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夏表情怔怔的,胳膊上搭着几件衣服,她正准备去洗澡。
门外的男人一身风雪,浓眉黑眼,薄唇轻抿着,左手撑在门框上,他身上酒气很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背后的光亮。
这个姿势,把苗夏衬得十分娇小。
苗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江斯淮的阴影笼罩住,莫名就令她感到了些危险,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你......喝多了?”
“没啊。”江斯淮眼里有醉笑,问得很散漫,“你觉得我喝多了?”
苗夏想说很明显啊,你都一身的酒气,可她觉得这时候应该顺从着江斯淮,“没有,我瞎说的。”
她接着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刚才她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了,猜测是江斯淮回来了,结果不到一分钟,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江斯淮摸着口袋里的烟盒,“梁深买了一车的烟花,十一点的时候在郊区放,叫你去了。”
全国禁止燃放烟花后,桐城那个小地方对禁燃监管的比大城市还严,苗夏已经很久没见过烟花了,虽然都是些是转瞬即逝的美丽,但绽放的那刻心里头会很温暖。
她想去,但纠结着明天得上班。
半天没等到苗夏的回答,江斯淮想到楼下的人,耐心不太足了,“早点睡吧。
“去。”苗夏抿抿唇,“我想去,但你哥在书房,应该有挺重要的事找你。”
江斯淮懒洋洋地笑了下,“我下去打发他走,你换身衣服,外边冷,多穿点。”
苗夏抬了抬手,犹犹豫豫道:“能不能让我先洗个澡。”
经期第二天,肚子虽然不疼了,但十几个小时没洗澡,她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苗夏没发觉,胳膊抬起时,藏在毛衣下的内衣露出了一截,而江斯淮视线一直在跟随着她的动作。
所以,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到了。
纯白色,蕾丝边,细肩带,很小女生的款式。
江斯淮反应过来自己看见的是什么后,不着痕迹地别开了眼,清了清嗓子道:“楼下等你。”
看着他下楼,苗夏关上门,垂眸快步走向浴室。
也是在这时,她发现了那件在空中晃荡的内衣。
她猛地一顿,想到刚才江斯淮眸色变深的目光,脸唰一下就热了起来。
江斯衡一言不发倚在书架前,手里拿着本徐志摩的诗集,翻开在目录页,久久没再有翻书声。
门从外面推开时,他侧眸望了眼。
“回来了。”
江斯淮嗯了声,从烟盒里抖出根烟,夹在手里,没点燃,笑道:“哥,奶奶回去了,你倒是来了。
“想陪你吃晚饭,”江斯衡无奈一笑,“没想到你这里有人。”
没看进一个字的书被合上,插回了书架里。
江斯淮一脸的从容,“明晚吧,上回你不是说想吃苏州菜,宋彰白有认识的厨子,奶奶早上也念叨着想吃。”
“嗯。”江斯衡拿起那杯已经冷掉的水,轻抿了口,他面向着窗外,视线朝下。
对于江斯衡来说,这份沉默是充满哀伤的。
江斯淮岂会感受不到,也能完全理解他的情绪,看见苗夏真人是比照片还更有冲击力,但现实终归是现实,轻声道:“哥,苗夏不是秋晴姐。”
“阿淮,我怎么会分不清,只是太像了,”江斯衡艰涩地动了从唇,“以为只有眼睛,但她的神态,一举一动,甚至是笑时唇边若隐若现的的梨涡,让我晃神了很久,误让我以为秋晴活了过来。”
“哥,你后悔了吗?”江斯淮停顿片刻,眼中没什么情绪,“让我去和苗夏结婚。”
江斯衡抬起眸,窗外茫茫大雪,明明是一幅画卷般的好景色,在他眼里却是孤凉而又寂寥的夜晚。
调整好情绪,转身微笑道:“不后悔,我信命。”
江斯淮让江斯衡留下来过夜,雪夜回老宅,路远,不能亲自送,他不放心。
不到半小时,苗夏从二楼下来。
客厅里电视开着,江家两兄弟坐在沙发上。
她别扭了瞬,掐着嗓子喊了声斯淮,嗓音软软的。
在江家和路家人面前扮恩爱,成为她和江斯淮之间非常默契地一件事。
在嘈杂的电视声下,江斯淮还是敏锐地听到了苗夏的声音。
他挑了挑眉,扭头,叼着那根还是没点的烟笑。
他可没忘记,在昨晚,苗夏也是用这样的声音喊什么“一本,一本”的。
江斯衡余光注意到弟弟的动静,便偏了偏,不动声色地看了苗夏一眼。
黑发黑眸,恰似故人。
他轻叹了口气,神色从容地叮嘱了句:“你们别太晚回来了,外边很冷。”
等江斯淮走到跟前,苗夏才动,经过衣架,她顺手帮他把要穿的大衣给取下来。
江斯淮也同样很自然地接过穿上,目光还往她身上上下扫了遍。
她那双伶仃的手垂在腿侧。
“手套你不戴?”
