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苗夏被困在这间山林小屋的第三天。
她麻木地看着窗口,脑子空白一片。
回忆起那个夜晚,她是被热醒的,额头和脖颈上都是汗,睁眼一看,两个取暖炉正对着她,而她身上还盖着一床厚重的棉被。
视线一挪,她发现这里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屋内光线幽暗,挂在天花板上的那盏灯散发出的光芒很微弱,屋子里东西很少,一张木桌和木椅,四周的白墙一尘不染,却给人一种很压抑且沉重的感觉。
忽地,她瞟见窗边的位置,那里光线明亮,摆着一个画架,还有......一个抱臂睡觉的清瘦男人。
江斯衡!
看见他的一瞬间,今晚的记忆全都涌入了苗夏的记忆里。
傍晚她来到别墅,陪着阿黎和江斯衡下了会儿象棋,之后一起去吃饭,晚餐结束后她去了三楼看江斯衡画画,他说要画风景找手感,上回没给她画完的画留到下次再画,她应了声好,便坐在沙发上等阿黎上来。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怎么到这里来的,她完全不记得了。
这里会是别墅的顶层吗?带着这个疑惑,苗夏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然后就看见了地上那双白粉色陌生的鞋子,鞋子不是全新的,但能看出来被保存的很好,码数对苗夏来说有些大了。
她自己的鞋子又去哪儿了呢?思至及,苗夏猛地低头,衣服还是她自己的。
她在这里,和江斯衡有什么关系。
一肚子的疑问。江斯衡是睡着了还是晕了啊?阿黎呢,陈智呢?
苗夏站起来,眼睛环视了一圈,右手边有个通道,没灯,看着很阴森,她下意识就放弃了这个通道,而门就在江斯衡身后的位置,她瞥了瞥窗户,外面黑漆漆的。
心里的不安越放越大,她慢慢往门口走。
事后想起,苗夏真觉得此时的自己心好大,居然对江斯衡没有任何的怀疑,毫无防备心。
她没顾得上去看江斯衡,走到门前,试着拧了下门把手。
根本拧不动。
“你醒了。”背后响起一道微微发哑的声音。
也许是离开暖炉就冷了,苗夏的身体竟忽然颤抖了起来。
她缓慢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江斯衡看起来仍然气色很差的脸庞。
“哥......你......我们这是在哪里?”
江斯衡站起身,语气是近乎残忍的平静:“在一个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苗夏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双手抓着门把手,满脸的不可置信:“是你带我来这里的?”
“嗯。”江斯衡拿起搭在画板上的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被颜料弄脏的手,“冷吗?”
苗夏强迫自己冷静,“为什么?还有,我怎么会没有任何记忆就来到了这里。”
江斯衡神色坦然,也无心隐瞒,“你今晚喝的果汁有问题,当然了,阿黎完全不知情。”
苗夏脸色煞白,冷静渐渐破碎,牙齿都打着颤。
她觉得眼前的江斯衡好可怕,比那天看见他自残时他无动于衷的面孔还要唬人。
江斯衡看着眼里闪烁着惊恐的苗夏,安抚道:“别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指了下画板,上面是苗夏侧躺在沙发上睡觉的样子,“我只是想找到安静的地方,给你画几幅画。’
说着,他坐回椅子上,“在别墅里,总是有人打扰,我无法集中精神。苗夏,我很怕等我走了,也没能给你画好一幅画。”
窗户半开着,外面风声呼啸,凉意涌入。
苗夏僵在原地,手抖得不成样子,感觉浑身都被寒意侵蚀了。
背对着她的男人低咳了几声,“去坐着吧,我继续画。”
“我不要!”苗夏情绪突然就失控了,“你把门给打开,要画画可以在别墅的画室里画,没必要在这里,你还把门锁上了,是不想让我回去了吗?”
她转过身,不管不顾地用手去砸门把手。
江斯衡一把抓住苗夏的手腕,皱眉吼了声:“苗夏!”
