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內空寂無聲。
十幾具屍體靜靜躺在地上,鮮血從身下滲出,漸漸朝著四面八方蔓延。
酒樓掌櫃和兩個跑堂小二癱坐在櫃台後面,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嚇暈過去。
忽然急促腳步聲從後面響起。
片刻後,三才門主牧舫一身勁裝,暗甲護具穿戴齊全,帶著幾個武者從後門衝了進來。
進入酒樓一層大廳,牧舫頓時愣住。
目光從橫七豎八的屍體上移開,看向在木凳上端坐不動的那道身影。
“衛老弟。”他靠上前來,小聲說了一句。
衛韜緩緩睜開眼睛,“還要勞煩牧大哥,將這裡清理打掃一二。”
“衛兄弟無須去管這種小事,讓我們處置便可。”
牧舫應了一聲,回頭向身後看去,“抬上屍體,悄悄從後門離開,然後回來弄些清水衝洗地面,換掉毀壞的桌椅,注意不要驚動其他人。”
停頓一下,他又補充了一句,“酒樓是開門迎客做生意的地方,不能從前門走,免得嚇到了外面的行人。”
若是擱在以前,這種戰後清理現場的事情,三才門的客卿們基本不會去做,都是那些低級弟子的活計。
但是,此時此刻,看著那個端坐不動的身影,卻沒有誰多說半句話,更不會提搬運屍體和清掃衛生就是自降身份之舉。
一個個異常老實乖巧,就像是剛入幫派的新人,讓做什麽就做什麽,還生怕做得不到位讓那位不太滿意。
牧舫沉默思索片刻,“老弟是不是已經問清楚,這些人的來路根底?”
“大致問出來了點信息,不過還需要再確認一些事情。”
牧舫倒了一杯茶,語氣沉凝問道,“衛兄弟準備如何去做?”
衛韜接過牧舫遞來的茶盞,放到嘴邊喝了一口,面上露出少許莫名笑容。
“牧大哥,我最近體悟修習了一門掌法,堂皇霸道,浩浩蕩蕩,如果這些人是直接衝我而來,那麽不管他們使出什麽手段,我都無所謂。
正所謂不管敵從何處來,吾只需向著一處去,甚至還有可能稱讚一下他們的膽色勇氣。”
“不過他們現在卻是朝家人而來,便算是觸碰到了我的底線,什麽有氣度、論分寸、講道理,都不存在的。
這就又好比我很久以前學到的另一門掌法,陰損毒辣,血腥邪異,我亦會照此行事,不擇手段,百無禁忌。”
牧舫站在一旁,垂手肅立,沒有任何言語。
說話間,衛韜已經喝完了杯中茶水,便順手將杯子放到一旁的桌上,緩緩站直身體。
“這邊收拾完,牧大哥就可以帶著人離開了。
後面若還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自然會直接言明,不會有任何的扭扭捏捏。”
牧舫點點頭,“此事很有可能牽扯到了齊州節度副使,此人漠州武將出身,實力莫測高深,衛兄弟還是要小心謹慎從事。”
停頓一下,他又一咬牙,“我回去便著手遣散幫眾家屬,回頭真要是做起來了,那就不能留手,大不了舍了南城根這片汙糟之地,當個無牽無掛的流寇也是自由。”
衛韜微微一笑,“牧大哥倒是無需如此,相反你現在還要和我劃清界限,淡了關系,如此我們在齊州府城還算是有一處可以落腳的駐地。”
“我先做些準備,衛兄弟你放心就是。”
說完後,牧舫扭頭就走,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停留。
只剩下衛韜一個人,還留在大廳之中。
不久後,忽然又有輕細腳步聲響起。
“先生,我們來遲了。”
商卞來到近處,躬身一禮。
後面跟著一排青衫社弟子,齊齊跪伏於地。
“商師傅來得正好,一點兒都不遲。”
衛韜道,“老爺夫人他們呢,都安頓好了?”
