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淇顺着糜月的视线,也看到了那抹独立于海边和月色之间的身影。
是东极剑尊。
那人还好端端地没有死,不像是受伤的模样………………
他看着糜月望向那人的侧脸,眉眼微动,心里有了一番计较。
糜月回头望了片刻,默然收回目光,却见沈灵淇忽然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宫主,灵淇因担忧宫主安危,未经应允,擅自离宫前来玉京城据点,请宫主责罚……………”
糜月眨眨眼,看着面前眉眼低垂的侍宫,他今日穿着芸黄色的外袍长衫,衬得宽肩窄腰,身挺拔,发尾系着同色的发带,她似乎夸过他穿这个颜色好看,显得很有少年气。
“我人不在宫中,你当事事听从副宫主安排,但念你是无心之过,罚倒是不必了,起来吧,莫再有下次………………”
她伸手扶了一下沈灵淇的袖腕,后者起身时,反手找住她的指尖,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
糜月也没在意他的小动作,任由他握着,以往天气冷的时候,他都是这样为她暖手。
从隐剑宗回烬花宫的灵舟,要行驶一天一夜。
“宫主,你要不要睡一会儿?”沈灵淇温声问她。
糜月摇摇头,天色快见亮了,她一时也睡不着,于是想着在地宫里看到烬虚诀心法,继续打坐修炼起来。
在烬花宫的灵舟停靠在护宗屏障之外时,隐剑宗的人便被惊动了。
纪通和数位长老在睡梦中得知消息,匆匆赶来之时,正看到糜月从悬海阁里飞出,一路御风登上灵舟。他们各个严阵以待地等在屏障内,只要烬花宫弟子越界限一步,便要动手开战,结果那艘灵舟就这么水灵灵地掉头走了。
那艘灵舟上的人也不多,看起来不像是专门来宣战,倒像是来接人的。
纪通对于糜月三番五次能出现在隐剑宗内宗,很是不解,甚至对自家的守卫布防,产生了自我怀疑。
她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溜进来的?
“师弟,这到底怎么回事?”
纪通只好从暗处现身,去问站立在海岸边的谢无恙,后者并没有回应他,目光一直追随着那艘远去的灵舟,神色有些沉郁。
得到消息围聚在悬海阁海边的弟子越来越多,程令飞喝大了尚在床上睡得正香,夏沥得知有敌宗弟子夜袭悬海阁,立马跟着师父赶来了。
她担心会吓到小姑娘,便先去了趟悬海阁,结果发现阁中空无一人。
“师叔,月月呢?她怎么不在阁中?”夏沥此时也过来询问谢无恙。
纪通闻言一愣,那个小姑娘不在悬海阁?
可糜月方才登上灵舟离开时,是独身一人,并未见她抱着孩子。想到上回,糜月无端现身在内宗领地,最后又消失在悬海阁,当时阁中只有那小姑娘一人………………
纪通摸摸下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关键之处被忽略了。
众人喋喋不休,阵阵惊涛拍打着礁石,白蟒仍旧在他的灵府里闹腾不止。
谢无恙抬手揉了揉跳动的眉心,糜月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精准地扎到了他的要害,让他无言可对。从发现月月就是她自己,到她划伤他的手取血,再到邀她入灵府,差点被他的神相发生了那桩意外………………
谢无恙大起大落,恨不得她再划自己几刀,给他一个痛快,总好过现在宛如被架在文火慢炖的煎熬。
在无人注意的地面上,一条拇指粗细的白蛇蜿蜒至谢无恙的脚边,沿着他的鞋面一路往上爬。
谢无恙感知到什么,低下头看到小白蛇,眼中闪过意外。
他派出去的一丈仙数月未回,他还当它贪玩忘了正事,今日竟然回来了。他弯下腰,朝小白蛇递出手,小白蛇立马蛇尾一摇,借机缠绕上他的手指。
小白蛇攀在他的手掌之上,睁着绿豆大小的竖瞳,蛇信不住地嘶嘶轻吐,仿佛在和他诉说着什么。
谢无恙眸光闪动,眼中的惊异之色越发浓烈。
小白蛇嘶了半天,嗓子都快嘶哑了,最后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精力,盘起尾巴,蜷缩在他的掌心,不再动弹了。
谢无恙把小白蛇揣进怀中,转身便要走,被一头雾水的纪通拉住。
“师弟,这蛇嘶了半天,你这便能听懂了?还有那糜月到底......”