苗夏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掉,被这声音给吓傻了,她就没听过江斯衡这么大声的说话。
她眼里的胆怯让江斯衡强压在心底的愧疚全都浮上心头,他深吸了一口气,耐心道:“现在是凌晨两点,这个时候你确定要独自出去外面的深山里吗?这座林子是很多年前我买下的,几乎没人会上来,甚至是连路都没有,即使是白天,你也无
法走出去。”
苗夏颤悠悠地说:“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快要窒息了,这个男人是江斯淮的哥哥,他怎么可以弄晕她,把她关来这里!
江斯衡松开手,“你给我一周的时间,我不做其他的,只想给你画多几幅的画。”
“你给我画过了,你忘了吗?”苗夏瑟瑟发抖地贴着墙角站,“我和江斯准结婚的时候,你让阿黎送来过来的,江斯淮也知道。”
她希望多提江斯淮,能让江斯衡清醒点。
江斯衡苦笑了声,“其实那是秋晴,我只是做了一些改动。”
接着,他道:“你不是想听我和秋晴的故事吗?”
苗夏机械地摇着头,身体慢慢滑落在地上,“我不想听,我只想回去,江斯淮现在肯定知道我和你不见了,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江斯衡心里怜惜,却又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哭,“他找不到的,我当初买下这里,除了我和秋晴,没人知道。”
苗夏绝望了,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她必须得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该怎么办。
江斯衡没打扰她,迈步走到沙发前,拿起毯子挂在臂弯间,抬着其中一个暖炉放在距离苗夏不远的位置对着她照。
“地上冷。”他半蹲下,把毯子盖在苗夏身上。
苗夏猛地用力拽住江斯衡的手臂,厉声质问他:“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面对江斯淮?”
“我不需要想。”江斯衡挣脱开她的手。
“......什么意思?”苗夏恐慌道。
“别多想。”江斯衡转身,“我会让你毫发无损地回到阿淮身边。
苗夏看着他左拐走进了那条通道里,接着听见了开门声,她蹭地一下起身跑过去,看见通道正对面和右边都有房门。
江斯衡刚把房间的灯给打开,就见苗夏冲了进来,她迅速地看了一圈后又跑了出去,随后剩下的两间房门都传来打开的响声。
那两间,一间厨房,一间是卫生间,窗户是铁窗,缝隙有掌心这么大,但也无法钻出去。
“有人吗!救命啊!”
听着她嘶声力竭的喊声,江斯衡面色毫无波动,他由着苗夏喊,没去阻止她,然后去厨房里烧了水,弄温后端去客厅。
这时候的苗夏已经安静了下来,她或许才终于明白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喝点水吧,饿吗?”
苗夏确实口干舌燥了,但她必须得提防着江斯衡。
江斯衡笑了笑,“弄晕你,我只能做到一次。”他拿出来了几个空杯子,往其中一个倒了大半杯,而后一口饮尽,“信了吗?”
苗夏依然是一脸的警惕,“我不要这种杯子,给我单独包装的一次性杯。”
“好。”厨房里有,也可以说在计划这件事后,江斯衡已经设想过任何一种会遇上的事,所以什么都准备着。
为了防止苗夏会有极端的想法,江斯衡出来时锁上了厨房门,里面有刀具。
苗夏撕开包装袋,提起茶壶往纸杯里倒水,她连着喝了三杯。
这期间,江斯衡去把门边上的毯子和暖炉给拿了过来。
“几点了?”苗夏现在就像一只浑身带刺的刺猬,全然没有了以往对江斯衡的那种好态度。
江斯衡也完全不介意她的语气,依然好言好语地说:“快三点了,你要睡觉吗?里面那间房有床。”
苗夏不愿搭理他,挨着沙发角坐,毯子裹着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张脸,抿紧唇,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江斯衡回到座位上,他取下画好的图,颇为满意地看了会儿。
新的画纸换上,他拿起画笔,视线落在苗夏倔强的面庞中,几秒后,移开,抬起右手开始在画纸上留下痕迹。
五分钟后,他又往沙发那处瞥见眼。
然后低笑了声。
苗夏可能是知道他在画她,所以用毯子蒙住了整张脸。
江斯衡干脆不画了,他静坐了会后,拿起桌子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和沈秋晴的合照,一张是和江斯准的,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那天阿黎拿着手机想和他拍照,他拒绝了,怕她以后看着照片徒增伤心。
之后他翻到空白的那页,短断断续续写下了很多东西。
苗夏拿毯子蒙住脸后就开始困了,但她不敢睡,强撑开着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后,客厅变得很安静,她慢慢拿开毯子。
江斯衡像是睡着了,在椅子上。
她蹑手蹑脚下地,走到他的身前。
能开门的钥匙会不会藏在画架这里?