“回先生的話,都安頓好了,就在老爺夫人上次棲身的院子,除了先生自己之外,就再沒有其他人去過。”
衛韜點點頭,“有一件事,需要商師傅和諸位兄弟去做。”
“先生請講,吾等縱然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衛韜溫和笑道,“倒沒有那麽嚴重,我只是需要商師傅去府城街面上走一走,轉一轉。
主要看南溟商行的鋪子,這兩日有沒有受到什麽襲擊。”
“明白了,屬下這就去做。”
衛韜又道,“商師傅,你們隻用眼睛看,不用離太近,更不要開口打探消息。”
“先生放心,屬下曉得分寸。”
酒樓內又安靜下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
太陽很快落山,夜幕如期到來。
現在本應該是酒樓生意最好的時候,但此時此刻,整個店面卻是一片漆黑,連燈火都沒有點燃。
不僅如此,就連周圍的街道,也沒有多少行人存在,即便有誰偶爾經過,也神色匆匆,不敢做任何停留。
悄無聲息間,幾道身影出現在酒樓門外。
為首的是一個表情陰鷙的老者,他抬頭看看門匾招牌,面上露出一絲猙獰笑容,“覃三娘就是進了這裡,然後再也沒有出來?”
“回祁老,下午的時候,不止一人親眼看到覃客卿砸了那間茶館,然後便直奔這座酒樓而來。”
“行吧,那老夫就進去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麽珍饈美味,還是藏著掖著模樣俊秀的小哥兒,才讓三娘這個小騷婦流連忘返,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回去複命。”
吱呀一聲輕響。
酒樓的大門被推開了。
裡面一片漆黑,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陰鷙老者微微皺眉,領人向內走去。
咣當!
忽然剛剛被打開的門自行關閉,將所有人全部留在裡面。
唰唰唰!
仿佛秋風拂過樹梢,又像是蜘蛛吐絲,落地成網。
刹那間籠罩了幾乎整個酒樓大廳。
片刻後,所有動靜盡皆消失不見。
只剩下那個面容陰鷙的老者,靠坐在櫃台近前,臉上全是驚恐至極的表情。
唰!
毫無征兆的,老者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裡不知何時多出一縷猩紅觸絲,另外一頭則連接在黑暗深處。
老者感受到力量的迅速流逝,心中充滿恐懼,卻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到哪怕一個人影。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死死盯著縮回黑暗深處的猩紅觸絲,喃喃自語著道,“妖,妖魔!”
酒樓再次恢復了安靜。
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從未有人推門而入。
不久後,商汴悄然從後面進來,“先生,我們基本上把整個府城都看了一遍,所有南溟商行的產業盡皆完好,沒有遭到什麽損失。”
衛韜點點頭,緩緩說道,“商師傅辛苦了,伱帶著他們找地方去躲一躲,等風平浪靜了再出來露面。”
…………
…………
………………
夜色深重,高門大院內卻是燈火通明。
幾隊全副武裝的護衛,不停在各處巡邏遊走。
除此之外,還有隱於暗處的武者,時刻關注著周圍一切的環境。
府邸內宅,一間古色古香的書房。
南凌輕輕推門而入,為伏案寫字的年青男子奉上一杯香茗。
男子寫完一幅字,離遠些左右看看,似是感覺不太滿意,便直接將其揉成一團,丟進了桌邊的筐子。
直到此時,他才抬起頭來,端起手邊的茶盞輕啜一口。
“三妹,這麽晚了還沒有休息嗎?”
南凌露出一絲笑容,“我正準備休息,看到這邊書房裡亮著燈,便想著許是二哥已經回來了,所以過來看上一眼。”
南二公子慢慢喝完茶水,將杯子放到桌上,面上露出溫和笑容,“三妹一定是有心事,看你的眼神表情就能得知。”
“也,也沒什麽事。”
南凌低下頭,下意識搓弄著衣角,“我先回去了,二哥也早些休息。”
南二公子微笑道,“有事就和我說,你我兄妹一向關系良好,只要不是太私密的事情,就無須有什麽隱瞞。
如果有什麽不好解決的難題,那就更是要說給我聽,也好給你幫忙出出主意。”
“是,是大哥的事情。”
南凌沉默許久,緩緩抬起頭來,面上滿含憂色。
南二公子疑惑問道,“大哥怎麽了?”