他尚未说完,被谢无恙打断:“师兄,我有要事要办,回头再说。”
说罢,急匆匆地便御剑离开了悬海阁。
灵舟行驶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了烬花宫领地。
薛紫烟率领其他几位副宫主及众多弟子们,早早地等候在琼山之巅。眼看灵舟停稳,糜月御风下来,各个笑颜逐开,齐齐朗声道:“恭迎宫主回宗!”
这些时日,廖红叶和另外三位副宫主,一直驻守在玉京城中领地,以备宫主捏碎魂音石,她们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但琼山宗地不能没人坐镇,薛紫烟便和其余副宫主都守在琼山。
“宫主,你真的变回来了。”
薛紫烟激动地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把她上下检查了一番,嘴里嘀咕,“没缺什么东西吧?”
“放心吧,宫主哪里都好好的,”廖红叶帮糜月笑着回答了,“走罢,先回主殿里再说。”
主殿灯火通明,燃起的烛火亮如白昼,茶香、熏香还有淡淡的花香气,在金玉奢华的鸾殿内袅袅环绕。
副宫主们簇拥着糜月,向她汇报这段时间以来,宫中所发生的大小事。
听到下属们说宗里一切安好,糜月心里的石头方落了地。
糜月也把她这段时间在隐剑宗混吃混喝……………咳,暗中调查到的消息,也和她们共享了一番。
“历任宫主留下的关于秘宫传说并非传言,而是确有其事,我已经掌握秘宫确切的位置和进入的办法……………”
听到宫主如是说,副宫主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本来在数千年前,那时便只有烬花宫一家独大,统领四境。她们吃肉,其他宗门都只有喝汤的份儿。
但自从宗门搬迁后,独门秘法烬虚诀遗失,导致宫主们的修为停滞,一代不如一代,连带着整个宗门的实力都随之衰退。
而如今,老祖宗留下的秘宫和秘法都已被宫主找到,只要灭掉那鸠占鹊巢的隐剑宗,夺回秘宫,烬花宫不就能恢复以前的盛况了?
廖红叶问她:“宫主,那我们何时再去讨伐隐剑宗?好让弟子们早些做好准备。
糜月沉默了一会儿,道:“那秘宫的入口,只有在满月之夜才能打开。眼下满月之日刚过,正好趁这一个月,我好好巩固下修为......”
“待下一个满月之日,召集所有弟子前往东洲,讨伐.......隐剑宗。”
副宫主们心下喜悦振奋,纷纷应和:“但凭宫主决定,我等必定竭力相随!”
“宫主这次不仅修为大涨,亦恢复了九瓣神相,我们这回定能一举拿下隐剑宗!夺回秘宫!”
