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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寡人无颜面对太祖了!」
丁红缨刚说完这句话,一边的康熙也说道:「刚才巡夜时,还有其他人也做梦了,说是梦见贺兰山中的凶险—」
朱寅闻言更是神色凝重,将士们因为迷信,已经有了畏惧之心。军心可是大事,不能马虎。
否则进山之后出现突发事件,精神紧张的明军可能会发生营啸和溃散。
这是一个及时的预警。
对穿越者而言,这其实是很好解释的现象,并无诡异。
梦境,不仅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麽简单。
后世学者研究出,梦境的产生和情景,是由人的心理因素,以及客观环境的景物丶气味丶声音丶温度丶颜色等因素决定。
比如说陈腐的气味,古旧的家具,巨大的阴影,就很容易令人梦魔。
研究表明,相近的心理以及相同的环境下,不同的人会做相似的梦。
这就是日常中的「共梦现象」,弗洛伊德称之为「梦境感应」。
同一个房间的同学丶家人丶战友,有时候会做相似的梦,惊讶的说我也梦见了。
之前军中谈论李元昊,知道李元昊被自已的儿子割掉鼻子而死。还有宁夏籍的士卒说这里有鬼怪诅咒。
这种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对大家的心理暗示很强。
而且大家都是追击叛军的明军,利益趋向性很统一,也就使得心理意识上更加相近。
加上扎营在西夏的王陵,坟墓密布,古迹极多,又笼罩在贺兰山的巨大阴影下各种因素综合起来,就在特定环境下,产生了『共梦现象」,也就是「
梦境感应」。
但这个梦起码说明了一个问题:大家潜意识都担忧在贺兰山的军事行动,士气受到了影响。
因为担心,所以会梦见不好的事情。
这也不怪大家。贺兰山被称为鬼山,这凶名不是白给的。
自古以来,贺兰山阵亡无数将土,而且山中迷雾很多,有些地方还会无故起火,夜里看去有的地方隐隐发红,犹如地狱之焰。
还有的山谷,人和野兽会诡异的突然死去,没有伤口。
传闻当年明军在贺兰山深处的城堡,一夜之间守军全部暴毙。发生几次之后,只好撤出深山,只在山口驻扎。
还有穿越贺兰山去阿拉善的商队,连人带骆驼的诡异死在山中。
还有蒙古人讲述的故事。说是嘉靖年间,俺答汗率军穿越河套,进入贺兰山出塞,结果出山之后,发现少了一千多骑。
派人回去寻找,结果一去不回。俺答汗也大病一场,差点死去,有吐蕃的高僧做法,说他冲撞了贺兰山中的古老亡灵。
最近的传说是隆庆时期。说隆庆时期,吐鲁番汗国遣使入贡,走的就是贺兰山。结果数百人的使团,出山时只剩下一个女子。那西域女子去了北京,被隆庆爷宠幸,结果隆庆爷很快就驾崩了。
而派出使团朝贡的吐鲁番汗国,也突然灭亡了,
传说是使团触犯了山中的亡灵。那个去北京的西域女子早就不是人,是她害死了先帝。而吐鲁番汗国的突然灭亡,也是因为亡灵的诅咒。
这些传说有鼻子有眼,听起来很是邪乎,在如今的宁夏家喻户晓。
可在朱寅看来,根本没有什麽灵异事件。
贺兰山中总是诡异死人,当然是有原因的。
他知道贺兰山下面有大量燃点低的太西煤,煤层在自燃。人和动物突然死亡,是因为地下煤层自燃溢出的各种毒气,凝聚在山谷中,造成毒气中毒。
以至于有的飞鸟飞过,突然就一头栽下来。
贺兰山太西煤的自燃现象,应该已经持续百年了。和后世不同,此时的自燃还是小范围的间歇性发生。但即便如此,溢出的高浓度毒气也足以产生各种灵异事件。
可古人不知道啊。
士卒们对贺兰山的畏惧之心足以引起重视,免得影响士气。
自己不迷信,奈何众人绝大多数都迷信。这个时代的很多人未必怕死,
但多半畏惧鬼神。
「大侄女不要胡思乱想。」朱寅毫不在意的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点也不神怪。」
丁红缨当然也不怕,「进了贺兰山,俺一定会护着虎叔,就算真有鬼怪作祟,俺也要砍下它的鬼头鬼脑!」
商阳披看一件大擎,左顾右看的走过来,轻轻说道:「主公,今夜将土们夜谈贺兰山中凶险不祥,还说什麽鬼怪作,阴兵杀人。军中这些流言,
于军心不利啊。」
「进山之前,最好给将士们打打气,训训话,或者祭祀一下山神,消除他们的畏惧之心。」
朱寅刚要说话,忽然听到李如松的呵斥声从不远处传来:
「尔等是被梦魔了!不要疑神疑鬼!哪有什麽鬼怪!贺兰山里死人多,
可我们有六千大军,就是有什麽厉鬼阴兵,也要绕道而行!谁再散播流言,
军法处置!」
「天下人都知道抚军是文曲星君转世!就算山中真有鬼怪,有文曲星君坐镇,你们怕个甚!」
商阳闻言笑道:「主公,如松将军说的对。主公应该拿出星君转世的名头,给将士们打气。」
石嘴山,星湖海。
朱寅率军夜宿西夏王陵,百里之外的叛军却驻扎在此。
叛军一人一马的情况下,不到两天的工夫奔驰两百多里,他们的战马已经到了极限,必须要好好歇息,不能再跑了。
微波荡漾的星湖海边,到处都是喂马的叛军。
他们一边喂马,一边大声,发泄心中的郁闷。
「我们蒙古人给大明汗当了这麽多年的兵,混得只有一人一马了吗?传到草原上,都让人笑话。」
「其实汉人还是不错的,很好相处,就是那些官人坏,杀的好!