苗夏绕到画架背面,低头仔细寻找着能藏东西的地方。
然而什么也没发现。
装画纸的箱子她也看了,同样是什么都没。
“既然要关你,我就不会把钥匙放在这种轻易能找到的地方。”
苗夏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她愤怒地抬起眸,恶狠狠道:“放我出去!”
江斯衡轻叹:“不能。”
“你说怕别人打扰,你以为我就不会打扰到你画画架吗?”
“你不一样。”
四个字把苗夏堵得哑口无言。
她还能多不一样,不过是因为长得像沈秋晴罢了。
“去睡会儿吧,记得反锁门。”江斯衡声音里也夹着浓浓的疲倦感。
苗夏这回没再倔,快步进了那间装潢的和江斯衡在北京的那栋小洋楼相似的房间里。
这一觉她睡得很不踏实,总是醒,每次醒来她都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可眼一睁开,入目还是那一片让人绝望的黑暗。
房间里有窗,也是封闭式的,没拉窗帘,天一亮就有光透进来。
苗夏侧躺在床上,清醒地睁着眼睛,两颊有未干的泪痕。
哥哥不见了,她也不见了,江斯淮得多着急。
叩叩??
房门外有人在敲门。
她眨了下眼,拉高被子。
“苗夏,九点了,你醒了吗?我做好了早餐。”
苗夏纹丝不动。
过了两分钟。
“你昨晚没洗澡,洗手间有热水,房间的衣柜里有许多女士新衣,我不知道尺码,准备了很多,如果你觉得这样做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你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需要正常生活。”他停顿片刻,“到时候我得把你好好的送回阿淮身边。”
半小时后。
房门依然紧闭着。
在让苗夏进房间睡前,江斯衡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不会用最后一招的。
苗夏没躺床上了,她把房间里翻了个遍,想找个能锤窗的东西,可这里面连个重物硬物也没有。
最后,她泄气地站在衣柜前,有些认命地在里面拿了几件衣服。
江斯衡刚拿出钥匙,面前的门就从里面开了,钥匙被他迅速塞回口袋里。
“要不你先把早餐吃了再洗?”他问。
苗夏面无表情地走出去,直接进了卫生间。
洗完出来,江斯衡在画架的那个位置坐着。
“我要出去晒衣服。”她说。
江斯衡没看她,说:“衣服换了不用洗,衣柜里的衣服完全够穿。”
这话说完,他才看过去,“苗夏,你相信我,你在这里呆着,比独自出去更安全。”
苗夏不回话,走进卫生间里把换洗的衣服抱出来,一股脑塞进垃圾桶里。
垃圾桶一下就满了,他总要开门出去倒垃圾吧?
江斯衡视而不见,径直走向厨房,“早餐在里面,我给你端出来。”
看着桌上的那碗面,苗夏很肯定江斯衡没有下过厨,浮在汤上的鸡蛋明显是煎焦了,卖相一点都没,但她饿得不行了,将就着吃吧。
江斯衡看苗夏半天没动,以为她还是不信任她,便说:“要我先试吃吗?”
