉一个,迟一步就晚了。
之前姑姑给她说起过一个叫冯梦龙的世家子弟,今年才十五岁,却也在参加这次的考试。
十五岁的考生,虽然比朱寅大,可也算小的了。
而且姑姑说,那冯梦龙也是个神童,十岁就会吟诗作赋。十三岁就中了秀才。这次乡试,可能有戏。
要不,先去姑姑那里,问问冯梦龙考的如何?
稚虎这次肯定是砸了,看他这样子,以后也很难考的上。若是冯生考的好,
那中举的把握就远比朱寅大。
庄姝想到这里,从侍女手中拿过一个包袱,塞到朱寅手里道:
「稚虎,这是我做的祈子,做的不好,你不要嫌弃。」
「我就先走了,你回去好好调养一段日子。保重。」
说完看向宁采薇,目光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敌意,说道:「采薇,回去后好好照顾他。」
宁采薇冷笑不已,「那是当然,何须你说?不送了四娘子。」
庄姝点点头,转身就走。
在登上马车的刹那间,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稚虎,我的心思在你身上放了一年啊。你怎麽这麽不争气呢?你呀你!」
哭了好一会儿,庄姝忽然又笑了。
我哭个什麽劲儿?
庄姝啊庄姝,你也太没用了。
「去姑姑家!」庄姝对车夫说道。
半个时辰后,庄姝见到了姑姑,还没有说话,姑姑就笑容促狭的说道:「四娘!你还记得之前我提过的冯梦龙冯生麽?」
庄姝心中一动,神色却很平静,波澜不惊的问道:「隐约记得一点,怎麽说「哎呀呀!」姑姑笑的很是欢畅,「我告诉你,刚才有人来说,冯生今日出贡院,红光满面,意气风发。」
「家人问他考的如何,他说考的很好,四书也押对了,信心十足呢。」
「四娘,他可是神童啊,相貌也是毫无挑剔。这一科,大有希望取中。而且冯家还是苏州高门望族你之前属意那个朱寅,失恃失恬,有什麽好?是个没有家族底蕴的,靠不住。」
庄姝低下头,「一切但听姑姑做主。」
姑姑笑道:「好!这就对了。
就在庄姝去自己姑姑家时,贡院街的朱寅就遇到了郝运来。
但见郝运来抬头挺胸,虽然面黄肌瘦,神情憔悴,却是精神抖擞。
很明显,他考的很好。
「相公!」一个身姿窈窕的独眼女子从人群中挤出来,对着郝运来招手。
虽然渺一目,但仍然能看出之前是个美貌女子。
「娘子久等!」郝运来笑道,接过独眼女子手中的包袱,「我好的很,娘子不要担心,回家!」
独眼女子仅存的眼晴泪水汪汪,显然很心疼丈夫。
郝运来刚要带着妻子离开,就看到了朱寅。
「朱稚虎!」郝运来呵呵一笑,「考得如何啊?身为宣社之主,南雍神童,
这次应该能高中吧?」
朱寅摇头:「这谁敢说?我没那麽自信。你倒是很像能高中的样子。」
郝运来这次十分自信。也不知为何,考场中简直如有神助一般。
他很清楚,自己这次最少有八成把握能中!
郝运来看着苍天,说道:「朱稚虎,这天要是还有天理,这次就该让我中。
除非,他瞎—」」
说到瞎这个字,忽然住口,似乎这个字对他是忌讳。
「相公,这位小公子是-—」独眼女子眼见两人不对付,赶紧转圜。
郝运来对妻子很有耐心,温言说道:「这是朱寅朱稚虎,我的南雍学弟,可是神童啊,呵呵。」
语气十分讥销。
郝夫人敛社一礼,「奴家见过叔叔,万福。」
朱寅拱手道:「在下见过嫂嫂。」
按规矩,学长妻子称呼丈夫的学弟,要叫叔叔。
郝运来呵呵一笑,「朱稚虎,本月二十八,刚好是我生辰,我想请你届时屈尊降贵,去喝杯酒,可愿意赏光麽?」
他邀请朱寅,当然是想让朱寅亲自看到高中的喜报,送到他郝家。
以此让朱寅后悔,当初不该拒绝自己。拒绝自己是个多大的错误。
朱寅也是一笑,「也罢。反正那天也没事,我们就去喝杯酒。」
等到郝运来离开,莫韶等人不禁冷笑道:「真是小人得志便猖狂。这还没放榜呢,看把他给得意的。』
可是他们也能看出,郝运来气势如虹,似乎真的很有把握。
朱寅从袖子中取出美女蛇阿锦,一边抚摸一边笑道:「他能中,那是他的本事。」
宁清尘看到蛇,眼晴顿时瞪大,奶声奶气的喊道:「小老虎!把它给我!」
消息很快传开。
朱寅是南雍神童,他是受到很多人关注的。
毕竟他要是中了,就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年幼的举人。
他的成绩,让很多人都关心起来。
很快,关于朱寅出来之后情绪低落,没有考好的消息,就传的沸沸扬扬。
都说朱寅没有信心。
果不其然,他考不中!
这就对了嘛。
这才像话!
要不然,天下出个十一岁的举人,很多人的脸就没地方放了。
很多人也会不高兴的。
庄廷谏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幽幽一叹,心情有些沉重田义听说,也是心情不佳。
田夫人宁氏,更是去佛堂念佛,希望朱寅能考中。
一时间,除了宣社成员和少数人,整个南京城的士林舆论,都在唱衰朱寅!
PS:晚安蟹蟹。关于毛文龙和冯梦龙,肯定会有人说太巧,巧合。可这毕竟是小说,这双龙只是小说安排,大家不要较真哈,就当是蝴蝶效应好了,哈哈求月票,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