南凌沒有直接回應,只是歎了口氣道,“二哥或許還不知道,就在今天下午,和元一道衛執事相關的兩處產業,被逯家新收的武師給打砸了。”
“衛執事我知道,他家裡的酒樓和茶館我也知道,但這兩處地方為什麽會被逯家打砸,又和大哥有什麽關系?”
南凌又歎了口氣,“昨日逯家來人收取月例銀子,卻是忽然嫌少,非要在原本的基礎上再提上兩成,大哥和他們談的不歡而散,沒有得出什麽結果。
大哥還說因著北地亂局,商行生意受了很大損失,除了尚未回帳的欠條外,還有很大一部分銀錢投到了那座酒樓和茶館裡面,那邊生意已經起來,卻又不給反紅……”
“三妹不用再說了。”
南二公子聽到此處,眉頭不由得緊緊皺起,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我今日傍晚回到府城,便聽父親說那位衛執事好像剛剛回到了府城。
結果老爺子還沒來得及拜訪宴請,就發生了這種事情?”
沉默片刻,他面色愈發陰沉,“大哥想來一手禍水東引,驅虎吞狼,讓教門執事和節度副使親屬鬥個兩敗俱傷,怕是打錯了主意。”
“最重要的是,姓逯的心狠手辣,又行事魯莽不計後果,萬一傷到了那位的家人,我們想要置身事外恐怕也沒那麽容易。”
南凌道,“大哥的意思是,他說的很多內容都是實情,事情又是逯家的武者做的,就算元一道衛執事要事後算帳,那也不會算到我們的頭上。”
“糊塗!”
“若是對方鬧得太凶,我們真的無法應對處置,那確實可以找元一道執事幫忙請托,但卻絕不是用這種方式。”
南二公子深吸口氣,又重重呼出,“你莫非忘記了,在府城之外和三才門的那次爭執,小筎是因為什麽死的!?
更何況前段時間商行和逯老大鬧的事情,雖不說人盡皆知,卻也不難打聽出來前前後後的大致情況,若是被那位逮住幾個人審訊問詢,你覺得真的就能保住秘密?”
南二公子驀地起身,在書房內慢慢踱著步子,“事情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南凌道,“就在今天下午,剛剛發生的事情。”
南二公子沉默一下,又追問道,“府城巡禮司鄭中丞那邊,對此事有沒有什麽反應?”
“我不知道,不過街面上並未見到巡禮司的探子,想來巡禮司那邊應該是沒有什麽反應。”
“巡禮司竟然沒有反應麽,不應該啊,不過這並不是我們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
他思慮少頃,猛地停住腳步,目光炯炯看向南凌,“我們自家商行所屬產業,有沒有被襲擾打砸的商戶店鋪?”
南凌下意識搖了搖頭,“沒有。”
南二公子心念轉動,“實在不行,還得要找家生的忠心奴仆,趁著現在夜深人靜,馬上去將家裡的鋪子砸爛幾間,然後再容我好好……”
“不用了,二公子無須太過費心勞神,再說好好的商鋪被自己人砸爛,也是無端的浪費。”
就在此時,一道聲音從窗外悄然響起,緩緩流淌在兩人耳畔。
南凌聽了,身體陡然一顫。
眼前莫名浮現出府城郊外的腥風血雨,頓時如入冰窖渾身發寒,就連意識都是一片空白。
“自從和逯家起了矛盾之後,府邸守夜巡邏的護院武師增加了一倍,他怎麽就悄無聲息出現在了內宅!?”
“更可怕的是,他已經不知道在外面聽了多久,而我卻沒有任何的警覺與發現。”
南二公子同樣頭皮發麻,渾身發涼。
他不由得回想起和這位的初次見面,當時感覺是雙方或在伯仲之間,就算是有差距,那也只是差了一籌而已。
結果現在才過了不到一年時間,那人便站到了他必須要抬頭仰望,甚至都看不清楚的高度。
這到底是多麽恐怖的實力層次!?
