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蛇!!
糜月红着脸颊恨恨咬牙,心下愤慨。
它的主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和它都是同路货色!
谢无恙挨了一巴掌,冷白的面颊上渐渐浮现出粉色的指痕,狭长的眼眸眨了一下,有点意外的懵然。半跪在她面前的姿势,没有了身高的压迫,倒显出一股楚楚可怜的姿态来。
糜月气咻咻地瞪着他,神相自人的神念里诞生,居于灵府之中,往往会继承主人的性格和习性。
谢无恙平日看着清冷寡欲,性子也是冷冷淡淡的,像是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雾凇雪莲。
他的神相怎么会是那般………………
这人的灵府里都装着什么龌龊的想法!
一想到她刚才看见了什么东西,还差点被………………
气得糜月还想再给他一巴掌。
她这一巴掌打下去,已经做好了和他动手的准备。
谢无恙不知是不是自觉理亏,挨了一巴掌并没有生气,耳后的绯意不减,而是一本正经地低声同她解释:“你的神念气息,对我的神相有很强的吸引力......当年它吞吃你花瓣,也是这个缘故……………”
因为神念相通,在感知到蛇信舔上糜月的手臂时,谢无恙就已预感不妙。
若非她唤了他的名字,他亦准备将她放出灵府,要是再晚一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他从桐花秘境归来后,师父曾试过进他的灵府取花瓣。
那花瓣虽未与他神识融合,但被他的白蟒神相看护得如同眼珠子,一见到有人接近它看守的花瓣,便如同疯了一般,搅得他灵府里天翻地覆。
师父在灵府里同她说,他的神相异于常人,不知为何偏偏对糜月的花瓣情有独钟,烬花花瓣会对主人有所感应,唯有由糜月亲手来取,才不会伤他神识。
谢无恙当时只想着尽快把花瓣还她,没有犹豫便让师父不用在意他的神相,强取花瓣。
师父和白蟒在灵府里动了手,白蟒抵死相博,师父到底还是顾忌他的神识,处处掣肘,桃花树被打得枝叶散落,整个灵府如同房梁摇晃的宫殿,随时可能坍塌。
他硬挨了一个时辰,冷汗浸湿了全身,在秦不眠扼住白蟒的咽喉时,神识也如同被人攥在手中震荡地钝痛,扛不住地昏迷了过去。
而等他醒来后,所发生的事......
他太不愿意去回忆。
谢无恙垂眸,他知道糜月因为幼年的阴影,怕极了他的神相。
且时隔多年,他虽已经能掌控召唤出的神相,但在灵府之内,他无法控制他的神相会对她做什么,就如同方才在灵府中发生的那一幕......
再加上后来的糜月视他若死敌,一见面便是动手欲杀他而后快,他根本没有机会开口同她商量入灵府取花瓣之事。直到得知她会因为功法而走火入魔,谢无恙意识到这花瓣是非取不可了。
糜月挑眉:“被我的神念气息吸引?“
那蛇喜欢她神念的气息,所以才一口吞了她的神相花瓣,而她这次进入灵府,亦是用神念化身进入,所以它才会卷着她舔来舔去,还发情了?
糜月蹙眉思索,她对这些不甚了解。
若非谢无恙提起,她甚至没想过她残缺的花瓣在有生之年还能取回来。
她心下还是欢喜的,虽然被那色蛇占了点便宜……………
算她倒霉,这人养得蛇都是吃素的,神相偏偏喜欢吃花瓣,偏偏在凝结神相的课堂上,她和他又坐的那么近.......
“你怎么知道如何进灵府?”糜月没忍住问了他一句。
谢无恙看她一眼:“师父进过一次,小时在学宫,无涯道长也教授过。
“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
“......那时候你在睡觉。”
糜月语塞,这就是好学生和差生之间的区别吗?
