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一面素白的大旗迎風招展,其上寫有四個血紅的大字:奉天討逆。
之前范思哲推測的不錯,此番,劉晨命、西門爽等人追隨那位大當家舉事,打的正是“奉天討逆,以匡天下”的名義,奉廢太子司馬肅為正溯,討伐今上僭越奪位。
這面大旗之下,數百具屍首被吊在城牆上,在陽光下顯得越發猙獰可怖,這是不願隨守備劉晨命“奉天討逆”的士卒,他們被盡數絞殺,屍身懸牆示眾七日。
“哢哢哢……”
隨著鉸盤轉動,南門的吊橋緩緩放下,大門也隨之開啟。
一隊隊身披皮甲的士兵從關內列隊而出,仿佛無窮無盡,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再無軍隊出關,此時,西峽河岸邊已整列了兩千士卒,個個頭纏白布,好似戴孝一般。
他們確實在戴孝,只是這孝戴得晚了些:
廢太子司馬肅死於長春宮之變,已經整整十三年了!
“咚咚咚……”
隨著一陣鼓聲響起,一行人緩緩步出關城。
為首之人身形壯碩似熊,一身玄鐵甲胄,身披狼皮大氅,胡須濃密及胸,雙目不怒自威,頗有鷹視狼顧之相。
此人正是西峽關守備、武義將軍劉晨命。
在他身旁跟著的正是西門爽,此刻西門大官人身穿白袍,甲胄滿身,長髯飄飄間,端得是有七分儒將風采。
“兄長,關中防務要緊,就送至此處吧。”
西門爽對劉晨命重重抱拳,又道:
“兄弟此番,定能拿下清河,蕩平紫青觀、把控陳師寨,以保大軍財用不絕!”
劉晨命雙手托住西門爽的隔壁,正色道:
“賢弟之才,某自信得過,不過,軍國事大,切不可因怒誤事!你要打清河也好,紫青觀也罷,我不管!”
他話鋒一轉,沉聲道:
“不過,斷不可因小失大!不可耽擱尋獲陳師寨設立城塞之事,這才是你此行要務!朝廷大軍不日便會北上,清河縣也罷、紫青觀也好,你便是打下來,也是斷守不住的!”
西門爽點頭道:
“兄長寬心,兄弟此番剿滅紫青觀正是為了陳師寨,想那青衣嶺山高林密,又因當年地震地勢詭譎,若倉促搜山怕是要耽擱不少時日,而紫青觀妖女既已和那凶煞沆瀣一氣,她定然知曉陳師寨所在,拿下紫青觀便同於找到了陳師寨,反倒省事!”
劉晨命略一沉吟,瞪著西門爽吩咐道:
“拿下陳師寨後,即刻堅壁清野,高設碉牆廣布藩障,收縮所部全力固守,那青衣嶺險峻異常,極是易守難攻,你憑這兩千人據險而守,朝廷便是有數萬人也打不下來!一旦在陳師寨設置碉牆,便速速開礦,並將礦石運自落猴崖吊運下山,我已命人在崖下設立營帳接應,這些礦石至關緊要啊!”
他頓了頓又道:
“昨日,曹兄已經命人傳信,景陽倉副帥已舉事做應,破城便是數日之事!屆時,我南拒青州之兵,他北守風鈴渡口,這青州北部便是鐵桶一般,陽粟、鋸縣、崇德、景陽等青北諸縣自可盡入我手!”
他一把緊握西門爽的手,沉聲道:
“一旦到了那個時候,那些礦石便是命脈所系,得靠這些阿物兒擴軍經武,咱們要固守這半州之地至少半年以上,才能引來南面天兵接應,因此,你此行重大,斷不可有失,決計不可分兵冒進啊!”
西門爽點頭應允,“兄長放心,弟定遵令行事!”
此時,有三人走了過來,向劉晨命行禮。
“賢弟,某向你引薦這三位先生!”
劉晨命面色稍霽,指著三人中兩位黑袍人道:
“此二位你之前見過,一位端木嘯,一位徐廣,皆是洞玄派的大能,他們術法、劍術高深,能助你對付陳師寨中的凶煞!”