苗夏说带了,在口袋里。
江斯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戴好啊,外边多冷。”
苗夏看他一眼,没动,反骨似的顶了句嘴,“你这么操心我干嘛呢。”
身旁男人明显是愣了下,他抬手推开门,风涌入时,低声说了句,“你不是我老婆吗,操心你很奇怪?”
电视的音量早已调小,这些对话全落入了江斯衡的耳中。
眼微抬,院子里不太亲密却很般配的两道身影一起踏入了风雪中,黑发上慢慢落下有白雪。
同淋雪共白头。
江斯衡忽然间有种预感,苗夏和他的弟弟,或许会走很久很久。
梁深白天让人在江边搭了个超大的棚子,这会儿雪大了,大家伙就围坐在烧烤炉前取暖,喝点小酒,聊聊天,等着江斯淮过来。
宋彰白瞅了眼心情不大好的梁深,手中的啤酒同他碰了碰,“怎么了,还在为你爸的事烦心着?”
陈君雅这阵子忙,和他们几个聚得少,不知道梁深发生了什么,便问:“怎么了?”
“他爸给他找了个小妈。”宋彰白表情也是一言难尽,指尖绕着女友柔软的发丝转了圈,问她,“絮絮,猜猜梁深的后妈年纪多大。”
涂絮絮单手托腮,一脸的天真,“总不会和我一样大吧。”
梁深嘴角狠狠抽了下,“涂小姐,在这边待了这么久,你也该回学校上课了。”
宋彰白揉了揉涂絮絮的脑袋,宠溺一笑,“就比梁深大三岁。”
“那也有二十六了,差距也不会特别大啊,年轻点的多好,和你这便宜儿子没代沟。”安静一秒,陈君雅意味深长地说,“你们男人都喜欢比自己小的吧?“
梁深这时候还有心思贫,“我就不喜欢啊,君雅,你要是愿意咱俩也能凑一对,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
这帮人其实都清楚陈君雅的心在谁身上,甚至是连当事人也都察觉出来了。这些年,在公事上两个人也算是并肩一起走,奈何就是擦不出一点火花。
陈君雅笑笑不说话。
棚子外有人走进来。
梁深仰躺着椅子上,瓶里的酒晃啊晃的,想八卦别人的事来分散心中的烦闷,“骆总,和哪个姑娘打电话呢,酒都要喝完了。”
骆一澎边扫落肩头的雪,边笑道:“家里人。”
陈君雅认识骆一彭比这些人都早,偶尔会一起出去约饭喝酒,她指指旁边的椅子,“一澎,坐吧。”
刚说完,棚子的另一头也传来了声响,有车停下然后熄了火。
大家望过去,没多久,两道身影由远至近出现。
那头光线微暗,脸看不太清。
涂絮絮眼睛一贯好使,没瞧出江斯淮,倒是一眼就先认出了苗夏,“嫂子!”
骆一澎背向着大家在看的方向,他本在专心倒着酒,听见涂絮絮这一声,疑惑地扭转头去看。
他想知道这一声“嫂子”喊得是谁。
越走越近时,苗夏的脚步不自觉放慢了下来,几乎要停住不动,以至于落后了在看手机的江斯淮几步。
察觉到身旁忽然空了,江淮收起手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怎么了?”