壓製住心底升騰的恐懼,南二公子來到門邊躬身一禮,“小人南愆,拜見衛執事。”
說完後,他直起身體,一咬牙打開房門。
外面卻是空空蕩蕩,已經不見一個人影。
仿佛剛才從書房外傳來的聲音,只是一場剛剛醒來的夢境。
盞茶時間後。
南行首披著一件大氅,端坐椅上沉默不語。
南凌無法忍受這種沉凝的氣息,便試探著開口道,“父親,不若我們再將姿態放低,給衛執事擺上一桌席面賠禮道歉,然後……”
南行首緩緩搖了搖頭,“這種事情,有一不能有二,而且就算是那個一,我也已經將本就不多的面子用在了你身上,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說到此處,他轉頭看了一眼,“愆兒,你大哥爛泥扶不上牆,自己非要走上一條絕路,那麽以後家裡的事情,還需要你多多操心處置。”
南愆苦笑道,“父親,事到如今,我真正擔心的是,覆巢之下豈有安卵,我們如此算計之下,那位回頭若是再來,恐怕……”
“既然今夜那位在書房外高抬貴手,你們兩個暫時就無須擔心有性命之憂,至於以後的事情,那就到以後再說吧。”
南行首閉上眼睛,盡顯老態,“還有逯家的反口,他們要錢,那就多給一些便是。
錢沒了可以再掙,掙不來就變賣了商行去鄉下做個富家翁,沒有必要為了這些東西鬧得家破人亡。
更何況,以那位逯老爺的行事風格,如此招搖不知分寸,他又能得節度副使照拂多久,還能蹦躂多長時間,都還說不準呢。”
齊州府城之外,節度副使外宅莊園。
一座僻靜清幽的小院。
中間擺了一張圓桌,桌上幾碟精致小菜,還有一壺燙好的美酒。
兩道身影相對而坐,吃酒賞月。
“逯夋,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其中一人開口,語氣平淡問道。
“回向副使,兩處地方小的都已經派人去了,不過那裡是元一道執事置辦的產業,小人這麽做的話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適,有可能會引起和教門的紛爭。”
逯夋說到此處,言語間更是多了幾分遲疑,“之前大人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南溟商行想要禍水東引,只是小的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麽後來您卻又改變了主意。”
“昨日不讓你動,是因為那是元一衛道子的產業,今日又讓你動,同樣因為那是元一衛道子的產業。
之所以出現截然相反的兩道命令,不過是有些事情起了變化,那麽我們就需要作出不同的選擇。”
“青麟山,衛道子!?”逯夋猛地眯起眼睛,喉嚨不自然湧動,還莫名有些發乾。
齊州節度副使向絀淡淡道,“是啊,我也是有些好奇,此人究竟有什麽本事,又是怎樣的實力層次。
才能讓他在不到一年時間裡面,從別院外門弟子,擢升為道觀鎮守執事,甚至還能在此基礎上連跨幾步,又成為了青麟山的道子。
甚至還得到了她的看重,要親自出手進行培養。”
逯夋思索著慢慢說道,“區區一個青麟山道子,自然不可能是大人的一合之敵,但畢竟此人身後是元一道,是寧玄真,也是不可不防啊。”
向絀微微一笑,“吾自是知道他身後便是元一道,更是知曉元一道主修為極高,深不見底,但歸根結底,整個青麟山也不過是寧玄真一人在支撐而已。”
他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幽幽一聲歎息,“可惜的是,寧玄真就快要死了,而且不出手則已,越是出手死得越快,他已經沒多長時間的活頭了。”
“再往深裡想一層,青麟山和巡禮司虞鶴元走得近,如今虞常侍下落不明,極有可能已然身死,再加上虞常侍上頭的那位符太常又失了勢。
那麽除了無極宮的遠水救不了近火,元一道還能剩得下什麽?