「离开草原好些年了,眼下又要回去,怕是都不想再放牧了啊。」
「不放牧怎麽成?没了大明汗的军,那颜也养不起我们,我们当然要放牧了。」
「这次一离开,就再也回不来啦。我都习惯了宁夏的烧饼,去了草原就吃不到了。」
「哼,就算回到草原,也要摆脱大明汗的追兵再说!谁知道我们能不能逃出贺兰山。你们忘了当年,几千瓦刺骑兵曾经死在贺兰山里吗?」
叛军士卒们议论纷纷,都是神色疲倦,目光忧虑。
他们是哮拜的苍头军,在汉地很多年了,本来不想造反,之前也没有想过造反。可是那个叫党馨的巡抚实在太恶毒,逼的他们不得不反。
不然的话,那颜为明廷效力多年,老了老了,为何还要冒险造反?
想到这里,很多士卒都转头看向湖边一处高地。
中军大帐就在那里。
叛军中军大帐内,燃烧着一堆篝火,上面正烤着一只大肥羊,羊油滴到火堆中,滋滋作响。
整个帐篷都是烤肉味,馋的门口的卫士不住的探着脑袋,吸着鼻子。
羊肉对蒙古人来说十分普通,可是眼下是逃走的途中,羊肉也就成了奢侈,一般人没口福了。
围坐篝火的一群人个个服饰华丽,气度不凡。正是哮拜父子,几个蒙古将领,以及养尊处优的庆王丶王妃丶王子丶郡主等人。
哮拜已经年过古稀,须发皆白。他在汉地多年,已经不是蒙古人的头辫发,而是汉人一般的束发。
他儿子哮承恩年约四旬,生在汉地,也是一副汉人武将的打扮,
父子两人神色阴冷,面如沉水,石雕般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难以捉摸。
可是哮拜不断颤动的眉毛,显示了他心中极不平静。
几个蒙古将领解开盔甲,在身上捉着虱子。捉到一只就放到火上烧了,
似乎乐此不疲。
坐在对面的大明庆王朱伸域,三旬有馀,面容清瘤,气质儒雅,在大明藩王中少有的「苗条」》。
庆王没有穿王服,只穿着提花金缎的道袍,头戴一顶玉冠,手持一柄主6
免个首只是此时,这个道士一般的王者,却愁云惨澹,长吁短叹。
他看了一眼考的焦黄的羊肉,咽了一下口水,然后举起尾塞进衣领给自己挠痒痒。
王妃丶世子丶郡主等人虽然服饰华丽,金玉辉煌,可都是脸色苍白,惶然无措。
惶恐是真的惶恐。然而并不影响他们的食欲。看到香喷喷的烤羊肉,王子郡主们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看了一眼又一眼,永远也看不够。
整个大帐的气氛异常诡异。明明这群人坐在一起,双方却像是邈若山河一般。
良久,面容苍老的哮拜抬起头,对羊肉努努嘴,说道:
「奴儿不花,没见大王饿了吗?分羊肉吧。给条羊腿给大王。」
「喳!」奴儿不花答应一声,赶紧取出匕首,开始分羊肉。
他切了一块羊腿肉给庆王,冷哼一声道:「大王吃惯了汉人的山珍海味,眼下也馋这口羊肉吗?」
一边说一边给王妃丶世子丶郡主们分肉。
最后,才给哮拜等几个蒙古人分肉。
庆王和王妃仍然端着架子,尽量慢条斯理的吃肉。可是年幼的世子和郡主们就端不住了,吃起肉来就像是乞写的孩子。
快两天没怎麽吃东西了,你试试!