苗夏还是不吱声,拿起筷子,夹了根面条放嘴里。
果然很咸。
厨房门锁了,她不想和江斯衡说话,硬是吃了半碗填饱肚子。
“好吃吗?”这确实是江斯衡第一次下厨,也是他第一次这样服侍人。
苗夏惜字如金:“难吃。”
擦完嘴后,她再次开口,“我要看书。”
画架旁边的箱子里有一沓书,感觉是他特意准备好的,拿过来一看,竟还是些悬疑推理类的书。
江斯衡嘴边扬起了笑,“这些都是秋生前创作的书籍,写得很不错,完全有让人想一口气看完的念头。”出版是后来他让人弄的,这么好的文字,很应该被大众看见。
秋??沈秋晴的笔名。
苗夏随意拿起一本,封面右上角有沈秋晴的简短介绍。
-港城姑娘,十七岁内地求学,一生天真浪漫爱自由,真诚勇敢的个性,春光明媚的脸庞,如同她笔下每个都带着鲜活生命力的文字。
江斯衡的话毫不夸张,连着看了三章,苗夏已经沉浸了进去,迫不及待就继续翻页阅读。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一条线,而苗夏的脸恰好和光线相融。
江斯衡只看了一眼,就印刻在了脑海里,他抓起画笔,迅速落笔。
到了中午,他又下厨了。
苗夏频频往厨房里看,听着里头切菜洗锅的声音,以为江斯衡要做什么好菜,结果端出来的只是一碗油拌面。
“菜被我做毁了,你先将就着吃一些,下午我看看书,争取晚上能让你吃点好的。”江斯衡说着自己都犯尴尬了。二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连菜都做不好。
苗夏没说话,端着面就吃,可刚吃了一口她就放下了碗,眉目严肃地看着江斯衡,“我做吧。”
受不了了,早上的咸死,中午居然能一点味儿都没有。
她的语气有多无可奈何,江斯衡绝对能听出来。
“不用,你指出问题点,我改就好。”江斯衡不敢让苗夏进厨房,其次是他发觉做饭的过程还挺有意思的,是这些年除了画画外唯一能让他专心去做的事。
苗夏起身往厨房走,停在门前,扭头说:“我不会做傻事,我还得见江淮。”
厨房的冰箱里食材还挺多,蔬菜都是些不易烂的,这样充足的准备,看来江斯衡是蓄谋很久了。
她在心里骂他几句,然后把菜拿出来。
江斯衡还在厨房里,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好奇。
这些有生气的情绪,真的很少能在他身上看见。
此刻的他,才像是一个真正的活人,以前就是个“活死人”。
“菜我来洗吧。”他提出。
“要教你做菜吗?”苗夏忽然道。
江斯衡双眸轻扬,“你愿意的话,我很乐意。”
肯学,爱学,但就是不开窍。如果苗夏是老师,她会对江斯衡写出这句评价。
一道青椒回锅肉他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才出锅,卖相卖相没有,味道么,苗夏不敢尝。
“不然你还是站一边等吧。”她都饿饱了。
江斯衡抿了抿唇,“再做一道吧,我不想这么快就放弃。”
苗夏妥协,谁叫你是江斯淮的哥哥呢。
第二道菜,她教得更耐心,江斯衡也没让她失望,虽然称不上色香味俱全,但能吃。
下午的时间,苗夏还是坐在沙发上看书。
到了晚上,在厨房稍微指导了下后,她就没盯着江斯衡煮菜了。
她还没有死心,偷偷摸摸在他搭在椅子上的外套里搜钥匙。
当然了,还是无果。
半夜,苗夏出来上厕所,看见江斯衡蜷缩在沙发上。
她走过去,往他脸上看了眼,在冒汗,并不像是热的,身体似乎在发抖。
“江斯衡?”
没反应。
她又连着叫了好几声,语气略显着急。
别是发病了!
沙发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缓慢地把眼睛给打开了,没血色的唇虚弱地动了几下。
“秋晴......”
苗夏顾不得他在喊谁了,迅速道:“你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药在哪里?”
说着她就弯下腰在腿边的桌子上翻找,没找到后跑去画架那边继续找,房间里她昨天翻过了,没有任何的药物。
“别找了,我没事。”可江斯衡一点也不像没事的,他还一动不动地躺着,声音有力无气。
苗夏忽然意识到,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把药带过来?
