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圭面容姣好秀白,立在竹林旁,唇红齿白的小模样,隐隐带出几分如松如柏的挺拔悠远。
赵云惜便觉得,自家孩子,怎么看怎么香。她眉眼间带着笑,就连一旁知了叫声也不觉得吵了。
竹院是惯常的客房,装潢简单大方,入门摆着八仙桌、太师椅,极为庄重,和她家比,正厅挂着书画、对联,已经极为奢华。
赵云惜心满意足。
一旁的丫鬟笑眯眯道:“重新打扫过,换了新的被褥,您先睡着,若有缺的,跟丫头说一声,就有人来给你拿。”
“老爷说,往后这个小院子就您和白圭少爷住。”
丫鬟说完,就躬身退下,瞧着特别规矩有礼。
赵云惜连忙道谢,确实是新被子,还散发着阳光的味道,铺着竹席,码着瓷枕,收拾的清楚明白。
搂着白丰躺在床上,赵云惜片刻就睡着了,燥热的夏季,能够小睡片刻,实在太舒服了。
等睡醒后,果然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下午白圭回书房读书,而她去跟着林念念姐妹俩学琴棋书画。
等放学后,她亦觉得十分轻松。
正要走,就被林子坳叫住,说是明日老太太大寿,要摆三天的大宴,并请大戏来唱上三日,叫她尽管带亲友来,坐席给她留了十位。
赵云惜眼前一亮,能有大戏听,那真是太棒了,不过说得急,她一时间不知该送什么寿礼给老太太,顿时有些着急。
谁知林子坳像是看透她的想法,直接交代:“都是自家人,不必送礼。”
越是这样说,越是该好生送礼物,还不能落入俗套。
“大多是什么戏?”她兴致勃勃地问,通过老太太爱听的戏,约摸也能知道点性子。
林子坳也很期待,听她问,便如数家珍,笑眯眯道:“东游讲的是八仙得道还有王母娘娘蟠桃赴会,听起来可有趣了!西游就更了不得,讲孙行者!”
“还有以前最爱听的《忠烈传》、《英烈传》等,还有杨家将一系的辕门斩子等等......”
林子垣说说就期待地不行,他回了小村落,失去了京城所有的繁华,时日久了也是熬馋。
赵云惜没怎么听过戏,但大约猜测老太太倾向道教,爱听些忠肝义胆的戏曲。如此一来,便送些热闹炫烈的。
应下后,在回家路上就开始琢磨送礼物的事,她突然灵机一动。
以前做的科学小实验,现在就能派上用场,但她没有材料,看来还得去求银楼掌柜,他那定然有全套材料。
说去就带着白圭去了,她琢磨着,这东西作为礼物应该是够用了,真叫她拿出金银来,她反而寒酸。
赵云惜来了银楼,刚好瞧见掌柜要落锁,连忙叫住他:“掌柜的,想求你办点事,你那里有铜箔吗?”
“要点铜箔算啥求人?你自己进去拿都行。”掌柜本来满脸凝重,什么事值当她过来求,一听是铜箔,顿时松口气。
当即就问:“要几斤?“
赵云惜在心里盘算了下,算上失败率,三份够用了,她就比划了大概的大小。
“三张就能拼成了。”
“那要九张,我多做两份,万一失败了,来不及再过来拿,还要些胶,能把铜箔粘在纸上的………………”
掌柜有点听不懂了,这能是啥东西,很感兴趣道:“那就在这里做,我让小二喊你相公过来,等会儿晚了陪着送你回家。”
赵云惜犹豫片刻,独自回家她觉得没问题,为了不节外生枝,有男人陪着名头上好听,便点头应允了。
掌柜待她挺好,整日里送鲜花材料过去,从未多说半句,给钱也是不要的,两人合作万分愉快。
赵云惜素性道:“你那可有善之人?帮我把画也画了。”
她刚学不足一个月的画画,线条还描不直。她本来打算做个简单版,但是掌柜的愿意参与,那就简单多了。
