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離開,我隻覺頭痛得厲害,吃過止痛藥靠在床上,不知不覺間昏睡過去。這一覺睡得迷迷糊糊,好在沒又夢見那片該死的漆黑曠野,等到緩過勁醒來,看見秦天正哆哆嗦嗦坐在火盆旁邊取暖。
看了眼手環,晚上十點多,算算時間,第一批救援隊是該撤下來了,我打過呵欠,坐直身子問起秦天搜救的進展。
情況並不樂觀,除了知道三個學生可能進入雪山,能夠輔助搜救的信息幾近為零,線路、方向都不確定。加之突降大雪,幾個學生登山可能留下的痕跡被風雪掩埋,救援隊只能采取地毯式搜索,進度緩慢。
“第二批已經上去了,但晚上搜救難度更大,估計也很難有什麽進展。”
“嗯,辛苦了,趕快把衣服換換,我去給你燒點水。”村長安排的這間屋子挺不錯,水泥修的小樓,有臥室、客廳、廚房,甚至還有衛生間,家具也齊全,就是太久沒住過人,到處都積著一層灰。
秦天明顯累壞了,喝過熱水,又吃下碗方便麵,躺床上很快便打起鼾。往火盆裡加了點柴火,確定窗子和門留著縫,不會讓他一氧化碳中毒,我才退到客廳裡,準備寫搜救進展的報道。
風雪看來隻影響了供電,沒波及信號基站,手機熱點斷斷續續,好半天才把稿子提交到後台系統。提醒完主編有稿提交,我抬頭看向窗外,發現雪比傍晚小了許多,左右也睡不著,索性披上衝鋒衣,出門抽根煙醒醒腦子。
上次來采訪,跟著幾家媒體的同行一起,這個要拍視頻、那個要錄素材,折騰到天黑透,村長提議我們在村子裡住一晚,那幾位同行卻非要開車去建昌城裡。當時坐在車上,望著城裡難得一見的群星,我還有些遺憾,誰知道如今終於能在這山裡過夜,只有黑壓壓的雲蓋滿天穹,不見半點星光。
雪雖然小了,風聲依舊凌冽,在山間橫行來去,刮得樹木簌簌作響,站在山腳下,依稀能聽到救援隊呼喊那三個學生的名字,只是相比起風聲,這喊叫聲顯得太過微弱。
通常情況下,救援的黃金時間是在遇險後的七十二小時內,但惡劣的天氣,以及那三個學生連背包都沒帶的客觀情況,他們肯定撐不了那麽久。
熄了煙,我躡手躡腳返回屋裡,打算把秦天跟著救援隊進山拍的素材挑一挑,發給後方的同事做條視頻,這小子倒睡得舒服,整個人“大”字型癱在床上,鼾聲越打越響,跟外面的風聲有一拚。
找到進山前讓他掛在脖子上的運動相機,按下開機鍵,提示沒電了。放在平常,沒電再充就是,問題現在白龍村停了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恢復,我的手機也電量告急,充電寶那點電只顧得上一頭。
我想起出門前還帶了前屏拓展模塊,電量比相機本身的更大,平常覺得累贅,這會兒倒體現出了價值。沒想到翻遍登山包裡裡外外,愣是找不到那個四四方方的小玩意兒。
“小天,小天,別睡了,先醒醒。”雖然殘忍,我只能把秦天搖醒,讓他幫著回憶回憶。
“怎麽了?”
“你有沒有見過運動相機的拓展模塊?和鏡頭一樣,四四方方的,有個屏幕。”
秦天半夢半醒,想了半天說好像進村的時候看見過,被他提醒,我才反應過來,那會兒秦天忙著跟救援隊進山,我又在回吉自阿明的消息,把鏡頭給這小子裝好,就隨手把拓展模塊裝進了要給阿明的那個相機包。
讓秦天接著睡,我裹緊衝鋒衣又出了門,還不到12點,阿明應該還醒著,他經常在凌晨發朋友圈又秒刪,我撞到過好幾次。
跨過小溪,沿著白天走過的路,從那三個學生借住的屋子向阿明家走去,雖然漆黑一片,倒也不影響——很小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視力好得不正常,尤其夜視和適應強光的能力,大學一個學生物的朋友還調侃過,說非洲大草原上的豹子,眼睛也未必有我的好。
沒多久,阿明家的房子出現在眼前,我正要加快腳步,突然聽見側後方傳來開門聲,兩只有力的手臂從身後環抱過來,口鼻也被人捂住。沒等掙扎,一個熟悉的嗓音輕聲響起,“噓,我們不會害你,莫出聲。”
由著那雙手把我拖進屋裡,我看見佝僂著身子的村長,以及幾個環繞在他身邊的村民。
“莫說話,看著。”村長並沒有解釋的意思,抬手指向窗外,順著他的指尖望去,吉自阿明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手裡還提著一盞慘白的燈籠。 uukanshu
不僅那盞燈籠怪異,他的穿著也不太尋常,我認得出那是本地的民族服飾,但和其他村民色彩鮮豔、活潑的衣服不同,這一身太素淨了,從頭上的帽子到腳上的鞋,都是雪一樣的白。
等到阿明走遠,村長才示意我身後那個村民松開手,又讓人抬來兩把椅子,和我相對著坐下,“來,現在可以問了。”
“他要去哪?”
“上山。”
“為什麽這個時候上山?”
“因為白龍醒咯。”
村長的話聽得我雲裡霧裡,就跟電影裡那種什麽都知道,偏偏什麽都不說的謎語人一樣,讓人很難不煩躁。
“村長,有什麽您不妨直說,大晚上把我拽進來,應該不是專程來打啞謎逗我玩的吧?”
村長點起了煙,溝壑縱橫的臉被火光映得蒼老又陰森,沉默半晌,抬起頭直勾勾盯著我的眼睛,“對我們村,你曉得些啥子?”
他這一問,讓我更摸不著頭腦,下意識在腦海裡搜索起相關的信息:包括白龍村在內的建昌周邊地區,六十多年前才結束奴隸製,居民以當地少民為主,因為長期貧困,藥物濫用等問題一度嚴峻,直到近二十年才有明顯改善。
實話實說,除了這些空泛的歷史,這個村子對我而言和去過的其他村子沒什麽本質區別,無非年輕人外出務工,村裡剩下老人和小孩,空心化嚴重。
見我茫然地搖頭,村長歎了口氣,語氣嚴肅起來,“我要跟你說的這個故事,我們村裡現在這些娃兒,曉得的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