白天在客厅坐了一天,她都没看江斯衡有吃过药。
像他这种情况,不吃药不就是等死吗!
“江斯衡,你没带药吗?”苗夏的声音有些抖。
江斯衡慢慢地坐了起来,羸弱无力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药瓶,微垂着眼睛,面色消沉恹恹,“药在这里,不用担心,我没发病,就是做了个不好的梦。”
药瓶是纯白的,没有任何的标签和字,苗夏心里疑惑,却还是相信了里面是他平时吃的药。
“回去睡吧。”说完这话,他又侧躺了回去。
苗夏沉默地看了半分钟,然后捡起地上的毯子,给他盖上。
两个暖炉,有一个坏了,只能开最低档,好的那个在她的房间里,江斯衡这两天晚上都只用坏的这个,沙发是有被子的,但她盖过,他很有分寸感的没拿来盖,毯子也是她没用过的。
这时候苗夏也想不了其他了,她怕冷死江斯衡,赶紧把两台暖炉给换了过来,衣柜里有一件全新的女士长羽绒,也给他盖身上了。
回到房间,她后知后觉江斯衡可能是精神疾病发作了,刚才他那副表情,很明显是在克制情绪。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坐立难安,干脆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偷偷看着沙发那边。
厨房的钥匙在江斯衡身上,她也没办法拿到然后把里面的刀藏起来。
后半夜苗夏直接睡不着了,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后,打开灯,一边默默背着英文单词,一边观察着江斯衡。
早上,江斯衡醒来,转身就见房间门开着一条缝,苗夏坐在门后面睡着了,他走过去把门给关上,进厨房把早餐做好才叫醒她。
吃过早餐后,苗夏继续看书,江斯衡继续画画,两个人互不打扰。
清晨的山林雾气缭绕,从小而方的窗口望出去,一切都似在画境中。
江斯衡余光瞥见苗夏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口看,出声打扰了她,“既然不想听我和秋?的故事了,那关于阿准的,有兴趣听吗?”
苗夏回神,低头不语。
江斯衡当她同意了。
不知过了多久后,苗夏湿着眼圈,又抬起头看着窗。
她终于知道江斯淮为什么会轻易答应去和她联姻了,原来不止是出于对哥哥的爱,更多的是愧疚,她也知道谈蔚心为什么会对江斯淮这样冷淡了。
“既然你这么心疼他,现在却还要做这种事,你让他这几天怎么受得了?”
“可能我本质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江斯衡掩藏着眼里的痛苦,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年这么艰难的强撑着,我只是想在最后的时间里为自己而活。”
苗夏把脸埋进膝盖里,无声地落泪。
她没资格去指责任何人。
江斯衡低着眼睛,眼泪砸在洁白的画纸上,“阿淮和你,我注定是要对不起你们,以后忘了我吧。
1
江斯淮让人找到沈秋晴家的地址,晚上就和江斯一同前往沈家。
沈秋晴的母亲徐珠燕只在江斯淮初中时见过他,后来就没再见过了。女儿走了后,江斯衡倒是每半年会过来一趟,平时过节也会托人送很多礼品过来。
听到江斯淮说江斯衡失踪了,她感到非常的惊讶。
“上周他去看了秋晴,之后还来了我这里吃饭,人看起来很正常,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了。”
江斯琦问:“徐阿姨,您仔细想想,那天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徐珠燕回想了下,“倒是没有,只让我注意身体,他还带了盒人参给我,那东西太贵重了,我还没打开看过。哦,他还嘱咐我说人参一定要留着自己吃。”
“麻烦您把人参拿出来给我看看。”江斯淮说。
“好的。”徐珠燕回房间里把人参给拿来出来,“没拆过。”
江斯淮看了眼,“拆过了。”
江斯琦说:“我感觉他在盒子里放东西了。
果不其然,盒子里有一张银行卡,卡片上有一张小纸条。
“卡里有港币三千万,密码是秋晴生日。”徐珠燕说着,脸上露出了愕然的表情,“斯衡这是做什么………………”
回去的路上,江斯淮开车,江斯琦一声不吭。
阿黎这几天都请假了,她坐在房间里,呆呆地抱着江斯衡给她画好的画。
“阿黎,出来一下,江总找你。”陈智的声音在门外传进来。
阿黎抹掉脸上的泪,起身走上三楼,露台里背向着她站的高大背影正低头抽着烟。
“江总。”因为内疚,她不敢靠太近。
江斯淮把烟给掐了,没转身,“你实话告诉我,苗夏是怎么晕过去的?陈智和我说她那日并没有饮酒。”
阿黎吸了吸鼻子,颤巍巍道:“是果汁的问题。江总,请您相信江先生,他是绝对不会伤害夏......江太太的,他一定会把江太太给带回来的。”
出去找的人带回来的都没有好消息,江斯淮有着深深的无力感,他不该准许苗夏来陪江斯衡吃晚饭的,他也没心思去责怪一别墅的保镖佣人居然都没发觉江斯衡的异常。
“你觉得他能撑多少天?”