听赵云惜解释是送给夫子家做寿,心里就有数了,拿来的纸也很好,洒金的印花红纸,看着就华贵非常。
一并工具也都送来了。
红纸、临摹纸、铜箔、鱼胶、烫斗、硫磺等。
赵云惜当即不再耽搁,选了麻姑献寿的花样,让画工帮着描画在红纸上,然后在画上涂上鱼胶。
她自己在一旁把临摹纸浸润在硫磺水中,小心翼翼地捞出来。
掌柜的看到这里有些不明白,这些贴箔都是最简单的法子,他却知道,下面定然是机密了,当即就要回避。
“掌柜帮忙扶下纸。”赵云惜却没什么要规避的意思,笑着跟他说。
掌柜心里好奇,见她不介意,就在一旁瞪着眼睛看。
见她将沾了硫磺水的临摹纸拓在红纸上,掌柜连忙阻拦:“使不得,硫磺会腐蚀铜箔……………”
赵云惜随口应声知道,动作却没停,用装满烧炭的烫斗来回熨烫。
水雾萦绕,让掌柜的心比雾还迷茫。
小白丰坐在远远的椅子上,他好奇地探着脖颈来看,恨不能也站在边上看。
实在是神神秘秘太引人注意了。
赵云惜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毕竟和现代设备比,她这些东西都像草台班子。
掀起临摹纸的一角,底下的铜箔已经呈现出瑰丽迷人的彩色,她顿时笑逐颜开。
“成了!”赵云惜放下烫斗,把临摹纸揭掉,下面就只剩下色彩陆离的铜箔。
掌柜猛然睁大双眸,惊讶极了:“为啥了?“
白丰也噔噔噔地走过来,望着娘亲的眼神像在看仙女。
赵云惜小心翼翼地用刷子将多余的铜箔给扫掉,原先画的画便显露出来。
掌柜猛然支起身子,盯着看了半晌,冲她竖起大拇指:“真不知道你怎的知道这么多好东西!这画成本低,但颜色款式可控,这样的品相,作为装饰品,价格极高。”
赵云惜拿起来看了看,满意极了。
“我幼时的夫子有一亲朋,才学不显,在杂学一道却极为精通,可惜这些于科举无益,懂得越多,越不会科举,反而被同窗嘲笑耽于奇巧淫技,有辱圣贤门第!后来见我感兴趣,教了我许多,只那时我年幼不懂事,竟然没有细心学,许多东西记
了个似是而非,如今想起,便觉遗憾。”简单的焰色反应,在此时却占了奇,送来送礼相当不错。
老夫子和那个老秀才都挂墙上了,如今死无对证,有本事去地下问他去,许多事,都往他们身上扯。
她自己也很小心,拿出的东西都是市面上常有的。
那糯米包油条是本地特产,法子也是亲娘教的,那竹纸如今更是风靡,蜡烛是自古就有的,香露更是唐宋时期便极为普遍。
在心里过一遍,这才放心下来。
“再帮忙用木框裱起来,明儿送你一瓶薄荷精油。”赵云惜笑眯眯道。
给钱不好算钱,送瓶精油倒是正好。
小白圭望着桌上剩余的铜箔,又看看那流光溢彩的画,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赵云惜摸摸他的小脑袋,心满意足地跟着掌柜去装裱。
掌柜期期艾艾半晌,忍不住道:“我可以做成摆件来卖吗?我拿一百两买这个方子!”
他要调去荆州府,手里也要捏着秘方才行,而他觉得这个就正好。
赵云惜随意道:“可以。”
又有钱赚咯。
想想就爽。
正在装裱,张文明匆匆赶来,一身白?衫,看得出来赶得很急,脑门上都沁出汗珠,见娘子一切都好,这才松口气。
赵云惜心情好,冲他微微一笑:“相公,来看看。”
桃木的外框,洒金印花的红纸,还有上面那瑰丽陆离的画,他眸中带出疑惑。
“这是什么?”他凑近了看,这样一幅画,瞧着就绚烂多彩,在喜庆的礼节摆出来极合适。
赵云惜但笑不语。
反而回首望着张文明,笑问:“你觉得应该叫什么?”
