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蘅听到糜月的问话,有些心酸地低下头,吐出一个字:“是......”
“还真是?生的啊,”
糜月有点惊讶又不解,“那他把你打死了,以后谁来继承宗门啊?”
江蘅低声道:“我还有六位兄长和姐姐......”
就算他不死,这掌门之位也万万轮不到他的。
“多少?六个?!“
糜月更惊讶地瞪大双眼,她?然幼年同江蘅相识,但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多兄弟。在追求长生和提升自身修为的修真门派,能把一个孩子费心?大就算是不错了,这个江禄山可真能生啊,这是打算徒弟不够,儿子来凑么。
“爹爹对我们从小就很严苛,出行要报备,擅自出门要受罚,不可随意?交友人,没有月例灵石,修习用到的资源都要自己去争取,最常用的刑法就是鞭刑,二十鞭是小惩,五十鞭是大......”
江蘅说起这事来,语速?缓平静,仿佛在讲述旁人的事。
他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性子算乖巧听话,挨得鞭子还算是几个兄姐里最少的。这回是爹爹最生气的一次,觉得他污损了弦音宗的?面,坏了名声,他已经记不清了多少鞭了,能撑到现在,全凭吊着一口气。
薛紫烟听着江蘅的话,眸色暗沉,唇角紧绷地抿着。
这些事,他以前从未和她说过......
江蘅曾隐约提起过他爹爹会打骂他,但她没想到会如此严重,二十鞭还是小惩,在?花宫,哪怕惩罚犯错的弟子都没那么严酷。
糜月此时也想起来,幼年在无涯学宫,江蘅靠给她抄作?换灵石,她还纳闷他一宗少主怎么这么爱财,敢情原来是因为真缺灵石啊。
江蘅表面上是弦音宗少主,实际在他爹的管控下,过得连普通宗门的外门弟子都不如,有时候他会被父?派去其他宗门献奏,但赚来的灵石都是要上交的。
在无涯学宫时,他尚能靠借同窗抄作?等赚点小外快,那时候糜月是他最大的客户了,后来从学宫结业,父?又限制他出行,几乎没什么途径能赚到灵石,只偶尔能去一趟秘境,能找到些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卖一卖,直到现在他也没攒下多少能
傍身的灵石。
没有灵石,在外更寸步难行,一切只能依附听命于弦音宗。
“你爹他到底有没有把你当孩子看,他对你有父子之情??”
糜月皱起眉头,听完江蘅的描述,她总感觉江禄山对他不像是在对待?生的孩子,更像是在培?一个没感情的物件。
江蘅被她问得一愣,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不出来如此简单的问题。
他也不知道,他只有这么一个父亲,没有见识过旁人的父子之情是如何的,他没法判断。他父亲常说的是,打他是为了他好,让他长记性,以免以后误入歧途。在打完他后,父亲也会赐给他伤药,让他不要落了疤。
江蘅没吱声,糜月去看薛紫烟,她紧抿着唇,手指小心?握着江蘅一小截没有伤口的手碗,没有说话。
糜月想起来,如今十二位副宫主里有一大半都是她娘亲当年招收弟子时,从流民里挑选出天赋不错的孤儿,薛紫烟也是其中一个。
她继而又看了眼身旁的?无恙,这人更不用说,还是小豆丁时,爹娘就已葬身大海。
大家都很沉默。
糜月?然从小也没爹,但她有娘亲,小时候她那么闯祸淘气,她娘亲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
这样的父亲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你以后还是别回弦音宗了,这样的爹还不如没有,你就留在?花宫,把这里当成你的家,有紫烟看护你,不会再让你受欺负的………………”
糜月宽慰他道,江蘅?点了点头。
父亲这次的所作所为,让他彻底死心了,他在弦音宗的日子总是提心吊胆的,担心会不会惹爹爹生气,修习有没有落下,会不会挨打,反观在?花宫的那些日子,是他最轻松的时光。
且这次她们来救自己,闹得这般大,他不敢想象,要是再回到弦音宗会面临什么,只怕真的会没命了。
“紫烟,我那里还有些唐玉容以前的送的养颜修容膏,回头你拿去给他用用,那养颜膏效果很好,再深的伤疤涂上后不会留痕迹的......”糜月又对薛紫烟嘱咐道。
?无恙低眸,望着一直喋喋不休的少女。
她对下属和周围人都很关心,除了对他。
他手心里还有她上次用匕首划出的疤痕,还有……………
他无声抬手,轻摸了下喉结处,虽然那齿印已经淡到看不出来,但用手指仍能摸出来浅浅凹痕,她每回咬他,都是要咬出血来才肯松口的。
?无恙敛去微暗的眸光,再一抬眼时,对上江蘅清澈又疑惑的眼神。
“谢无恙,你怎么会在这儿啊?你也是被?回来做宫的??”