阿黎眸光死寂一片,“他一定会和夏夏姐平安回来的。”
电梯门开,樊子琴拄着拐杖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的佣人端着一份餐食。
“阿淮,你现在必须给我吃点东西。”
江斯淮让阿黎先下去。
“奶奶,我真的吃下不,别逼我了成么?”
樊子琴皱眉道:“你这几天都抽几包烟了,我听陈智说你烟就没停过,饭不吃光抽烟,这多伤身体啊,你是想等你哥和苗夏回来后还得照顾你吗?还是说你想看我被你们一个个气倒下?”
江斯淮咬了咬牙,克制住内心焦灼的情绪,走到沙发坐下,随意吃了几口白米饭。
“菜也吃点。”樊子琴说。
江斯淮照做。
I
樊子琴看着江斯淮消瘦明显的侧脸,叹了口气,“如果那时候,苗夏嫁的是斯衡,现在这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江斯淮放下筷子,沉声道:“我相信哥。”他也相信江斯衡留下的那张纸条,苗夏能平安无事回来。
苗夏睡了半小时的觉,半梦半醒时听见有开关门的声音,她条件反射地地冲出客厅去看。
门是关着的,江斯衡就站在那儿看着满脸失望的她。
“刚才把垃圾放出去了。晚上吃涮羊肉吧,冰箱里有火锅食材。”他温声说。
苗夏垂落脑袋,兴致缺缺,“随你。”
江斯衡走到画架前半蹲下,从箱子里拿出几幅画,“要看这几天我给你画好的画像吗?”
苗夏摇头,走到沙发上坐下。
江斯衡直接是一张张举着画给她看,“苗夏,这是你,真正的你。”
苗夏倒是在看,但她没给出任何反应。
从在别墅我画你开始,我就发现自己竟然连最喜爱的画画都集中不了精神去画,好像已经无法做任何事了,要变成一个废人了。”江斯衡看着苗夏,其实她不自觉的愿意倾听,真的给了他很大的力量,“我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所以选择伤害了
“
你和阿淮。但幸好,来到这里后,我可以很轻松画出一幅画。”
苗夏嘴角扯出一抹很勉强的笑:“你完全可以和江斯淮商量,而不是像绑架似的被带走我。”
“是,可能我和你都清楚,他一定会答应,但以后他要怎么面对你。”江斯衡苦涩地笑道:“让自己的妻子陪别的男人吃晚饭,还让她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苗夏,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不会去介怀这些事,可我就是不想让你们再有一点的难为
情了。你是被迫的,阿谁是毫不知情的,坏人让我来当,这才是最完美的。”
苗夏说不出其他话,脑袋靠着沙发沉默半天。
“我去弄火锅,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江斯衡放好画,去厨房前问了句。
“做你喜欢的吧。”苗夏道,“能不能让我出去走走,天天只能在房子里活动,真的快闷死了。
她扭头注视着江斯衡犹豫的眼睛,完全是摆烂的心态了,“我不走,你不是说了吗,我要是去独自出去,会死更快。”
江斯衡笑了,“现在外面很冷,黑灯瞎火的,等明天吧,早上风景好,你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嗯。”
“酸汤可以吗?”