张文明沉声片刻,望着面前的麻姑献寿,像是沉浸在一片美好的梦。
“落霞仙。”脑海中一瞬间出现这几个字。
赵云惜细细品了品,觉得是像那么回事。
“成,就叫落霞仙。”
东西做好了,瞧着天色擦黑,也不敢耽搁,和掌柜道谢,这才大踏步离开。
张文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满腹疑惑地望着她,关于她的过往,他的记忆太过悬浮,甚至不确定,她是否一直这样。
他从未关心过身旁的女子,对他来说,女人和读书比起来,就是书架上的一粒尘灰,寂寞时的一杯清酒。
“你......”他唇瓣蠕动,却没话可说。
赵云惜却没顾及到他,夜晚的风有些凉,她将白圭搂在怀里,让他趴在自己的肩头挡风,踏着月色,轻轻哼着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赵云惜轻轻地哼着歌,她现在很需要儿歌来进化心灵。
白很喜欢娘亲温柔的歌,他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粗短的胳膊搂着她脖颈,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和身上属于母亲那令人安心的香味,有一种楼住全世界的感觉。
张文明心生感念,快步走近了些。
大半个时辰,才能看到村子的轮廓,映在月亮银辉中,宁静安稳。
村头的大树下,突然传来熟悉的汪汪叫声。
白圭瞬间睁开眼睛:“小白狗!”
“汪!”小白狗立马跑了过来,热情地围着三人转圈。
这时,李春容才带着甜甜从大树下走过来。
“怎的这么晚才回来?”李春容满脸担忧。
一家人一起往回走,李春容接过自主抱着,这才松了口气:“我生怕是你自己一人回来,多危险。”
赵云惜笑了笑。
回去后,锅里温着粥,竹箅子上放着菜,等他们回来,这才开始吃。
“温得久了,不大好吃,将就一下。”李春容歉然道。
赵云惜就笑:“是我们耽搁了娘吃饭。”
几人吃完,也没耽搁,就各自去忙了。
白圭完全没有送礼压力,他就去写作业,每日临摹一张字帖,完成地特别好,夫子不许他多写,也是过犹不及的道理。
赵云惜打量着画,寻思单礼拿出来奇怪,把自己酿的酒拿出来一坛,上回腌的咸鸭蛋也正好能吃,再去娘家割一刀肉,凑成四色礼物。
“再上二两银子做礼钱。”本来一两就够了,但今天给了竹院做日常居住,再加上平日里的一应吃食,都是比着公子小姐的例。
赵云惜盘算好,洗漱过,就睡了。
第二日一早,等她起床时,张文明已经走了,她看着里面叠放整齐的被褥,拍了拍小白圭的脊背:“起床!”
白丰蹭的一下就坐起来。
不管夏冬,从未赖过床,这一点上,赵云惜便十分佩服他,她以前总要哄自己一会儿才肯起床。
“走咯,去吃宴席!看大戏!”她很期待吃席,各种大鱼大肉,吃着肯定香。
白圭爬到凳子上,对着小小的铜镜整理衣裳,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自己爬下来。
赵云惜就笑,没想到还是个爱美的患,以后成亲不会喜欢美人吧。
“娘,你也一起去,好不容易有大戏。”江陵县不算穷,过大节也会有庙会,大家都搬着小马扎去占位。
李春容犹豫片刻,她理了理衣裳,不好意思道:“我大字不识,去了他家,丢你们的人怎么办!”
“丢就丢呗,我和你同宗同源,顾及着我的面子便不会对你说啥,真有这想法,说明也看不起我。”赵云惜随口道。
李春容还是有些犹豫,就被白圭推着去了。
“奶,一起。”
甜甜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土松犬跟在几人身后,摇着尾巴,开开心心。
“娘,回头逮只猫回来,咱家现在有老鼠。”上回把她吓坏了,后来忘了这茬,看看福米又想起来了。
“好哎!”李春容连忙应下。
先回娘家割一刀肉,喊着他们谁有空一起去看戏。
然后??
“我我我!我们没空!“
从赵屠户到刘氏都眸带绝望,他们是真没空。
“云娘,你知道吗?林宅订了三十头猪。”他家每日杀一头猪,一下将未来三十日的猪都杀完了。
“刀都卷刃了两把!剃骨刀都劈叉了!”赵屠户说起来就是血泪一把。
赵云惜:“挣钱还不好?”