說不得到時候我這個武道宗師上了青麟山,都能坐坐元一道主的位置。”
說到此處,向絀哈哈一笑,“可惜吾不久後便要離開齊州另往他處,這元一道主的位置,也是沒有緣分了。”
逯夋深吸口氣,努力平複著有些激蕩的心緒,“大人的消息,可否真切?”
“當年我在漠州行營,曾經……”向絀端起酒杯,剛想說些什麽,卻轉頭看向小院門口。
一道窈窕的身影悄然出現在那裡。
還有個滿頭華發的老婆婆,低眉順目陪侍在側。
忽然,腳步聲再起。
又有一個身著黑底紅紋官衣的中年男子,沿著院外小徑慢慢走來。
向絀收回目光,“逯夋,你先下去吧。”
逯夋急忙起身,恭敬一禮,悄無聲息退出小院。
向絀一抬手,“鄭中丞,明吟姑娘,請坐。”
兩人分列左右坐了,那位老婆婆依舊站在明吟側後,閉上眼睛開始養神。
“小女子今日見到鄭中丞,才得知衛道子雙親皆在府城。”
明吟垂下眼睛,聲音清淡疏離,“原以為向大人會將他們殺死,也讓他品味一下和我一樣的痛苦,結果卻是讓小女子有些失望。”
向絀緩緩收斂笑容,眸子裡一縷寒芒閃現,旋即消失無蹤。
他再開口時,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此事吾並不知曉,不過即便是知道了,那也沒有必要去做。”
“那位交代下來的事情,只是讓我在這段時間指點你的修行,至於其他的事情,和老夫卻是沒有半點兒關系。
剛才你若是好言好語開口懇求,說不定我心情一好就給你辦了,但觀你說話的表情語氣,是不是以為自己還是青麟山院主之女,在面對著一眾弟子發號施令呢?”
向絀又是一聲冷笑,“稱你一聲明吟姑娘,只因看你是那位關門弟子的面子,如若不然,你又算是個什麽東西,竟敢在老夫面前如此說話?”
鄭中丞端起酒杯,岔開話題,“向大人,在下敬你一杯。”
將杯中酒水飲盡,他又接著說道,“我下午剛剛接到消息,也是有些不解,不知道大人為何要派人去砸了那兩處小小的茶館和酒樓。”
向絀微笑說道,“老夫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想要看看另一位被她看重的年輕人,到底有何過人之處,這就叫引蛇出洞,才可觀之。
不過若是早知道他人就在府城,卻是不至於壞了酒樓和茶館的東西,待到明日老夫親自過去走一遭便是,也省去了還要將人引下山來的諸般……”
說到此處,他忽然閉口不言。
緩緩轉頭朝著小院門外看去。
下一刻,鄭中丞和老女仆同時反應過來,循著向絀的目光,看向了小院木門。
吱呀一聲輕響。
門被推開了。
一道穿著大紅衣袍的身影,緩緩從外面走來,就站在小院門外。
向絀眉頭皺起,“你是什麽人,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麽地方?”
“向副使今夜未在城中居住,倒是讓本人一番好找,不過雖然不好找,一下就聚齊了這麽多人,卻也省去了我很多麻煩。”
那人抬頭看看天上明月,面上露出些許溫和笑容,“我是來殺你們的人。”
噗通!
一隻血淋淋的人頭落地。
正是剛剛離開不久的逯夋。
明吟死死盯著他,咬牙一字一頓道,“你是衛韜!?”
“他就是元一衛韜?”
向絀微微一笑,看向明吟,“他的口氣比你還大,聽著甚是有趣。
如此看來,青麟山似是盛產自視甚高的弟子,根本不管自身修為如何,便仗著一個身份大放厥詞。”
“我便是衛韜,你又是誰?”
衛韜隨口問了一句,卻是自失地一笑,“反正馬上就要將你打死,知道你的名字也沒有什麽意義。”
“我記住你了,你給我等著!”