西門爽忙向二位術士見禮。
劉晨命又指向一身朱紅錦袍,雙目如電的精瘦中年人,說道:
“這位先生姓許名平之,號長風先生,乃清平道左軍護法,其鷹目神箭天下無雙!奉石帥和張教主之命,長風先生不辭勞苦和五百天南武卒乘海船蒞臨青州,襄助曹兄舉事,不過區區半年,他便為曹兄調教出精銳弓騎二百!此番,他親率五十精騎來西峽關助戰!”
西門爽忙對許平之抱拳一躬,“不才西門爽見過長風先生,清平聖教名震天下,有先生襄助,何愁大事不成!”
許平之拱手還禮,淡淡道:“謬讚。”
劉晨命對西門爽道:
“此番,長風先生將率五十精騎助你南下清河,你定要好生請教,穩妥調用!”
西門爽大喜,又對許平之抱拳道:
“我得長風先生,如久旱逢甘霖,真是喜不自勝!”
一個時辰後,站在關樓之上,望著漸漸南去的西門爽大軍,劉晨命目露憂色。
身旁幕僚道:
“大人不放心西門先生?”
劉晨命微微搖頭,輕聲道:
“我這位三弟自視甚高,我恐他輕敵啊,要不是看在他家深根清河,又和陳師寨糾纏幾十年,此番南下實在不宜以他為帥。”
幕僚道:
“好在長風先生弓馬精絕,又通排兵布陣,有他在側,想來不會出什麽亂子。”
劉晨命點點頭,“有許平之襄助,應會逢凶化吉,隻望西門賢弟善用此人,切勿讓他率五十精騎孤軍深入,白白作踐了我的美意。”
……
秋風蕭瑟,塵土漫天。
清河縣令周見深、典史魏長庚領著三十名捕快和二百鄉勇,護著千余名百姓在官道上徐徐前行。
這一行人拖家帶口,帶著各色壇壇罐罐,走走停停,自從離開了縣城,每日隻行進不足三十裡,現下已是第三日了,才到了鷹嘴峽口。
“老魏,這走得也太慢了!”
周見深扯了扯韁繩,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指向前方的峽口,說道:
“等下午過了鷹嘴峽,便再無平地,這走走停停要幾時才能到紫青觀!你去和手下說,催促大家走快些,每時辰休息一次改成兩個時辰休息一次!”
魏長庚拉住馬頭, 望身後望去,只見隊伍前一團後一聚,稀稀疏疏竟拖了兩三裡。
他歎了口氣,向周見深回稟道:
“主要是那些百姓帶了太多家什,走一路還一路采摘野果野菜,實在走不快。”
“都這個時候了,才采摘什麽野菜!紫青觀又不是沒備糧米!”
周見深怒道:
“傳令下去,就地歇息,把百姓收攏,告訴他們,不許沿途采摘野物!另外,命有馬的都下馬步行,騰出馬匹拉百姓家當,我們也不例外!”
“是,卑職這就去辦。”
魏長庚拱手策馬而去。
不多時,捕快和鄉勇便驅趕著百姓慢慢聚集成了一團,將他們的大件家當標上歸屬,分門別類地搬到了一旁。
又過了會兒,魏典史步行領著四、五名捕快牽著二十來匹馬、驢走到了那堆家當前,開始將百姓的行李搬上馬背或驢背。
周見深見狀,也翻身下馬,命家奴將自己的坐騎也牽了過去。
此時,突然吹過一陣風,風卷黃沙迷了眼睛,他剛擦拭掉眼角的沙粒,便聽到風中傳來陣陣馬蹄轟鳴聲。
這馬蹄聲沉悶而有節奏,絕非尋常馬隊,再循聲望去,周見深臉色一變:
這聲音是從北面傳來的,北面正是西峽關方向!
不多時,天際出現了一條黑線,正是一眾騎兵,竟然不下數十騎!
“嗖!嗖!嗖!”
空中傳來尖銳的破空聲,那群騎兵竟然開了弓,一蓬箭雨劃過長空,朝人群聚集所在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