一提这个,他们确实高兴,但真累啊,都过去两天了,手还是抖的。
“算了,让孩子守摊子,去林宅!”赵屠户大手一挥:“钱是王八蛋,永远赚不完。”
但刘氏有些担心,就说她留下看着摊子。
“走。”赵屠户不容拒绝地让她赶紧回去换衣裳。他想的是,女儿在林宅身单力薄,总要去支支场子。
两人快手快脚还洗了个凉水澡,刘氏正在拼命地换棉巾擦头发,恨不能把头发架在火上烤。
等半干时,见天色不早,也顾不得了,便直接挽了发髻,拿出压箱底的银簪,收拾地利利索索。
李春容看着还是艳羡她那一身,看着就非常有安全感。
几人割了肉,一道往林宅去。
骡车拉了一堆东西,吱呀吱呀的,等到了林宅,赵云惜让小斯带李春容、赵屠户他们去座位,自己先去上礼钱。
正写着,就见林子坳穿着簇新的月白锦绣?衫,风风火火地闯了出来:“快些走!快些走!你上什么礼!怎么还带了这好些东西,罢了,快提着来。”
赵云惜:?
这端庄持重的小童生,何时如此急躁了。
带着去了内厅,让她和白圭换上衣裳,都是月白的锦绣?衫,款式都一样。
赵云惜更加迷茫了。
小白圭穿上锦衣,瞧着愈发像个金尊玉贵的小仙童,会闪闪发亮一样。
“我儿真好看。”她小小声夸。
让小厮把礼物先送过去,自己跟着林子坳走,等近了,能瞧见熙攘的人群。
而林子境、林子垣、林念念、林妙妙也在门口等着,见几人过来顿时露出大大的笑容。
“快来,在这里。”他们摆手。
赵云惜头一回穿?衫,还有些不习惯。锦衣微凉,带着被熏香阳光炮制过的味道。
等以后有钱了,她要把白圭的衣衫全换成绫罗绸缎,确实穿着不一样,端的锦绣辉煌。
几人凑齐了,就有丫鬟上前来,引着他们入内。
赵云惜跟着众人走进去,用眼角余光望着,就见堂屋中立着许多人,她都不怎么认识,林修然坐在左侧位上,穿着苍蓝色的?衫,宽袍大袖,风度翩翩。身旁坐着一个年轻的妇人,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瞧着却不过双十年华,和她相差无几。
而主位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
不等她观察完,就有丫鬟在几人面前摆上蒲团,显然是让几人磕头。
“母亲,这位女子是我新收的女学生,这位小童是我新收的学生。”
赵云惜闻言便带着白圭上前磕头,她夫子的娘她喊什么,也是老太太么?
老太太年岁大了,眼神不好,眯着眼睛看他俩,索性抬抬手,示意她俩到近前来。
赵云惜牵着小白圭的手,上前来。
“是个标致娘子,这小脸生的,又粉又白,真有灵性。”
老太太拉住她的手,一眼就稀罕上了。等转过脸看小白圭,更是不得了,直接接到怀里,一阵心肝肉的稀罕。
“把我新得那金簪拿来,时兴的海棠花样式,就适合这样漂亮的小娘子,再把那碧玺项圈拿来给小孩戴。”
她笑得一团和气。
赵云惜觉得有些贵重,就看向一旁的林修然,对方冲她点点头,她便依言收下,笑眯眯道:“云娘夸大,喊您一声祖母,瞧着跟那老封君一样,精神头好,气质也好,叫人心里一万分的尊敬。”
白圭睁着乌溜溜的双眸,像是印证娘亲所说不假,不住地点头。
“老奶奶,我家里也有老奶奶,你二人都长寿,今日是您的寿诞,祝您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水长流。愿您平安喜乐,笑口常开!”
白圭按着娘亲路上教的,奶里奶气地说。
老太太顿时更稀罕了,搂着他好生亲香,这才乐滋滋道:“是个伶俐的好孩子。”
她接过项圈,亲手替他戴上。
白丰喜欢上面的宝石,却还是看向母亲,有些不敢收。
“别看你娘,这是老奶奶给你的。”
老太太满脸慈爱,笑着托住他,老年人就稀罕乖巧的孩子。
林修然这时这笑着道:“这娘俩还给你备了礼物呢,自家酿的酒和咸鸭蛋,还有一副漂亮的画,石叔,拿来给老太太瞧瞧。”
他看见的一瞬间就惊为天人,从未见过的做法。
老太太见儿子提,便很给面子的做出期待状,谁知??