明吟深深看了他一眼,毫無征兆扭頭就走。
她速度極快,身形一閃便已經來到小院房前。
下一刻便要高高躍起,翻過屋頂而走。
就在此時,轟隆一聲巨響。
大半院牆被衛韜一掌拍飛,無數磚石騰空而起,呼嘯著朝著那道纖細窈窕的身影砸去。
唰!
還有一道紅色身影后發先至,甚至比激飛的磚石更加快了數倍。
刹那間便已經追到近前。
忽然三道身影同時騰空,攔在了衛韜身前。
轟隆!!!
一道悶雷在夜空之下遽然炸開。
霎時間房屋傾塌,俱為齏粉。
衛韜退回院內,眉頭皺起,“兩個玄感,還有一個武道宗師?”
向絀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再看過去的眼神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戲謔和淡然。
而是稍顯驚訝,還有少許的懷疑。
“你竟然接住了老夫的隨手一擊?”
衛韜沒有回應,目光看向已經越過房頂的明吟。
唰!
紅影再閃,刹那間又來到向絀面前。
“有意思,像你這樣的教門道子,確實有些許狂傲的資格。”
“但老夫卻是武道宗師,遍觀整個青麟山,也就只有寧玄真在吾之上!”
向絀心中動念,進步出拳。
又是轟隆一聲巨響。
地面陡然多出一道深坑。
向絀猛然回頭,看向身後。
便見到那道紅色身影落地一個踉蹌,旋即穿屋而過,隻留下一道前後通透的大洞。
“他硬吃了我的一記衝拳,竟然還能繼續向前?”
“不好,明吟要被他追上!”
“若是讓他當著我的面打死明吟……”
向絀心念電轉,和鄭中丞兩人一起,同時發力向前急追。
明吟身形猶如風中精靈,在夜幕下悄然飄過一座座房舍屋頂。
聽到後面傳來的轟鳴響聲,她心頭終於松了口氣,卻不敢放慢速度,依舊全力向前。
那個人就在那裡,她卻沒有辦法去為父兄報仇。
此時此刻,明吟心中滿是將要溢出的怒火與仇恨,如果能夠將那個魔頭殺死,無論任何代價她都願意付出。
忽然,嘭的一聲巨響。
後方一座房舍被穿出大洞,隨即轟然倒塌,蕩起大片煙塵。
明吟下意識回頭,激靈靈一個寒顫。
看著那道紅色身影一路穿牆破壁而來,速度甚至比她還要快上許多。
皎潔月光下,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仿若禦風而行,跨越一座座房簷屋頂。
而在其後,還有狀若妖魔的血色身影狂追而至,將風中精靈踏足過的房舍一路推平。
再往後,才是武道宗師向絀,竟然比他還慢了不止一線。
明吟心中驚懼,哢嚓踩碎了一塊瓦片。
猶如融入夜風的身法也出現了一絲滯澀。
便在這一刻,黑紅風暴席卷而至。
衛韜猛然發力,步步生蓮、荷下青魚傾盡爆發,刹那間便已經來到她的近前。
“你……”
“我和你拚了!”
明吟面色慘淡,眼神中滿是恐懼和不甘。
陡然密集銀色絲線飛舞,朝著身後攅刺過來。
“這是,原來如此……”
“不過,竟然還有這等好事?”
衛韜面露笑容,看都不看,任由那些銀色絲線刺入體內,一把伸手抓來。
哢嚓!
一隻黑紅交纏的手臂穿透明吟身體,將她吊在自己近前。
“你,你為什麽,不懼幽玄詭絲?”
明吟口中鮮血湧出,目光中除了絕望,還有濃濃的不可置信。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濁氣,漫不經心說道,“你應該不怕一包掛面,所以我同樣不怕幽玄詭絲。”
十數米外,向絀停下腳步,眼神冰冷森寒,咬牙一字一頓說道,“你竟然殺了她,你很好!”
哢嚓!
一隻通體金黃的遽欏鱗蟲從明吟體內飛出,又被衛韜一把握在掌心。
“你說殺的這個女人嗎,對我來說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而已。”
他看一眼遽欏金蟲,面上笑容頓時更盛,“不過我確實很好,而且是成雙成對的好。”
向絀深深吸氣,又重重呼出,“老夫小看了你,導致犯下如此錯失。卻是不知道將來該如何和她交代。”
“如何交代?”