若她知道如何进入灵府,便可以像秦不眠那样,以手罩住他的额头灵府,自己掌握进出的时机,而并非被谢无恙所控制。
糜月在这一刻才发现,当初在学宫上课认真听讲,好像真的是有用的。
谢无恙此时微微撇过头,皱着眉头,用没有染血的手背轻擦了下唇瓣,想要压下那挥之不去的触感,还有那股刚冒头又迟迟未尽的欲/念。
然而这动作落在糜月眼中,就变了味道。
是啊,如果那蛇和他神念相同,那他也被迫舔了她的身子......和昔日宿敌进行了如此亲密的行为,他心里也很膈应和嫌弃吧。
糜月似笑非笑地抬眸看他:“你的神相吞掉了我的花瓣,如今才叫我取走,”她抬手露出指尖捏着的珠子,“还有这定元珠,你当初为了给你师父挡雷劫取走,如今没有用了才还给我,我才不稀罕!“
说罢,她将那珠子随手一丢,珠子摔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打着转。
她最开始想要这珠子,是因为人人都想要,便想夺来讨她娘亲欢心,后来被谢无恙取走,她更想要了,是因为她的东西不能被别人抢走。
再后来她想要这珠子,是因为发现上面还沾染着她的气息,不能留把柄给他人,而如今这珠子上沾着的是谢无恙的血,又得知他当初是因为救他师父。
糜月反而有些意兴阑珊,一个破珠子,她更不想要了。
比起这珠子,她更想要谢无恙的负罪感,和他的歉疚。
通过谢无恙的记忆,糜月发现并非只有她自己对那几件陈年旧事耿耿于怀,他对她也是有愧的。
还有什么比让仇敌对自己心怀愧疚,更痛快的事呢?
果然,在看到她将定元珠弃之如敝履时,谢无恙的眸光黯淡了下去。
谢无恙知道她进入灵府,会不可避免地看到他的记忆,他并不介意。在邀请她进灵府时,他便知道自己在她面前将没有任何秘密。
可他意识到取走花瓣,并没有让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缓和。
无论怎样的缘由,曾经的伤害已经造成,就算还回去也无法抹平。反而因为灵府中他的白蛇神相......又惹得她生气了。
糜月没再在意他明暗不定的神色,算算时间,廖红叶她们也应该到了。
她不愿在这里与他纠缠下去,起身欲走时,手腕再度被他握住。
“糜月......”
糜月挑眉:“还要做什么?”
她瞥见他仍流血不止的掌心,想起在桐花秘境里,他割手给自己喂血解毒的那一幕。
唇齿之间莫名泛起一股涩意。
他的血能解毒,倒是很有用的体质,弄些回去给薛紫烟,是不是能炼制出那种可解百毒的丹丸出来?
她没忍住又瞄了一眼他掌心的伤,可惜了,浪费了好多。
谢无恙喉结动了动,脸上粉红的指印依旧清晰。
“我从未将你视为仇敌……………”
“你从未将我视为仇敌?”糜月转过身来,正视他,“可我做不到。
“花瓣你可以还给我,定元珠你也可以还给我,”
那双在昏暗夜色里依旧清透明亮的眼眸,目光如炬,带着足以烫伤他的温度,一字字地叩问进他的心底,“可我的娘亲呢?你能还给我吗?”
“谢无恙,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要走了,再拦我,便是逼我动手。”
糜月撂下最后一句狠话,她手腕上的力道一寸寸地卸下来,她甩开他的手,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去。
悬海阁后方的海面之上。
一艘大型灵舟无声停靠在半空中,上面影影绰绰地等候着众多身影。
廖红叶和另两位副宫主站在灵舟最前方,蹙眉望着不远处的悬海阁。
“宫主她怎么还不出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已经有副宫主耐不住性子问。
“再等一刻钟,若宫主再不出来,我们便闯入护宗屏障,杀进去。”廖红叶沉着地冷声道。
话音方落,只见一道熟悉的倩影从悬海阁中飞出,乘着月色,径直朝她们的方向御风而来。
弟子们睁大眼睛,难掩激动:“是宫主,宫主出来了!”