当装裱精致的画抬上来时,她看着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绚丽色彩,也觉得很是惊奇。
“好生精致漂亮!”她迎着光来回照,稀罕地不行,拉着赵云惜的手,一个劲地说她破费了。
赵云惜笑了笑:“能得老太太喜欢,就是这画的福气,一点小巧思,算不得什么。”
几人聊着天,赵云惜又和那年轻的妇人见礼,才知道她是林修然的继妻,她身后那老成的女子是妾室,侍奉着主母。
赵云惜面色不改,笑着互相见礼,
右侧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容长脸男人,阴沉着脸,不苟言笑,是林修然家的独子。他身旁坐着一个圆脸妇人,应当是他的妻子。
赵云惜带着小白圭上前一一见礼,大家竟然都准备了见面礼,她有些极然。
而老太太还在赏画,她眼神不好,寻常的画作已经看不大清楚,这样瑰丽的颜色反而更和她心意。
“真好看,挂我卧室去。”老太太笑眯眯叮嘱。
看着娘俩身上和自家重孙一样的衣裳,就知道对他俩的看重。
拜会过后,林子坳又带着两人出来,说是要招待客人。
赵云惜指了指自己,她算哪根葱,招待林家客人,而白圭更是小小年岁,怎么看都不像能招待的样子。
等到了影壁后,行谢寿礼才知道,就是子侄立在门口作揖谢礼,几个男孩在左敬男宾,林念念领着林妙妙和她在右,身前是林修然的继妻,帮着迎女客。
林家亲戚自然认识林子坳几人,却没见过赵云惜、张白圭,难免立着寒暄两句,问问是谁。
“爷爷新收的两个学生。”
众人便知道,这是把自己学生拉出来露脸,以后莫要冲撞了。
没想到,还看到了熟人。
张文明跟着一个山羊胡的老年男子身后,提着寿礼,恭谨地跟在身后。
他作揖行礼后,抬眸瞧见妻儿,还呆滞一瞬。
“爹~”白圭脆生生地唤。
张文明这才回神,看着他俩身上的锦衣,久久没有回神。
云娘好像会发光。
他出神。
白圭皱了皱鼻子,也不愿意搭理爹了。
张文明身前的老者这才一怔,用眼神示意他。
林子坳装作没看见几人的眉眼官司,笑吟吟道:“这位赵娘子,这位张白圭是晚辈爷爷新收的学生。”
老者眼神一闪,看向才到人大腿,穿着月白锦绣?衫,乌溜溜的眼睛很大,唇红齿白,肌肤细腻,端的是一个可爱小仙童。
不过张文明就生得好看,倒也能想象到。
“请……………”赵云惜客气道。
心想他俩快别堵门了,后面那家已经写完礼单开始观察他们了。
没想到县令也来了,还夸了林子坳年轻有为,而他也彬彬有礼地回了。
等近晌午时,重要宾客都来了,剩下的都是远亲,林子坳便带着他们回去休息。
“等会儿一起去看戏!”这是他最期待的精彩片段。
赵云惜也期待。
戏台子连夜搭好了,她方才路过时瞧见了。
小白丰拽了拽她的衣袖,奶奶气问:“娘,可以喝水吗?”
他昂着头,咽了咽口水。
“喝吧。”桌上有。
又玩了一会儿,许是宾客也寒暄过,众人就往戏台去。
戏台周围最好的位置摆着许多小儿和椅子,供他们坐。
赵云惜在人群中寻找赵屠户他们,一时还有些茫然,好在他们来得早,赵屠户又跟铁塔一样的身板,非常鹤立鸡群。
“爹!娘!”赵云惜冲他们摆手,但她换了衣裳,几人扫一眼又别开眼,根本没细看。
她就让小断去帮忙喊过来。
不过看到了在人群中坐着的山羊胡老人和张文明,她也装没认出来,眼神扫了过去。
赵屠户和刘氏过来后,还有些拘束,蹑手蹑脚道:“我们在后面站着就行。”
这里是核心区,坐着的亲戚非富即贵,他这样的小老百姓有点战战兢兢。
李春容也是连连摆手:“我们回去站着就成。”
赵云惜知道他们拘谨,认真劝慰:“若以后文明考中举人,这样的坐席还多着,哪能再推。”
白圭拍拍自己的小胸脯,笑眯眯道:“还有我!”