别说孩子都嘴馋,更不抗饿。
哮拜义子云安说道:「明天下午,我们就能从大武口进入贺兰山了。可贺兰山诡异凶险,将士们心中多少有点畏惧,可不要出事才好。在山中驻留,莫要半夜炸营。」
哮承恩道:,「咱们苍头精锐,没那麽容易炸营,不信真有阴兵出没。就算真有那麽邪乎,对明军追兵也是一样的。别管那麽多,只要出了塞就是我们的天。明军敢追出塞外,就未必能活着回去!」
「可惜我们的战马大多调去了灵州,如今一人一马,否则此时已入贺兰山了。估计我们要在山中和追兵打一仗,才能摆脱追兵。」
他也在计算路程。得出的结论是,追兵很可能会在山中追上自己,多半还是要打一仗。
打赢了才能从容出塞。打输了,那就再也休提,
庆王听着几人的对话,心中无比期待追兵赶上来。可他也知道,追兵速度再快,起码也需要一天才能追到叛军。
哮拜用刀割了一块肉吃下,擦擦胡须上的羊油,叹息一声说道:
「大王,臣为大明效力五十年了,早就算是个汉人。臣有没有反叛的心思,天日可鉴。话说当年庚成之变,俺答汗大举南下,京城危急,可臣都没有响应作乱,反而在勤王。」
「那时臣都无反心,如今臣老都老了,蒙古也衰落了,臣反倒要反叛吗?臣五十年都没反叛啊!」
庆王放下羊腿,动作优雅的擦擦嘴唇,:「都怪党馨那个祸国殃民的奸臣,逼的老将军反叛朝廷。,老将军为何不信任寡人?你放了寡人,寡人一定上奏,为老将军解释苦衷,只要投降,仍然不失荣华富贵啊。」
哮拜哈哈一笑,「投降?投降就是死路。我当年为大明死战,名声在塞外,可止小儿夜哭。可朝中那些文臣始终提防我,不肯让我做总兵,还百般打压丶苛待。」
「这一次,我杀了党馨等人起兵反叛,投降了还有活路?」
「我年已七十,汉人说自古七十古来稀。我怕死麽?我是顾忌三千子弟兵的性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哮拜不是没有想过投降。可是他很清楚,投降是死路一条。他们哮家满门会被斩尽杀绝,这些跟随自己的部下,多半也会被杀掉。
不到方不得已,他敢投降?逃出宁夏,才能逃出生天!
他实在不敢赌那些官员的诚信。就算拿庆王一家的性命要挟,明廷也不会放过自己。
庆王感到羊肉也不香了,千巴巴的说道:
「可老将军带着寡人,只会让官军紧追不舍,反而难以逃脱。老将军为何不放了寡人,两相方便?」
「老将军,那些监军领兵的文臣武将,岂会真的在意藩王?老将军以为,拿寡人一家为人质,他们就不敢攻打了麽?」
「再说,寡王就是死了,朝廷大不了再找一个宗室当庆王,最多再杀了官军统帅给宗室一个交代,对老将军没有任何好处啊。」
哮拜冷冷看着庆王,忽然说道:
「大王难道就不想称帝麽?大王也是太祖子孙,为何做不得皇位?我有三千铁骑,足以护送大王去塞外,联络瓦刺人和西海蒙古,打下兰州,立大王为帝!」
「到时,大王占有甘凉,南结吐蕃,西结叶尔羌,北结瓦剌,再攻占关陇,足可为西帝,和朝廷分庭抗礼啊。」
什麽?庆王呆住了,手中的尾都落在了地上。
立寡人为帝?这可吗?
旁边的庆王妃听了这话,顿时吓得花容惨变。
哮拜之子哮承恩幽幽说道:_「大王,我们是绝不会放弃大王的。大王只能和我等同生共死。要真是只有一死,大王何不一日称帝?就算死了,也算当过皇帝。」
『大王也知道,当今天子昏无能,都不参加早朝了,中外失望透顶大王如果在甘凉称帝,谁敢说不能号令西北人心?」
哮拜父子深知,若是联合瓦刺和西海蒙古,一起立庆王在甘凉为帝,对明廷会有多大震动。
事情闹大了,反而还有机会。反正事已至此,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若迟早是个死,还不如赌一把大的。
起码能恶心明廷,让皇帝和那些相公睡不着觉!
哮拜等人已成穷寇,如同亡命之徒,已经不再考虑任何后果了。横竖就是拼死一搏!