苗夏收回视线,“阿黎不是说你从来都不喜欢吃酸的吗。”
江斯衡掏出钥匙,“我现在很想把以前不愿意做的事情给尝试一遍。”
这回苗夏没进厨房指导了,她看着书,闻着漂出来的酸味,食欲马上就被勾起来了。
怕她饿,江斯衡先烤了些蛋挞。
连烤箱都有,真是齐全。
吃完晚饭,苗夏提出至少要发个信息和江斯淮报个平安,她知道江斯衡身上是有手机的。
江斯衡拒绝了,“我还不能开机,阿淮肯定在监控我的手机,只要一开机他就会找过来。放心吧,他会知道你是安全的。”
苗夏一脸的无可奈何。
1
第四天。
苗夏早上终于能出门了,她站在阳光下,有了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周围全是树木,和江斯衡说的一样,连条能走的路都没有,她忽然好奇他究竟是怎么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直升机吗?
江斯衡把画架搬出来了,给苗夏一张矮板凳,“你能坐在那棵树下吗,正好有阳光不会冷。”
苗夏这一坐就是一上午,江斯衡说中午做干锅大杂烩吃,她不要求他能做成美味佳肴,只要能吃就行了。
他做饭时苗夏还在外面,看了环境,她的确不敢瞎跑。
第四天了,再过三天就是一周,她能相信江斯衡的话吗?
意料之外,江斯衡居然听到苗夏说他的厨艺进步了很多。
苗夏吃了个软糯的年糕,继续道:“你也不是只能画画,还有好多事,只要愿意尝试,一样能做好,实在不行就多试几次,等我们离开这里了,你可以让阿黎陪着你去做一切想做的事。”
“现在这些就足够了。”江斯衡低语了句。
“什么?”苗夏没听清。
江斯衡倒了杯白水给她,“阿黎说想回内地生活,最想留在北京。”
苗夏不禁问:“你会帮她完成心愿吗?”
她能看出江斯衡对阿黎真的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感,他可能就是把阿黎当成妹妹看待了。
江斯衡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安排了她出国继续读书,前提是她愿意的话。她以后会在哪里生活,我无权干涉。”
苗夏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阿黎现在怎么样了。
江斯衡犹豫了会,说:“如果可以,以后你和阿淮能偶尔和她联系一下吗?
苗夏下意识就点头。
/
第五天,苗夏继续给江斯衡当画画模特。
肉
眼可见他的精神状态挺好的,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总是很慌,总觉得江斯衡现在的状态好只不过是做出来给她看的。
不画画时他就伏在桌上很专注地写东西,有时凌晨了他的笔也不停。
“你在写什么?”夏忍不住问了他。
江斯衡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原本苍白的脸浮出了些血色,他喝了口苗夏递过来的水,慢声说:“我把和秋晴的故事写了出来。”
这个笔记本他会交给苗夏处理。
1
第六天。
苗夏看了江斯衡给她的笔记本,里面是他和沈秋晴从初遇到生离死别的所有故事,细腻的文笔让她哭了好多回。
沈秋晴这样美好善良的女孩,难怪江斯衡会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今天江斯衡继续下厨,他做了各种椒盐的菜,椒盐虾,椒盐鸡翅,椒盐排骨等等......
苗夏吃了后足足喝了2L的水。
“回去后,你做给江斯淮吃吧,他一定会很给面子光盘的。”
江斯衡笑说:“他可没这个口福了。”
苗夏也笑了下,她没去细想这句话里的意思。
第七天。
一
早苗夏就起来了,出来看见江斯衡很反常的还在沙发上躺着,她慌了下神,跑过去大喊了他几声。
江斯衡睁开眼,这回他能看清眼前人是谁了,“苗夏。”
苗夏吐了口气,忍不住说:“吓死我了,我以为你......”
江斯衡很费劲地坐了起来,平静道:“你很害怕看见我死吗?”