他也要考科举。
赵屠户这才依言坐下,却有些惊,坐不踏实,还低声问:“你和白圭咋换衣裳了?”
“今天在门口迎宾,和同窗的衣裳换成一样的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白丰穿上锦衣极漂亮。
“是啊,真的很好看。”
“这孩子集合父母的优点,怎么看怎么好看。”
“有句话咋说来着,什么集天地之灵气?“
几人压低声音聊着天,小白丰骄矜地挺着胸膛,昂着白生生的小脸,羞涩地小小声问:“栀子清露带了吗?我想在衣襟上撒一点。”
赵云惜从荷包里拿出花露,滴了几滴在衣裳内侧,笑着给他整理衣裳,她也琢磨出来了,这孩子爱洁爱美,非常注重自身的好孩子。
“白圭好看。”她直接查。
白圭羞赧地抿着唇笑,来自母亲的夸赞让他眸子亮晶晶的。
几人聊着天,赵屠户也找到了平时杀猪的自信,神态变得自然起来。
甚至还得意地去看后面一直看着他们的人,方才站在一处,现在他坐下了!
靠他女儿!
而在此时,司礼站在台上讲话,赵云惜大概听了下,就是回忆过去展望未来,夸赞老太太是怎样一个慈爱,具有优秀品格的好老太太。
李春容听得动容,有些神往:“咱家啥时候能办这样一场戏,给我贺寿,实在是太排场了。”
“她家儿孙都孝顺,把老太太放在心里。”
“亲家母,你放心,云娘以后敢不孝顺你,我打断她的腿。”
李春容讪讪一笑,不好再说。
赵云惜桌上还有茶水、点心,一看就是主位的待遇。
她和白圭穿得衣裳也招摇,在农村地界,能见回锦绣不容易。
刘氏细细打量着,半晌才在心里嘀咕,她觉得自家俩孩子,来林宅读了一个月的书,被诗书浸润,浑身透着不一样的气质。
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跟主位上的贵人一样。
赵云惜心想,别叭叭了,快让我们听戏。古代没有电视机,但是有近距离看戏,也很有意思。
儿时只觉得戏曲吵闹嘈杂不堪,对庙会上的江米团、雪糕感兴趣些,如今竟也生出期待。
“天波府走出来了俺嘞娘啊,手扯手交给我父七员战将啊~”
她唇角勾着惬意的微笑。
白圭挨着她坐,乖乖地看着高台上来回的伶人。
片刻后,她就笑不出来了。
“大郎替主把命丧,我二哥替你一命亡......”
“三哥马踏如泥………………”
赵云惜也忍不住,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以前看过杨家将的电视剧,却没听过相关戏曲。
隐隐听见抽泣声,她眨眨眼,收回眼泪,一转头就对上双眼红成兔子一样的白圭。
“娘,若白圭有幸为百姓效命,便是死也甘愿。”
赵云惜不知一语成谶,有些话不可说出口,她心里酸涩难言,搂着白圭,低声道:“不会有那一天。”
“天波府里他先见见俺嘞娘,俺嘞娘一见我父就把儿来要啊……”
周围抽泣声逐渐增多,显然朋不住了。
白圭呢喃:“七子出征六子归,原来是第六子归。”
还有七郎万箭穿心。
“娘,我喜欢杨家将满门忠烈。”白圭长睫都被泪意打湿。
赵云惜用鼻腔嗯了一声,现场看真的劲儿太大了,那些演员一个个地倒下,冲击力不比寻常。
就连赵屠户也哭的眼泪汪汪。
高台上的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盯着戏,也是眼眶红红,拿着锦帕擦眼泪。
赵云惜听着那不疾不徐的唱腔,平稳中带着哭音的悲痛,让人更加身临其境。
白圭凝视着戏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一场戏结束,已经晌午了,林子坳来喊她,还客气地跟赵屠户几人见礼,端的风度翩翩少年郎。
赵云惜和白圭跟着他走了。
几人还留下听戏。
主家和客人要回去吃席,戏台上唱的就不是正经的大戏,为暖场就请了人说书。
一时间台下的人,都舍不得走了。
白圭被林子垣牵走了,他们要去男客那片,而赵云惜跟着林念念往女客去。
两边隔着水榭,隐隐能看清楚,却离得远远的,以天然的绿植、流水隔开。
赵云惜跟着林念念坐上了主桌,老太太、师娘几人都在。
林妙妙挨着一个貌美的女子,软语轻声地撒娇,一瞧就知道关系不一般。
赵云惜大大方方地和众人见礼,跟着学了些时日的琴棋书画和规矩,她比先前好多了。
老太太叫她上前来,拍拍她的手,笑眯眯道:“好孩子,别拘谨,我听说今日的前菜里头还有你教的鸡蛋糕和炸鸡,可见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又会读书又会生活,不像我这孙媳,一味地钻研诗书,却忘了人活着就是三餐四季,好好吃饭。”
赵云惜抿着唇笑,软声道:“老太太夸赞,云娘心里高兴,您心善,才看什么都好。云娘也打心底里觉得,人活着就是要看太阳从东方升起,看着夕阳晚霞,被春天的风拂面,为冬天的雪伸手......”