衛韜隨手甩掉手上屍體,緩緩靠近過來,“就讓我將你打死,然後再去將那個老女人一並打死,在黃泉路上,你有的是時間和她慢慢交代。”
“將老夫打死?”
向絀眯起眼睛,“你自持實力,竟然已經狂妄到要打死一個武道宗師?”
轟隆!
他頓足踏地,身形劇烈膨脹,轉眼間便達到五米的高度。
哢嚓!
又有密集骨刺從肩膀、後背、手肘、雙膝等部位凸起,再加上遍布全身的黑鱗,整個人猙獰恐怖,猶如妖獸。
與此同時,鄭中丞和老仆役同樣拔升而起,身高接近四米,一左一右堵住了衛韜去路。
“武道宗師,已經被我打死了三個。”
“就連所謂的劍道宗師,也曾被我拖在地上摩擦撕扯!”
“如今再加上你一個,那便是五個!”
衛韜面露欣喜笑容,大紅袍服下的身軀轟然膨脹。
刹那間便已經突破五米,最終達到接近六米的高度。
周身黑紅顏色交纏,骨甲尖刺破體而出,
十一隻肉瘤高高鼓起,背後骨刺劇烈瘋長,猩紅血網環繞其上,形如一雙如血鮮紅的翅膀。
下一刻,黑紅真勁洶湧澎湃,遮罩住了那尊仿若妖魔的身影。
向絀瞳孔驟然縮小,心臟也劇烈收緊。
他嗅聞到了極度危險的氣息。
猶如深海大浪,一**籠罩在自己身上。
“這,這就是她想要培養的教門弟子?”
“感覺上比我這個武道宗師都要更強,這還要怎麽磨礪培養!?”
一側,鄭中丞已然陷入呆滯。
他想要轉頭逃走,卻在磅礴的壓力下不敢稍動。
更何況如果不在此時和向絀這個武道宗師傾力聯手,後面怕是就再沒有了活命的機會。
咚!
地面劇烈震蕩,以那道黑紅交纏的身軀為中心,陡然向下塌陷出一個巨大深坑。
轟!
滾滾悶雷炸響。
坑內狂風驟起,卷動衝天煙塵。
向絀眯成一道細縫的視線中,清晰映照出那道恐怖猙獰的黑紅身影。
正在從越來越大的砂石龍卷內一步踏出。
他掄起兩隻筋肉虯結的手臂,張開猙獰巨大的手掌。
挾裹著狂暴的黑紅氣流,夾雜著瘋狂亂舞的血網詭絲。
甚至還閃爍著耀眼金光,以排山倒海之勢猛然砸落下來。
“這是幽玄詭絲……”
“還有皇極法印,並蒂生蓮!?”
“培養這樣一個怪物,宮苑她到底想做什麽!?”
向絀心念電轉,猛然一指刺破眉心。
渾然不顧顱骨破開一道大洞。
精氣神意陡然凝為一體,同時向上攀升到極致。
“吾少小從軍磨練,意志堅剛如鐵!”
“吾歷經無數血戰,陣前斬殺無數!”
“吾曾得絕大機緣,一舉破境宗師!”
“區區教門道子,絕非老夫之敵!”
面臨霸道堂皇,又兼有血腥邪異的一擊,向絀七竅湧血,不退不讓,不閃不避,雙拳爆出長長骨刺,向前轟然砸出。
轟隆!
大坑撕裂,數道漆黑裂隙朝著四面八方蔓延。
還有各種各種鮮血碎肉砰然飛濺,鋪滿了裂隙之外的地面。
轟!!!
一道龐然黑紅身軀從鼓蕩煙塵深處衝出。
立於大坑邊緣,轉身向後看去。
片刻後,他恢復身型,紅袍覆蓋體表。
又用腳底沾染的血跡,在地面緩緩寫下一個鮮紅的“五”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