苗夏迅速挪开和骆一澎对视上的眼睛,强行镇定地摇了摇头,小跑过去,搪塞了句:“有点冷。”
都到这了,想走也走不了,只能是硬着头皮加入这场有她不想见的人的局中。
江斯淮挤开梁深,让苗夏挨着烤炉的位置坐。
苗夏一直垂落眸子,避开对面那道直不愿意收敛半分的目光,坐下后道谢接过涂絮絮递来的热茶。
陈君雅的脸色很难看,她没想到江斯淮又把人给带来,竟还贴心给苗夏腾出最佳的烤火位置,商业联姻是他说的,没感情也是他说,怎么才几天就如此上心了?
她忍不住开始观察起苗夏,想知道这个女生究竟有何魅力。
在被苗夏之外的人发觉前,骆一澎艰难地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闷头灌了自己大半瓶酒,想让自己醉,立即醉,彻底醉,这样他才会觉得刚才看见的一切都是错觉。
梁深在撺掇江斯淮去劝劝他爸,真要娶个比他大三岁的女人回家给他当后妈,他都不知道要成为多少人的笑话了。
江斯淮听着想笑,“我连自己爸都管不了,你还让我去管你爸?”
“你自己回家抗议去呗。”宋彰白调侃道,“你爸就你一个宝贝儿子,他不疼你疼谁。”
梁深在他爸面前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的,当面反抗这种事他可干不出来。
涂絮絮看了眼外头的天气,“雪好像变小了,能放烟花了吗?”
“去吧。”宋彰白把自己的打火机给她,“当心点,别点着自己了。”
涂絮絮先是问陈君雅去不去,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拒绝,转头想问苗夏,却见她已经站了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苗夏说。
江斯淮不是没察觉到苗夏的情绪变化,抬头看了她一眼,抓起桌上的手套往她手里塞。
什么话也没说。
骆一澎放下手中的酒瓶,忽然站了起来,低眸,没看任何人。
宋彰白问:“骆总也想玩?”
苗夏神情平静地把手套戴好,再接住江斯淮伸过来金属质地的打火机,沉甸甸的,和此刻她的脑袋一样沉。
骆一澎摇头笑笑:“我出去抽个烟。”
他和苗夏往反方向走。
江边并排摆放着一排没使用过的烟花,上头盖着层厚实的布,能完全挡住今晚的雪,两个女生一同把布给揭开。
没其他人在,涂絮絮才敢问出心中的疑问,“嫂子,你和骆总是不是认识?”
苗夏心头猛地一跳,望向黑暗中涂絮絮没恶意的脸庞,轻声道:“在公司见过几次。”
“是哦,听老宋说你在淮哥那里上班。”可涂絮絮琢磨着刚才她注意到的骆一澎的眼神,也不太像是只见过几次的样子,感觉很有故事喔。
见苗夏没有多说的意愿,她也不好再问。
苗夏撕开烟花引线上的包装纸,让引线朝外,弯下腰,推动打火机滑盖,“絮絮,我点咯。”
“你点你点。”徐絮絮小跑回棚子外,使劲朝着宋彰白招手,让他出来一同欣赏。
“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引线被点燃,已极快的速度燃尽。
苗夏没走太远,只退后了几步。
随着“嘭”一声响,绚烂的烟火在天空中炸开。
棚子里的人都走了出来。
江斯淮抬头望了眼天,他对烟花的兴趣度很低,本就没想来凑这个热闹。
在梁深高呼声中,他偏了偏脑袋,目光落在仰头专心看烟花的苗夏脸上。
烟火耀眼的光线在她温柔的眉梢间跳跃,映入她含笑的瞳中。
江斯淮失神了瞬。
他转回身,低头在口袋里摸烟盒,似乎吸入一口尼古丁,心口那阵短暂的悸动才会平复下去。
烟咬在嘴里,想起打火机在苗夏那边,他走向烤炉,却在抬头时看见棚外的骆一彭。
骆一彭的目光江斯淮很熟悉,宋淳白看涂絮絮时就那样。
他是在看谁?
疑惑中答案却又忽地清晰蹦入脑海。
江斯淮缓慢地顺着骆一彭的视线看过去。
看见了烟火下的苗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