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糜月的福,程令飞和夏沥把弟子食堂没吃过的天价菜肴全都尝了一遍。
来的时候扶墙进,出的时候扶墙出,前者是屁股痛,后者是吃撑了。
程令飞顺便还把没吃完的饭菜都打包了,说要晚上拿回去当夜宵。
糜月花起谢无恙的灵石,丝毫没有负罪感,被他拿走的那颗定元珠价值连城,吃他几顿饭菜又算得了什么?
她吃饱了午膳,又在夏沥那里午睡了一会儿,醒来逗着月饼在他们的院落里玩了半天,晚膳又跑到弟子食堂吃了一顿。
直到夜色初现,她才慢悠悠地一边消食,一边往悬海阁处回。
走到悬海阁阶上,糜月一眼就瞧见谢无恙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
树影交错,月色如轻纱雾,落在身姿清隽的男子身上渡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宛若碎玉琼珠,看不真切,更添意境。
糜月觉得这副场景在许多水墨画里都见到过,雅士花前抚琴,仙人月下饮茶。
若是旁人见了这场景少不得会被惊艳驻足,但她对谢无恙的容貌已经免疫了,他如今在她眼中,就和他身下那张石凳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有几分面目可憎。
谢无恙面朝着回悬海阁的必经之路,见她回来,轻轻搁下茶盏。
糜月不觉得他有那个闲心赏月,明显是在等她。
她全然当做没看见,今日怒花他的灵石请客吃大餐,并没有让她的火气和怨念消除一点,她一手抱着月饼一手提着小裙子快步溜过,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继续收拾行李。
她已经和夏沥说好了,只要谢无恙点个头,她就搬去他们那里住。夏沥不会天天询问她的行踪,更方便她找功法。
更重要的是,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姓谢的讨厌鬼。
“回来了?”谢无恙的语气无波无澜。
糜月没理他,脚下生风跑得更快了。
“昨日用剑柄打你,是我的不对,以后也绝不会再如此对你......”谢无恙低磁的嗓音顺着夜风,有些缥缈不定。
糜月顿住脚步,她没听错吧,谢无恙这是在......和她道歉?和她一个弱小毫无威胁的幼崽道歉?
“你要如何才能消气?不再避着我?”谢无恙认真地看着她道。
他不想让小姑娘和他心生芥蒂,从此生分了。
糜月啧了一声,于是掉头走到他面前:“让我消气?很好办啊,你让我打两下。’
她觉得谢无恙不可能答应,故意这么说来呛他一下。
没想到面前的人当真把无为剑从腰间解下,连同剑鞘一起放在了石桌上,谢无恙眉梢微挑地看着她,一副请便的姿态。
这下轮到糜月傻眼了。
无为剑很沉,糜月两只手才勉强能抱得起来,她瞅瞅谢无恙的脸,又瞅了瞅他的身后,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她想同样打他的屁股,又怕真的惹怒了他,吃亏得还是自己。但是不还手,她心里又过不去。
糜月费力地举起带着剑鞘的剑,朝他的手打去,谢无恙主动将掌心翻过来,让她能精准地打到他的手心。
被她用剑柄敲打了两下手心,谢无恙眼底噙着笑:“这就够了么,不多打几下?”
糜月:“......”
见过讨饭的,讨钱的,还是第一次见讨打的。
有本事等她恢复原身,再让她打两下,看不把他打到吐血!
糜月把无为剑丢给他,没好气道:“还你的剑,沉死了。”
她只恨如今力气太小。
“消气了?”谢无恙问。
消了一点,虽然没完全消。
糜月哼了一声,没回应谢无恙的话,转身想走。
“若是消气了,等下回房记得收拾下行李……………”
糜月闻言脚步微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未卜先知吗,她怎么知道自己想搬走。
“明日一早,我送你去无涯学宫。”谢无恙继续道。
什么?!
糜月一个急刹转过身,惊魂不定:“送我去学宫干什么?”
“自然是修习、念书。”
糜月慌了,立马跑到他面前:“我抗议!我不要去什么学宫!”
去学宫还怎么找功法?而且无涯学宫那么无聊的地方,再让她重修一次学,她真的会死的。
“抗议无效。”
某人淡淡的语气带着不容置辩。
“谢无恙,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我总有自己选择上不上学的自由罢!”糜月急吼吼地在他面前的石凳坐下,试图和他讲道理。
谢无恙不紧不慢道:“等你何时长大成人方能谈自由,五岁就敢炸神龙鼎,再不念书知礼,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
小姑娘贪玩,往神龙鼎里丢炸弹,虽然没造成太大的后果,但足以引起重视。
若不送去学宫好好教导,假以时日,糜月来找他要孩子,发现小姑娘目不识丁,还被娇纵得顽劣不堪,随口扯谎,不得更恨他三分?