“......“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
谢无恙放下手,眉眼从容,吝啬地回了一个字:“嗯。”
江蘅有些诧异,他起初被?来烬花宫时,不知状况,是有些惶恐和害怕的。
他这副淡定的语气里还带着隐隐的骄傲,是怎么回事?
糜月有些无语凝噎地盯了眼谢无恙,虽然是这么一回事,但你答应得也太直接了吧,好像绑人做宫是她们烬花宫的传统似的......
江蘅倒也能理解,谢无恙和糜月早就相识,和他和薛紫烟的情况,到底是不一样的。
薛紫烟和他是露水之缘,而同糜月和谢无恙,也仅有那几年在无涯学宫的同窗情谊,他没有想到他们会大老远跑来弦音宗,只为了将他救出来。
江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和暖意。
四人聚着聊了一会儿,他心里那股不安和不真实感才渐渐褪去。
两个故友都在,江蘅不禁想到了另一桩事,想到了那个在铸剑大会见过的小姑娘,去问糜月:“那你的女儿月月呢?还在隐?宗吗,你们都来了烬花宫,那她岂不是无人照料?”
糜月在恢复原身后,还是第一次被人问到了面前。
她挠了挠?颊:“那个月月她不是我女儿,都是误会......那个前阵子已经找到她的家人,把她送回去了。”
“竟然不是吗?”江蘅喃喃感慨道,“那小姑娘长得和你幼时可真的太像了......“
江蘅心思纯澈,本来就好骗,加上如今浑身是伤,脑子更是糊里糊涂,被糜月三言两语便应付了过去。
灵舟行驶了两天一夜后,抵达了琼山。
薛紫烟带着江蘅回自家院落里上药疗伤,糜月和谢无恙也回到自己的宫殿。
幽静的寝殿外,镶以绢纱的琉璃六角风灯散发着淡黄的光晕,于夜风和繁星中轻轻摇晃。
糜月在烛灯下,研究着那新得来的金铃法宝。
她发现在注入灵力之后,这金铃还能变大变小。
最大能变成铜钟般大,撞击出来的铃音效果也会扩散得更强更广,最小能缩成拇指般大小,同时也几乎没有了迷惑神识的效果,就像个普通的小铃铛,铃声清脆如明珠落盘。
她把玩着缩小后的袖珍小铃铛,发现很适合给月?戴在脖子上。
“你不在隐剑宗,月?在被?养着?”她偏头去问此时在茶台前煮茶的谢无恙。
墨绿色的茶饼衬得他的手愈发冷白似玉,手指轻捻,茶叶被均匀地撒入壶中。炭炉上烧着的银壶已经汨汨冒泡了,他随之拎起,将水激进壶中,手指轻搭在茶盖边缘压着,因为散开的热蒸气,指尖微微有些泛红。
“有程令?和夏沥在照看。”谢无恙道。
茶台紧靠着一侧的窗户,支摘窗开了半扇,袅袅的蒸汽朝外飘去。
皎皎月色之下,谢无恙刚说完,便瞥见一只传音纸鹤乘着月色正朝他遥遥?来。鹤身所用的淡青色纸张,正是隐剑宗常用的款式。
他一手倾倒茶壶,另一只手指节弯曲,一道灵气悄无声息地打出去,传音纸鹤还没飞到他身前,便已灰飞烟灭。
糜月闻言稍稍放了心,以前她经常抱着月饼找程令飞和夏沥玩,比起谢无恙,月饼确实更亲他们一点。
她想起江蘅悲惨的遭遇,忽然联想到要是隐剑宗的人知道了,谢无恙如今在烬花宫中,和她这个妖女整日双修,该不会也这般对待他吧?
然而转念又想,以谢无恙的修为和剑法,谁敢欺负他啊。
连他的掌门师兄纪通也不是他的对手,剩下那几个长老就更不用说了,平日里商讨什么事都还要看他的脸色。
这趟顺利把江蘅接了回来,没出意外加之还缴获了法宝,糜月心情还算不错,出发前和谢无恙的置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她闻见了那股清雅幽香的茶香,谢无恙煮茶是有几分本事的,她这个不爱喝茶的人,闻着都有些口舌生津。
糜月走过去,想蹭杯他刚煮的茶喝,正见他瞧着窗外,空气里还有灵气未散的波动,她奇怪地跟着探头往窗外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在看什么?窗外有东西?”糜月狐疑地问。
“有蚊子,谢无恙转过头来,把刚倒好的一杯茶汤递给她,眉眼温和平静,“已经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