这是什么问题,苗夏眉头微皱,“不止我,江淮,阿黎,还有你的家人,他们都很怕你会离开,我相信如果沈秋晴还在的话,她也舍不得你走。”
“可是她不在,永远都不在了。”江斯衡低喃道。
沈秋晴,秋天里的晴天,也是江斯衡内心深处的光,光一旦灭了,他便长久地处在黑暗之中。
江斯淮,他的弟弟,是另一束微光,生拉硬拽了他这么多年。
苗夏抹了下发酸的眼睛,“今天是我们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卤面吧。”他轻声说,“麻烦你了。”
这
是十分平静的一天。
江斯衡把画画工具全都收了起来,他搬了张椅子在阳光下坐着,手里是一本新的笔记本。
苗夏坐在不远处,手托着脸,盯着前面的大树看。
“你当年买下这里,是想着有朝一日隐居在这里吗?”她忽然问。
江斯衡写字的手不停,“嗯,这是我和秋晴不谋而合的想法。”
造化弄人啊。苗夏心想。
今
夜的山林比前几晚都要冷,江斯衡把另外个暖炉也给了苗夏。
“我有被子,真的不用,你自己留着吧。”苗夏说。
江斯衡轻笑,“我今晚不打算睡觉了,得好好想想明天见着了阿淮该怎么面对他。”
他几眼,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明天我们真的能见到江斯淮,对吗?”
苗夏看了
“当
然
了。”
“你也能。
”
江斯衡顿了下,“能的。”
苗夏回到房间,外面安安静静的,她抱着枕头坐在床上,想睡但睡不着。
半小时后,她打开房门看了下,江斯衡还是在写东西,头顶的光洒在他脸上,让人有了种很不真切的感觉。
“哥......”苗夏走出房间,不自觉就喊了声。
江斯衡抬起头,冲着她扬唇微笑,“还以为没有机会再听见你喊我一声哥了。”
苗夏走过去,隔着桌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好奇问:“你和秋姐的故事已经写完了,现在你在写什么?”
“在写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江斯衡说,“明天你就会知道是什么。”
苗夏噢了声。
江斯衡握着笔,看了看苗夏,“不介意的话能问些你和阿淮的事吗?”
“可以。”
“你们是协议结婚?”
苗夏一愣,“开始是的,那时候我和他都对彼此没想法。”
江斯衡问:“现在呢?”
苗夏微低着头,“我爱上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把内心的秘密告诉其他人,一个连江斯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这
个回答在江斯衡的意料之中,他也能看出江斯淮同样很爱苗夏,这样他也就完全放心了。
“你们要好好过下去。”
苗夏哪里会知道,这江斯衡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天夜里,江斯淮在噩梦中惊醒,他大口喘着气下床,拿着烟到阳台抽到天明。
苗夏睡到自然醒,醒来的第一反应还是打开门看客厅,然而她这次看见的是一片清冷。
她迅速跑出去,把能去的地方都看了遍,仍然是没找着江斯衡。
忽地,她看见桌上的笔记本,本子下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阿淮很快就来了,你在客厅里等他就好,不要开门出去。
纸
条下面有几个小字,苗夏的心猛然一颤。
??再见了,苗夏。
?夏怔怔地盯着那扇门看,一步接着一步的靠近,颤抖着双手把门拧开后,迎面来的清风吹起了她的发丝。
外面阳光明媚,风光无限好。
环视了一圈后,苗夏在距离房子五十米的树下看见了江斯衡,他靠着树干坐着,面朝着阳光照射处,风中凋零的落叶缓缓飘落在他瘦削的肩膀上。
那样的安祥。
苗夏浑身发软,瘫坐在地上,手里的笔记本也一同掉落。
风吹开
了第一页。
江斯衡的字写在上面,他说,抱歉,我太痛苦了,活着的每一天都备受折磨,无法再坚持下去。请你们不要伤心,我只是解脱了。
恍惚间,苗夏被拥入个了熟悉的怀抱中,她却推了推那个人,指着那颗树,让他过去。
因为她说害怕看见他死,江斯衡才会选择到外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