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天樓之上。
柳七爺仔細看著這觀天神鏡,旋即收回目光,往內中去。
他記下了關於外城南區,臨江坊的變故。
陸公小院,再度封禁。
內中一切,觀測不明。
“前後兩次,封禁院落,陸公這是想做什麽?”
柳七爺沉吟著道:“正常來說,我等也不會刻意去窺探他老人家的,反倒是他封禁院落……神鏡模糊不清,更加引得關注。”
“要入煉神境了。”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伴隨著鎖鏈鐐銬的金鐵之聲。
便見一個身材佝僂的老者,登樓而上。
“大廟祝!”
柳七爺連忙起身,施了一禮。
他看著眼前的大廟祝,臉色變幻不定。
距離上一次見面,大廟祝的身子,愈發佝僂,更為虛弱了。
眼神也逐漸變得渾濁。
這一次,大廟祝更是給自己身上,添了一副鐐銬枷鎖。
令人感到極為不安。
“煉神境啊……”
大廟祝語氣當中,充滿了感慨,說道:“梧桐神廟出來的,果然與我柳尊神廟,大不相同。”
他微微撫須,說道:“這位老友,可算熬出頭了,隻盼他臨走之前,再來搭救老夫一回。”
“大廟祝的身子,撐不住了?”
柳七爺臉色微變,低聲道:“怎麽辦?”
大廟祝停頓了下,說道:“老夫死後,原定下來的,是由老二承襲。”
“但今日聽聞,老二門下的幾個燒香人和管事,被周元奉命拿了去,證據確鑿。”
“老二為人謹慎,眼力極好,時至今日,出現此等錯漏,怕也是老了。”
“聽說那一袋子增元丹,是陸公的手筆,大約是借此,敲打咱們柳尊神廟了。”
“老二講不出緣由來,已將他暫且幽禁了,觀測七日,若無失控,再放出來。”
“若他失控,或者察覺異狀,我這位置,就不能傳他了。”
大廟祝看了過來,說道:“老七,你一向負責的,是調派神廟護軍,今日起,觀天樓不來了,兼並了老二這香火調配之職!”
柳七爺心中暗喜,低聲道:“那觀天樓這邊?”
“你的位置,讓靈禾頂上,其余人輪值,照舊。”
大廟祝停頓了下,說道:“老夫若有不測,老二若有問題,你來頂老夫的位置!”
隨後就見靈禾走上樓來,盈盈一禮。
大廟祝轉身離開,鎖鏈拖地,嘩啦作響。
柳七爺連忙上前扶著。
“靈禾,老夫要自封於禁地,伱盯著神鏡,若是陸兄得以功成,立時命人來報!”
停頓了下,大廟祝緩緩說道:“他若不成,你親自去我房中,取桌上的挽聯,送到臨江坊去。”
——
城守府當中。
大城守已經閉關。
新任副城守,是從棲鳳府調來的。
如今兩位副城守,都已收到了消息。
“煉氣化神,何等盛事?”
姓袁的那位副城守,感慨道:“你我二人,皆是煉氣境,我修為稍弱,隻算中上層,你卻在煉氣境巔峰,不能親自一觀,實屬可惜。”
從棲鳳府調來的這位新任副城守,名為顧全衣。
他年過花甲,但面貌看來,仿佛未過五十。
此刻,他看向外城正南方向,歎息了聲,說道:“我煉氣境,修至盡頭,正要考慮煉氣化神的方向,如能得見陸公突破之勢,無論陸公是否能成,對我而言,也是寶貴的經驗。”
“是啊,煉氣化神,應當慎之又慎,一點兒差錯都不行。”
那位袁副城守,緩緩說道:“指不定,將來煉氣化神,就差了這麽一點兒經驗!今日之事,看似對我等前路,影響不大,仔細說來,關乎前程,關乎勝敗,關乎生死……”
顧副城守笑著說道:“聽得袁兄所言,好似我今日若親自得見陸公突破,來日必能功成?若是今日不能得見陸公突破煉神境,來日就要因為錯失這場機緣,身死道消?”
“這種事情,實也難說。”
袁副城守歎息道:“可惜了啊,大城守閉關,勒令你我,務必輪流坐鎮城守府,不得半點差錯!尤其是今日一早,周元來抓了一批人,偏是證據確鑿,讓我城守府在他監天司面前,也抬不起頭……在這個關口,更不能擅離職守了。”
他擺了擺手,說道:“算了,錯失機緣,也是命數……我守了一夜,換你當值,走了!”