两人寒暄过,才各自落座,过了一会儿,饭菜呈上来,果然有鸡蛋糕和炸鸡,大家原先就听孩子说好吃,头一回吃到,也颇有些念念不忘。
“这方子好,这红糖鸡蛋糕吃起来松软香甜。”林子坳他娘亲一直听着几个孩子说什么云娘、云姐姐、白圭的,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心里早已熟识,自然有几分亲切。
几人闲闲地聊着天,老太太精神不济,没一会儿就犯困要回去睡觉。
这一桌也就散了。
赵云惜回竹院等了片刻,白圭就被送回来,同行的还有张文明。
“娘,那个戏讲的是什么呀?”他满脸好奇地问。
赵云惜想起来就鼻尖泛酸想掉眼泪,看向张文明,示意他来讲。
他讲得很详细,从宋朝历史到杨家将的人员,娓娓道来,让她也听得入迷。
“睡吧,醒了还有戏要看。”赵云惜拍拍又红了眼眶的小白圭,发现他看似老成持重,其实内心火热火热。
原来小孩也有复杂性。
她不好意思用焖烧来形容她家小朋友,但确实有一点。
“嗯,娘亲抱抱。”白圭软糯道。
张文明坐在床沿上,眉眼带着微笑,轻声道:“等会儿我就回了,你可有什么话要叮嘱?”
赵云惜想了半天,也觉得和他无话可说,她抬眸觑了他一眼,笑了笑,不曾开口说话。
她斜倚在床柱上,姿态闲适,怀中的白圭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娘俩的相貌都出挑,乌发雪肤,唇红齿白。
近来读书多了,又学了规矩、琴棋书画,气质便偏向于内敛柔和。
迎着初夏的阳光,愈加清艳逼人。
这浅色的锦绣在身,亦无违和,无端地让他想起“淡妆浓抹总相宜”。
赵云惜见他不走,清凌凌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张文明从怀里掏出一根白玉兰的银簪,轻轻放在几案上,沉默地出去了。
他以前总有几分少年郎的意气风发,刚发现娘子不要他了,气愤羞恼居多,甚至还觉得,你不过一个无知妇人,怎能轻看于我。
如今??