庆王看向哮拜,希望他在开玩笑。可是对上哮拜那一脸狞笑,他才明白此人不是开玩笑。
「你疯了麽?」庆王浑身发抖,巨大的恐惧之中,还有一丝期待。
「寡王怎麽能称帝!」庆王低声怒吼,「别说你必败无疑,就算你能成功,寡人又岂能不忠不孝!」
「大王何须矫饰!」哮拜厉声喝道,像个汉家老者,「臣早知大王心意,有心而无力耳!」
「身为宗藩,试问几人不想为帝?实不能也!」
「安化王都敢的事,大王有臣等相助,言何不敢!」
他一指西边和北边,冷笑连连,「不瞒大王,就在昨日出城前,臣已经派了心腹去塞外联络。想必最多半个月,信就能送到了。」
「大王记得拒不投降的两万鄂尔多斯骑兵麽?他们已经去投西海蒙古!
甘肃精兵被叶梦熊带到了宁夏,如今防务空虚,挡不住两万蒙古铁骑!」
「如此一来,臣等就可以带着大王,去居延海和瓦剌骑兵汇合,再一起南下甘凉,和西海蒙古结盟。四方联手,最少六万铁骑!」
「有六万铁骑在手,再加上大王的亲王名分,占据甘凉易如反掌,席卷关中也有可能!」
哮拜在两天前,还没有这个大胆的念头。
可是从他率军带看庆王逃出宁夏城之时,他就突发奇想,为何不借看庆王的名义和蒙古诸部的兵马,狠狠捅明廷一刀?
败了也是大大的影响,虽死无憾。要是真的成功,岂不是意外之喜?
庆王要是能在甘凉立足,再夺回宁夏,有蒙古大军的支持,那就是当年西夏的局面,足可割据!
到时,支持他称帝的蒙古人就有很多好处了。整个西北都可能成为蒙古人的天下!
庆王听的头晕目眩,血气上涌,差点背过去了,
他哆哆嗦嗦的指着哮拜,「寡人不做!寡人不做!你这叛贼,莫要害我!」
哮拜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块羊肉,「大王做不做,难道由的着大王吗?不做是死路,做了或许还能活,甚至比囚徒一样的藩王活的更好,人生不过一死,大王何不赌一赌呢?」
「有臣等支持,就算失败了,大不了逃到草原上当胡人,还是比当藩王自由自在。大王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臣老了,不打妄语。」
忽然哮拜的义子云安喝道:「大王!你若是不同意,臣等可就不敢保证世子和郡主的安危了!」
哮承恩按刀目:「大王不可推辞!无非一死而已!你不称帝,难道就能活吗!还要连累世子郡主!」
庆王看看杀气腾腾的众人,只觉浑身冰冷,如害大病。
良久,他才弱弱问道:「瓦刺和西海蒙古,真能靠得住?三娘子都不敢和朝廷硬抗,他们就敢?」
哮拜笑了,像一头苍老的狐狸。
「大王怕是不知,和瓦剌,并不是一回事。三娘子如今固然不敢得罪大明,可也就只有她和大明亲善。除了她统辖的部落,左翼三万户,瓦刺,西海蒙古,谁和大明亲善?谁不敢和大明动兵?」
「就说西海蒙古,前年不还是入寇凉州,杀了大明的官员麽?瓦剌人也不甘心待在西边,一直想着南下。至于那两万鄂尔多斯骑兵,他们没了主子,刚好为大王所有。」
「臣的三千铁骑,就是大王的御林军。有老臣父子在,瓦刺人丶西海人丶鄂尔多斯人,就都会支持大王。」
庆王忽然冷静了很多,目光闪烁不已。
「好。就算他们愿意支持寡人,也不是来当好人的。他们要什麽?寡人能给他们什麽?」
「大王问的好!」哮拜一拍手,花白的抚须翘起来,「在大王立足未稳之前,他们可以什麽都不要!」
「可大王如果真能割据西北,建立西明,就该拿出诚意了。比如每年的子女玉帛,那是一定少不了的。但大王放心,他们要的肯定不多。」
『若是天王的西明能统一天下,那大王只要将宁夏丶甘凉丶河套丶延绥赏赐给他们,那就足以酬其劳!」
庆王沉默良久,忽然掩面哭泣道:
「寡人无颜见列祖列宗于地下,无颜面对太祖了!」
PS:这个剧情,应该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吧,历史开始改变了。上一章还有人以为会写鬼神呢,其实就是铺垫。大家理性分析,假如历史上真有这个剧情,庆王会割据成功吗?我觉得可能性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