谢无恙耐心地同她解释:“无涯学宫不仅是教你念书知礼,还会教授你开辟神相。神相越早开辟,对你越有益处,你娘亲就是在你这个年纪学会凝结神相的。”
“我不想去学宫,爹爹和娘亲都不要我了,我是个没人疼没人爱没人撑腰的小孩,去学宫一定会被其他小孩欺负的!”
糜月揪着他的衣袖,适时地示弱卖惨。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去学宫,但如今她没有丝毫话语权,谢无恙若是执意送她去,她真的是要哭死了。
谢无恙抬手拂过小姑娘的发顶,似是在给予她安抚:“有我在,不会教旁人欺负你。”
低着头的糜月差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真敢说啊你,就属你欺负得最多!
“那你不在的时候呢,我就在这儿,哪里也不去......”糜月握紧拳头,得像头打定主意不回头的牛。
谢无恙看着她的目光思忖了片刻,想到某些陈年往事。
小姑娘说得也对,若送她去学宫,他无法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虽然以她的性子,去往学宫大抵也是欺负别人,但到底是有些不放心。
“你若实在不愿去学宫……………”
谢无恙终于松了口:“那便从明日起,每日卯时三刻,准时起床,我亲自教你修习开辟神相。”
糜月想了想,咬牙点头:“行。”
不就是修习么,学就学。
只要不送她去学宫,怎么都好说。
被谢无恙这么一打岔,糜月连要搬家的事也忘了。
向来睡到自然醒的她对卯时三刻尚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
直到被谢无恙从榻上拎起来,看着窗外还未亮起的天光,正睡得迷糊的她,一时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
“谢无恙你疯了吧,外面天还是黑的!”
糜月气得想拿枕头砸他。
“一日之中卯时为灵气最盛之时,亦是自然之灵流亦最平稳之时,最宜修炼。”
清沉的男音响在头顶,糜月困得眼皮打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里那个恨啊。
她长吐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谢无恙于是退到殿外,一刻钟过去,屋内毫无动静,他再度推门,小姑娘半条腿耷拉在床下,保持着要下床的姿势,上半身则卷着被子头朝下,睡得正香。
谢无恙再不手软,灵气凝成的丝线自他指尖飞出,隔空缠住小姑娘的手腕,把她从床上提溜起来,又一股灵丝拉开了衣柜门,随便选了一条裙子直接罩在了她中衣的外面,束带飞到她腰间,飞快地系了个蝴蝶结。
糜月动弹不得,感觉自己好似提线傀儡,三两下就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随后打包拎出了屋外。
庭院里,旭日破开一道细微的天光,草丛上的白霜还未化,糜月坐在石榴树下的蒲团上,一边困得直打哈欠,一边盯着白衣胜雪的谢无恙,怨念如同疯长的杂草。
他难道不知道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正需要充足的睡眠吗!她以前从来没有卯时修炼过,进阶不照样很快?她有理由怀疑,他方才那套说辞是编出来故意针对她的。
“凝神守缺,气归丹府,窍穴启处引星躔,念随灵光入玄关………………”
谢无恙讲完开辟神相的要诀,抬手从石榴树上折下一片树叶,递到糜月的面前:“集中精神,用你的意念掌控这片叶子,能成功将其对折,便是完成了凝练神相的第一步。”
神相是神识之力的显化,但并非人人都能凝练出神相。而凝出神相的修士,都能在修仙之路上走得更远,毕竟有了第二重保命的手段,所以越早开辟神相越好。
这个锻炼神识的办法,糜月幼时在无涯学宫时也学过,当时无涯道人让他们用得是空白的纸张,当时她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成功将那张白纸对折。
糜月盯着手心里的叶子干瞪眼。
她的身体仿佛回到了幼崽期,又和她真正的幼时不太一样。
她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身体感受不到任何灵气的流动,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有在生长,她的经脉仿佛都被堵死了,如同一只滴水不漏的木桶。
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吸纳灵气、释放神识?
她装模作样地盯了那叶子半晌,抬手揉揉酸涩的眼睛,把那叶子展示给谢无恙看:“你看,好像没有什么效果,唉,我好没有天赋哦,还是回去睡觉吧......”
说完,起身便要跑,一道灵丝缠在她的脚踝上,糜月屁股还没来及抬起来,又重新被拽回在蒲团上。
“不着急,开辟神识本就无法一蹴而就,慢慢来。”
谢无恙随手从树上又折下一片叶子,陪着她坐在树荫底下,随后将树叶放在面前的地上,闭上双眼,给她演示了下如何用神念折叶。
比巴掌大点的树叶无风自动,对折再对折,折叠的步骤越来越精细,最后折成了一只小青蛙。
糜月有些惊奇地睁大眼睛。
这种纸青蛙,她小时候也会叠,但是时间过得久远,她已经不太记得叠法了。
不用灵力,光用神识叠出这么精巧的纸青蛙来,实非一般人能做到,也还挺有创意……………
等她恢复功力了,她也要试一试。
谢无恙将那树叶叠成的小青蛙放在她的掌心,温声道:“只要勤加修习,你也能做到。
轻若无物的叶子青蛙落入掌心,带来柔软的痒意。
糜月心下嗤了一声,若她真是个五岁孩子,还真就被他哄骗到了。
有谢无恙在旁监视,她只好打起精神,继续去盯那叶子。
然而当知道做一件事是徒劳无功时,花费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糜月坚持了不过半柱香,心绪就已经开始走神了,无聊到去手指戳路过的蚂蚁。
谢无恙眼皮轻抬,一道灵气拂袖荡过去,方圆十丈内都没有蚂蚁了。
糜月:“......”