白圭读书,如鱼游水,自在畅快。
而那个总是在他背后模糊成一团的妻子,不再掩饰自己的光芒,赚得银钱无数,重新入学读书,像是璞玉被打磨掉碎屑,又像是珍珠被擦拭掉了尘土。
他再无一日清晰地察觉,他是那打磨掉的碎屑,是那被擦拭掉的尘土。
张文明心下酸涩。
脚步凝滞,却一步步走远了。
赵云惜正在默背孟子,她发现,就连林念念都背过了,她也得追上进度。
只能挑着有时间慢慢来。
白圭睡得小脸红扑扑,他的气色极好。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她无意间哼出的歌,让她微怔。
一连三日,村民每日早早地来,晚晚地走,队伍越来越壮大,赵云惜这才知道,原来十里八村,能来的都来了,一听说有大戏,大家都很欢喜。
白圭就爱听那出杨家将,其余地并不热衷。
“你以后还要做忠君良将呢。”赵云惜调侃。
白圭抿着唇,神色笃定地点头。
第四日,热闹繁华褪去,仍旧有人不死心过来看,可惜戏台子都拆了,没有就是没有了。
赵云惜和小白圭又恢复往常的读书生涯,她喜欢这种安宁稳定的生活,感觉还挺爽。
白圭的进度之快,让林子坳直呼受不了。
“我三岁背书也能背,前脚背完后脚忘,我娘说,辛辛苦苦地教完,去吃口点心喝口蜜水都忘了。”
“白圭如今亦三岁,字都写得一板一眼,教会的东西从未忘过,他这那教启蒙,都能正经读书了。”
背得快,理解能力好,记性好,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私下里,就连林修然都说:“此子心性纯良,天性极高,未来必有大作为。”
白圭面对同窗的夸赞,丝毫不为所动,只满脸沉静地看着对方。
“侥幸罢了。”他还知道谦虚一下。
赵云惜想,幸而白圭的脾性和张文明不同,要是他被这样夸,定然要骄傲地显摆。
她手里拿着小包子,比小笼包还小些,青菜豆腐馅儿的,很是鲜甜。
近几日大鱼大肉吃多了,这边的饭菜都换成素食了。
就连汤也是生汆青菜丸子汤,油也没滴,肉也没放,几人却吃着很是鲜香。
赵云惜舀了些汤来喝,表层还带着热气,到嘴里就是微烫,她哈了口气,缓缓咽下。
丸子是青菜、鸡蛋、葫芦丝等,汤底喝着像是羊骨汤,很香。
小白圭捧着自己的小碗吃着,一旁的林子垣还叫人喂,见白圭吃得好,也不肯叫人喂了,自己拿着筷子吃。
他不怎么会使筷子。
被娇养长大的小孩,像他这个年岁,许多还没断奶,开蒙了,回去还要嗦几口奶。
这吃饭定然也是有仆妇奶母来喂。
林子垣是妾生的,她仗着自己年纪小,非得要过去自己养孩子,这么一个小靠山,宠得不像话。
林妙妙见林子垣自己吃饭,就也自己吃。
等回去了,姨娘见他俩自己吃,顿时红了眼:“咱这样的人家,哪里叫小主子自己动手,是不是主母叫仆妇苛责你们了!我找你们爹去!”
林子垣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我自己想吃,你为甚一句不问,就说母亲的错?”
读多了书,大人间的弯弯绕绕,他也能察觉些许不对了。
林妙妙见姨娘脸色难看,顿时不说话了,流着眼泪放下筷子:“娘,我们自己不吃了。”
林子垣想起在学堂上,张白圭和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村妇,这是他姨娘说的,她是村妇,只白圭一个儿子,可他能自己做主,想自己吃就自己吃,想自己读书就自己读书。
他心里羡慕。
林子垣把筷子一扔,不高兴道:“给我喂饭!”
姨娘又高高兴兴地叫丫鬟给他喂饭,笑着道:“这才像个爷们。”
林子垣叉腰,自豪起来。
赵云惜牵着白圭回家,一般让他自己走走锻炼身体,等累了,再抱起来。
路程短,娘俩背着书、唱着歌,这段路就显得格外短。
自从在大宴上给她做了衣裳,又连给了十套,每日里换着穿都够了。
刚走到村口,就见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立在那,见她过来就笑眯眯地打招呼。
“里正爷爷。”白圭认出来,奶里奶气地打招呼。
里正笑呵呵地拍拍他的小揪揪,这才看向赵云惜,笑着问:“读书回来了?近来村里都知道,你也出息了,被林家收为女学生,想问问你,他们还收不收人,是个什么章程。”
赵云惜想想林家书房的大小,显然没什么收学生的念头,收了白估计是阴差阳错。
“没听放出消息,若夫子说要收学生,我立马来知会你一声。”赵云惜笑着道。
里正其实知道,就是不死心想问问,再说,连云娘个女子都收,女子读书无用,还不如收他孙儿,将来考科举。
“白圭小娃,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3KA:......
这句话,这两日听了不下十回了。
“是龟龟的荣幸。”他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