廖红叶心底的焦灼一扫而光,面露喜色。
看来宫主不仅没被隐剑宗人发现,还顺利找到了心法,恢复原身了。
糜月翩然落在灵舟之上,众人们各个欣喜地行礼道:“恭迎宫主!”
她环视一圈,不仅来了三个副宫主,还有上百位在玉京城中驻扎的烬花宫弟子。在东洲的地盘,短时间内能召集这么多弟子已经实属不易。
“宫主,我们现在是…………?”廖红叶询问她的意思。
“先回宗。”糜月果断道。
近日隐剑宗值夜的人手明显增多了,他们的灵舟在此停靠,一定会惊动隐剑宗的人,眼下她带的这几个弟子人数并不占优势,无意义的架没必要打。
廖红叶当即高声对驾驶灵舟的弟子吩咐:“启程回宗!”
身下的灵舟开始缓缓启动。
一件狐裘斗篷披在了她身上,温润清澈的少年嗓音响在她的耳畔:“宫主,灵舟上风大,小心着凉。”
糜月抬眸,沈灵淇弯眼浅笑地看她,十指灵活熟稔地为她系上披风。
她随口嗯了一声,瞧着似乎有点累。
沈灵淇凝视着数月不见的少女,乌发雪肤,月貌花容,气质和容貌并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想象不出,宫主若是变成幼童,会是什么样子……………
少年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似是在检查她这段时日有没有瘦了,瞥见她手腕上的血迹,脸色一变,失声道:“宫主,你的手受伤了?”
引得廖红叶也立马扭头。
糜月低头一看,她的手腕和指尖上还沾染着谢无恙的血,平静道:“这不是我的血......”
说罢,自己掐了一道净尘术,纯净的灵气扫过,一双纤纤玉手嫩如水葱,并无伤口。
沈灵淇和廖红叶这才放下心来。
廖红叶继而心道,不是宫主的血,那是谁的?莫非宫主方才在悬海阁里杀人了?而悬海阁常年只有一个人居住……………
糜月旋即轻轻抬手,一朵完整的九瓣烬花于她掌心凝现,散发着漂亮的目的火焰,将四周三丈内的半径全都照亮了,璀璨的辉光勾勒出少女明艳照人的五官。
“宫主,你的神相......”
廖红叶惊异地睁大眼睛,心下动容。
宫主的烬花瓣竟然也找回来了,难不成宫主当真杀了谢无恙,从他的灵府里取回了花瓣?
若真是这样,明日一早,这消息就该传遍整个东洲了。
她不敢大意,立马催促驾驶灵舟的弟子再开快一些。
“恭喜宫主。”
看着糜月完好无缺的烬花,虽不知道这些时日,她经历了什么,但总归是好的结果,沈灵淇朝她道喜。
“好看吗?”
糜月凝望着自己掌心的烬花,随口问他。
“好看,宫主的神相是天下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
沈灵淇浅笑的表情并无谄媚之意,而是由心的夸赞。
这朵烬花一如她本人,明艳张扬,带着勃勃生机,热烈如火。只要一出场,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人移不开眼。
这本该就是她神相原本的模样。
刚取回花瓣时,她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欣慰,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寒冷咸腥的海风吹拂着脸颊,带来斗篷大氅也无法盖过的凉意,她又没有那么开心了。
烬花虚影于掌心消散,糜月忽然回头,瞥了一眼悬海阁的方向。
暗夜的海岸边,满月的皎皎月色倾洒海面。
在浩瀚无垠的海浪与墨黑苍穹的映衬下,一抹伫立在海岸边的雪色身影,显得伶仃又孤寂。
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糜月却莫名感受到那道难以忽视的视线,在静静凝望着她,宛如一座被遗忘的雕像,在和她无声地隔海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