他走出大堂之外,身形逐漸遠去。
而就在此刻,那位顧副城守的身側,卻湊進來一個年輕男子。
“老爺,聽說臨江坊要出大事的。”
“胡說!無常巡察使,名傳八方,本領高絕,他與陸公交情極深,必然守護在側,豈會出現變故?”
“老爺細想,如今高柳城,一番大清洗下來,城中兵力空虛,難免有居心叵測之徒,以及心懷怨恨之輩!”
那年輕人低聲道:“這些人在城中,心有異念,招致異氣,恐生禍患!”
顧副城守目光微凝,眉宇一挑。
“為陸公之安危,您親自前往,作為護法,豈非一場大功勞?”
這年輕人低聲道:“何況,人族要出一尊煉神境,相當於棲鳳府,將再立起一根撐天的支柱!您為人族支柱,保駕護航,理所應當!”
“若是如此,大城守與陸公的關系,與顧某更近,他為何不親自去?”
顧副城守緩緩說道:“你以為把城守府,全扔給本座,只是讓本座,無法前去,觀看陸公晉升煉神境的大勢嗎?雖然來高柳城不久,但這位大城守,心胸城府,遠在我之上……”
他神色淡然,說道:“按兵不動,且看各方,有何動靜!”
——
內城五大家族,諸位老祖,皆已匯聚。
“那位陸先生,已封了院子。”
“聽說已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封禁院落之後,觀天樓就頗多關注,這次封禁,當即便發覺了。”
“他在這一步,駐足很久了,他的弟子,先一步煉氣化神,想必給了經驗。”
“不,根據此前,招待那位施副城守,對方透露出來的消息裡,他那位大弟子陸長生,早已與他決裂了。”
“事後,陸長生順利成就煉神境,這位陸先生被貶回了高柳城。”
“看來,他也找到了煉氣化神的道路,莫非是劉兄死前,那晉升煉神境的方法,讓他有了感悟?”
“前次劉兄身殞,但煉造陰神的法門,令人頗多感悟。”
“若今日能見臨江坊之勢,對我等大有裨益。”
“論起來,我等年齡相仿,先後差不過十歲,都已到了盡頭,近些年裡,若不能煉氣化神,也該逐個凋零了。”
“封了院子,就是不願意讓我等臨近,該當如何?”
場中氣氛,沉寂了許久。
或許各人心中,皆有謀劃。
只是都不願對其他人言明罷了。
——外城當中,幾道身影,匯聚一處。
“近來監天司,下手極狠,城中隻得我等幾人,如非必要,不要再聚,為何又發秘信?”
“梧桐神廟的前任廟祝,試圖煉氣化神,他對於我劫燼之類,最是忌憚,決不能讓他功成!”
“但高柳城裡,我等的人手,幾乎被清掃得差不多了,該如何行事?”
“自當引來外力!”
“近來各家,合力圍剿城外妖邪,死傷慘重,但也將妖邪清理了許多,哪裡還有什麽外力?”
“當然有,無論城內還是城外,總歸也不是一塊鐵板,人心多變,萬種圖謀,只要找著線頭,扯出來就是一大堆!”
“那要怎麽辦?”
“教主去了殘獄府,副教主會親自準備,我等需要協助!”
“哪位副教主?”
“正是黎城的上一任大城守,十年前才詐死脫身的高皓,教主去殘獄府之前,定了他副教主的位置!”
——
棲鳳府城之外,淨地當中。
“來者可是聖地使者的門下?”
“在下氿鳩,家師正是聖地使者。”
來人青年模樣,神色凝重,問道:“何事如此急切?”
此刻已經入夜。
為傳這一道消息,用了十二個拜祟人來趕路。
途中九個拜祟人,被其他更強大的邪祟或者妖物,吞吃於半途。
如此繁複,才傳來消息,在這座淨地碰頭。
“陸公,開始煉氣化神了。”
“什麽?”
氿鳩臉色變化,低聲道:“當真?”
那人低聲道:“應該不假,那院子兩次封禁,除卻煉氣化神,沒有什麽事情,值得這般做派了!聽說這是柳尊神廟的大廟祝,親口說出來的,基本可以斷定!”
“行了,我立即傳訊,回府城當中。”
氿鳩這樣說來,道:“你帶著你的老祖宗,先離開吧……”
那拜祟人躬身施禮,旋即走出淨地之外,拾起洞穴邊緣的木盒子,催動了內中的邪祟,作為護身。
他入了黑夜之中。
卻見一道寒光,在黑夜中劃過。
那拜祟人悶哼一聲,連同護衛周身的邪祟,都聲息全無。
而氿鳩放下了手中的弩,低聲道:“此人是因為恩師,才被貶出府城外的,此次若是煉氣化神,恩師定遭聖地責罰!”