“嗯......”相比于副宫主们的激动兴奋,糜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宫主不仅完好无损地归来,修为还更精进了,副宫主们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时过于高兴,没收住聊到了深夜。
在旁默默候着的沈灵淇,见糜月轻揉了下额角,眉眼间似有些疲累,便适时开口道:“宫主舟车劳顿,还是让她先歇下,副宫主们等明日再商议吧。”
副宫主们这才反应过来天色已深,于是很有眼力地相继退下。
众人散去后的寝殿里,只剩下两人。
沈灵淇为她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室内点燃了她最喜欢的苏合暖香,浴桶里洒满了今日新鲜采摘的玫瑰花瓣,旁边沐浴用的精油、香膏一应俱全。
浴桶是用整块的转星木制成的,热水一激,就会散出淡淡的木香,桶底刻着阵法,嵌着灵石,以保证热气不散。
沈灵淇帮她脱去外衫,挂在一旁的屏风上,只剩下贴身的里衣,少年低垂着眉眼,洁白的手指帮她解着里衣侧边的系带,系带解开之后,糜月便推开了他,犹自光着脚,一步步走向浴桶。
最后一件里衣随之脱下,被她随手丢在地上。
热水弥漫过锁骨,温热包裹了全身,糜月背靠着桶边,舒适地叹了口气。
她身为一宫之主,不用受管制的自在日子终于又回来了。
沈灵淇转身去拿来了她待会要穿的贴身丝绸里衣,隔着屏风问她:“宫主,水温可以吗?”
糜月“嗯”了一声,心下感叹还是自家可加热的浴桶和精油舒服,隐剑宗的那些实在太糙了。
热气氤氲中,糜月改成往前趴的姿势,闭上眼睛享受,回到自家的地盘,她才真正全身心地放松了起来。
她想到方才允诺副宫主们的话,老祖宗留下的秘宫在玉京仙山,这就注定了她们一定要攻下并占据隐剑宗地盘。而届时谢无恙也一定会护着他的宗门,将会是最难对付的敌人。
但在谢无恙灵府中的时候,哪怕面对着最害怕的蟒蛇,她竟然会因为担心他神识受创,生生克制住动用神相之力的本能。
为什么?让他灵府受创,率先让这个最难缠的敌人丧失战力,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糜月抓握在浴桶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她好像变了……………
对这个宿敌,有些心慈手软了。
不,绝对不能如此。
不管是为了死去的娘亲,还是烬花宫众多的弟子。
她对谢无恙都不能心软。
等下次再见到他,她一定......一定........
包裹全身的热水洗去乏累,又催发出困意,糜月蹙眉,揉了揉微酸的额角。
在满月之日她就整夜没睡,再加上灵舟赶路,相当于快三日未?眼了。她并未在水里泡太久,便从浴桶里站起身来,伸手拿过灵淇提前放在四脚案上的浴巾,擦干身子,换上月白纱的贴身里衣,一边擦拭着长发,一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一直走到床榻边坐下,继而吩咐沈灵淇:“过来,给我捏捏肩……………”
沈灵淇唤来其他的侍从,将她泡过的浴桶撤下,旋即来到她身侧,柔软白净的手指覆上她的肩颈处,指腹熟稔地找到她的穴位,轻轻按压着。
“宫主,这样的力道......可以吗?”
糜月闭着眼睛,随口应道:“可......”
在沈灵淇纯熟的手法下,困意更如桥头柳岸的春风,起初只是轻柔地拂过她的眼帘,卷起丝丝缕缕的倦意,而后那风声渐渐肆意,让她的意识如同风中飘飞的柳絮,被那股温柔又难以抵挡的困意裹挟,渐渐飘入梦乡。
沈灵淇按了一会儿,见身前的人安静地没有说话,轻声低唤了一声“宫主?”,后者并无反应,便知她是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后颈,将少女平放在软榻之上,拿过一旁的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仔细地掖好被角。
朦胧影绰的烛光下,少女的肌肤恰似一块散发着光辉的美玉,细腻温润,又透着刚沐浴后的薄粉,浓密细长的睫毛卷翘,唇瓣恰似枝头红樱,不点而朱,睡颜安静甜美,仿佛一副静谧绝美的丹青画卷。
空寂幽静的殿内,沈灵淇立在榻边,无声贪看了好一会儿,乌暗的眸光带着昭然若揭的眷恋和爱意。
他忽然朝她抬起手,指尖忍不住想要触碰下那看起来过分柔软的唇瓣,在即将触碰到时,又堪堪隐忍地停住。
改去勾起她脸颊旁的一缕碎发,撩去她的耳后,他靠近她,眼底眸光闪烁,用气音说:“宫主,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