有必要如此?
谢无恙瞥她一眼:“不要分心。”
糜月勉强把注意力放回在叶子上,她盯着那树叶,只觉得那叶子上仿佛刻了催眠符?,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沉,盘坐的身形摇摇晃晃。
眼见她一头往前栽倒时,一根肃白的手指抵住了她的额头,把小姑娘瘫软的身板重新推回坐姿,指尖散出一丝微弱的灵力。
感觉到脑门好似被谁轻轻弹了个脑瓜崩,糜月一个激灵从瞌睡中惊醒,对上谢无恙似笑非笑的眼睛。
糜月气恼不已。
心下暗暗发誓等自己恢复功力,不但要把他绑起来给自己缝裙子,吊起来用剑柄抽他屁股,还要让他十二时辰用神念折纸青蛙不准睡觉!
然而怨念归怨念,此后的大半个月,糜月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卧薪尝胆??每日卯时雷打不动就被谢无恙起来,用意念盯叶子,再也没能睡过一次懒觉。
那片叶子眼看都要枯黄了,她的神相凝练还没有丝毫进展。
糜月被他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别人是熬鹰,他是要熬死她。
“呜呜呜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就没有神相和修炼的天赋,就算盯上一万年叶子,我也是学不会的!”糜月崩溃地揪着自己脑袋上的发包。
谢无恙等她揪完,慢条斯理地用灵气把她弄乱的发丝抚平,安慰道:“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娘亲当初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凝结出了神相,你也可以。”
糜月迷茫地眨了眨眼,她当初就用了一炷香吗?
这人的记性可真好,这种小事竟然还记得。
她装作懵懂无知状,随口问了句:“你认识我娘亲呀?”
“嗯,我与她……………”谢无恙迟疑地顿了顿,似是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和糜月之间复杂的关系,“是旧识。”
糜月心下嘲讽,这人记性这么好,难不成是忘了啃过她神相花瓣和桐花秘境夺她定元珠的事?旧识,呵,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她嘴上唔了一声,又问:“那你和我娘亲,谁更厉害?”
“我与她对招过很多次,皆是平手。”谢无恙道。
这倒是没说假话。
糜月脑子飞快地转了转,朝他的方向挪了挪,露出一颗邪恶的小虎牙,同他套话:“假如,我是说假如哈,如果我娘亲想打赢你,应该从何入手?或者说,你有什么不为人知,一击即中的弱点?”
“弱点么......”
谢无恙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你娘应当知道。”
““
我知道什么了?
糜月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觉得谢无恙的神情又不似在骗她。
难道是谢无恙以前无意间暴露过弱点,但是她忘了?
不可能啊,有关死对头的弱点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会忘记。
没等她琢磨完,谢无恙便敛袖起身:“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罢,明日卯时再练。”
糜月试图再同他辩驳:“可是我娘亲厉害,不代表我就能厉害,说不定我就没有继承到我娘亲的天赋,凝结不出神相呢?”
她为了能多睡懒觉,贬了自己一波,又吹了自己一波。
“不可能,”谢无恙语气笃定,“你是烬花宫嫡系之女,天生额纹,一定能凝结出烬花神相。”
话虽如此说,但小姑娘这么久还没有丝毫的进步,谢无恙心里也有些奇怪,暗自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于是到了夜晚。
谢无恙又来找了她一趟,给她送了一样东西。
“你晚上沐浴时,将此物倒入浴桶,浸泡足一个时辰,此物能帮你改善体质,益于修炼。”
糜月从门缝里接过他递来的玉瓶,随口“哦”了一声,便关上了门。
她起初并没有当回事,直到要沐浴时,才想着打开那玉瓶闻了一下。
瓶中的灵露洁白如牛乳,清幽特殊的木香沁入鼻息,余香绵长,提神醒脑。
糜月的眼睛瞬间瞪如铜铃。
我去,竟然是玉髓清灵露!而且是这么大一瓶!
她犹记得在小时,娘亲也用这个东西给她泡过澡,但份量比这个玉瓶小得多,娘亲还说过这清灵露价值连城,很难弄到,让她每一滴都省着点用。
别看就这么一只巴掌大的玉瓶,其价值能换两座灵石山。
糜月看着手中的清灵露,目露狐疑,谢无恙竟然舍得给她用这么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