——
臨海城以北。
再往北行,就要離開棲鳳府的范圍之外了。
而在這裡,卻見一個年輕男子,身材筆挺,手中捧劍。
劍上泛起光芒。
男子雙眸逐漸泛起光芒。
劍才是本體,人不過軀殼。
此乃劍中君!
自從古跡一事過後,祂又換了一具新的軀殼。
“高柳城內,我劫燼損失慘重,聽說還倒了劉家,諸般勢力,被清洗了好幾遍。”
白龍君笑了聲,說道:“而在城外,又是各方齊出,蕩平城外百裡的妖邪,如今看來,是在為那陸公的煉氣化神,洗清一切,做足準備!”
劍中君神色平淡,說道:“這與本座,有何乾系?”
白龍君沒有直接應答,只是出聲說道:“嘗試煉氣化神之人,原先就是梧桐神母最看重的廟祝!”
“其親傳弟子,更是成為了梧桐神廟的大廟祝。”
“而今,他若是得以登臨煉神之境,城中的人族,再添一大支柱!”
“辰爺知曉,古跡之中,九大鎮物,有一處是落在了您的手中。”
“劍中君用這鎮物,換了沼靈公一道‘本體’。”
“沼靈公借助鎮物,已有煉神之威,卻也還是受劍中君的製衡。”
“我今到此,請沼靈公出面,無須闖入高柳城,只是攪亂其煉神之勢!”
“劍中君倘如願意答應,劫燼願贈予您一具大羅仙體,作為承劍之身!”
白龍君笑道:“大羅仙體,超出人身界限之上,不受真氣數量桎梏,您就不用一直尋找新的肉身!有著完全承載劍氣的大羅仙體,劍中君必將更上一層!”
——
高柳城,臨江坊。
李玄同站在**樓之上,感慨道:“我父親曾說,陸公智慧通天,可惜根骨太差,習武不成,只能走廟祝的道路。”
“本以為,人已老邁,晚年被貶,道路已絕,竟然真被他走出一條路來。”
“煉氣化神啊,我身為棲鳳府大城守的兒子,有生之年,不知是否有望,觸及那個層次!”
他感慨了一聲。
身後的中年男子,卻也不由得驚歎道:“棲鳳府有六大城池,各城皆有神廟,歷代都有十二廟祝,皆是智慧通達之輩,這一代又一代輪換下來,數百年間,人數也不少了。”
“這數百年間,以武入道,而修至煉神的,萬中無一,但畢竟也是有的。”
“而武道之外,以廟祝之身,煉神功成的,只有兩位。”
這中年男子,低聲說道:“不知能否親眼見到這第三位?”
“準確來說,只有一位!”
李玄同平靜說道:“外人不知內情,實際上……陸長生並未煉氣化神,只是具備了煉神之威!”
他背負雙手,笑道:“當初陸長生,賣了他這位恩師,換得了聖地的青睞。”
“聖地當中,正好有一位首座,壽元已盡,空出了個位置。”
“但凡坐上這個位置的,就能有煉神之威,跟那古跡之中的九大鎮物差不多……只要拿了鎮物的,就能得煉神之威!”
“陸長生的煉神境,不是他自己修來的,是賣了陸公,才換來的。”
“但如今左右來看,也許這是他們師徒兩個合夥做的局,騙來了這個‘位置’!”
“所以聖地方面,近來對陸長生,態度極為古怪,不像是對一位新任首座應有的態度!”
說到這裡,李玄同感慨道:“如果陸公真能成勢,那麽他將是這數百年來,第二個以廟祝之身,晉升煉神境的!”
那中年男子遲疑道:“公子覺得能成嗎?”
李玄同搖頭道:“陸公想要閉關突破,本就是九死一生的道路。”
“但是,他閉關之地,若選在梧桐神廟,才能算是九死一生!”
“可如今選在高柳城,而且還是外城當中,最外一坊的臨江坊……”
“局勢稍加動蕩,影響了氣機,他老人家這渺茫的一線生機,都要丟了!”
說到這裡,李玄同眉頭緊皺:“我真就想不通,他活了幾十年,竟然將最後一線生機,交給了無常這個後輩?”
“算來,他回到高柳城,都不滿一年,真就是忘年之交,可以性命交托?”
“無常雖然天資縱橫,本事高絕,畢竟年輕,行事未必周全,陸公就這麽放心,覺得無常能替他守得住這最後一線生機?”
“何況,無常已經被三尊舊神盯上了,他這種人,是很容易淪為劫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