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青站在原地捂嘴笑著,笑著笑著便紅了眼眶。
她本無根,如水面上的浮萍,任水西東。
她本無尊嚴,被人多次論斤買賣,任由打罵。
一個父母都不要的瘦弱的黃毛丫頭,賣錢都是賤賣的人,自從遇到了他,便如小草遇到了陽光、雨露、遮風擋雨的大樹,從此自己便有了根,有了依托,有問題了可以問,有困難了可以露出委屈神色央求。
她跟著那個病怏怏的人,學了各種各樣門道,與眾不同的修行法門,只有在學這些的時候,他是嚴厲的,哪怕咳血,也要督促自己完成所學任務。
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他不再咳血,自己拚了命的學習他教的東西,就為了哄她高興,不再咳血,後來才知道,這是短時間治不好的傷,從那以後,仿佛,那個記憶中的黃毛丫頭離自己而去,那個初識怯時懦變後來又變得依戀愛撒嬌愛尋求保護的小女孩漸漸遠離自己而去。
那時候十三歲的青青便在想,自己不要做小草了,想做大樹。
她逐漸變得成熟、冷靜。
時間久了才慢慢發現他淡定溫和態度下強大的自信,那病懨懨的身體裡所擁有的不輕易使用的強大力量,以及他明明笑著,眼裡卻蔓延而出的無邊孤寂,他走在喧囂的人群中,像走在無人的曠野。
十四歲的青青姑娘發現,原來自己還是小草,躲在他的羽翼下,像被遮天的大樹覆蓋,抬頭看去只有茫茫的綠色,什麽也看不清楚,也接近不了。
對他的了解越多,則有更多的不了解,他的笑多半不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他走在大地上,卻像是走在天邊,走在紅塵裡,卻在紅塵外。
十七歲的青青姑娘逐漸長大,懂得更多,內心愈發澄澈,也修習了厲害的【七情】,現在眼下唯一的事情是將公子的傷治好,不要隔兩天就咳血,不要看著病懨懨的,剩下的都不重要了。
站了片刻收拾好心緒的陸青青跟著他回了房間,提著早上收集好那壺晨露,去烹茶去了。
時間眨眼到了第三天,三天的時間裡,陸觀塵淡定的做自己的事情,繼續完善手中的法陣,煉製一些材料,閑暇時候在院內逗弄一番小黃,或者和陸青青說會話。
到了中午,陽光正豔,小院內暖融融的,陸觀塵獨自在院內桌前捧著一本書在讀,偶爾一兩聲的咳聲會打破這靜謐的氛圍。
突然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鶯兒的聲音一並傳入陸觀塵耳中。
“小姐,那便是姑爺了”。
陸觀塵抬起頭看去,一襲白色裙裝的靚麗女子領著侍女款步而來,行走間如從畫卷中走出,容顏絕頂,氣質清冷,遠遠的便似乎就能看到一雙純淨的眸光看了過來。
是言冰心,陸觀塵放下書本,站起身來,笑著等對方走近,單手虛引:
“聽聞你沉屙已去,可喜可賀,請坐吧”。
言冰心微微點頭,鶯兒連忙上前擦了擦石凳,扶著她家大小姐緩緩坐下。
對面的陸觀塵也自顧自坐下,想了想對著屋內的陸青青喊道:
“小青兒,端兩杯茶來”。
聽到屋內應聲,這才回頭看向對面的人:
“今日陽光正暖,書中說久病之軀大多陰寒,曬一曬陽光提升陽氣多是好的”。
言冰心愣了愣,眼光落在桌上的書本上。
“你讀的是醫書嗎?”。
“閑來無事,各類雜書都會讀一讀”。
她點了點頭,眼光落在他有些病容的面龐:
“對於這場婚事,你怎麽看?”。
陸觀塵咳了兩聲,歎了口氣:
“觀塵怎麽看重要嗎?”。
言冰心聞言沉默不語,過了半晌才說:
“那你可有所求?”。
陸觀塵心中一動,不動聲色的說:
“往日大多漂泊在外,落了一些頑疾纏身,問了大夫,需要好好安心靜養,在陸家時多俗事纏身,現如今這個院子很好很清淨,我很喜歡”。
言冰心略微詫異,沒想到是這個回答,沒等她再說什麽,那邊陸青青端了茶盤來奉茶。
等茶杯落在言冰心的身前時,一股若有若無的草木清香,幽幽飄散,她精致的鼻翼微微動了動,眸光一動落在陸青青身上。
陸青青有所感的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對著她微笑著點了點頭,拿著茶盤退下了。
她的眼神跟著陸青青一路,看到她消失在門後,方才收回目光,忽然看到陸觀塵的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
“我去娘那裡,你自便吧”。
聲音比較剛才,略顯冷意,說完便不帶煙火氣的起身,身後的鶯兒連忙跟著,主仆二人一路出門去了。
陸觀塵看了一眼眼前剛端上來的熱茶,咳嗽著端起喝了一口潤了潤,才看向對面的一杯,然後咧了咧嘴:
“浪費啊!”。
微風習習,樹影婆娑,正值春遊的好天氣,成群的學子,風流雅人往來於酒肆茶樓,糾集兩三同伴,四五好友相約著出城遊玩踏青。街上的行人也似乎比以往多了兩分,往來的商隊,叫嚷的攤販,獨行的武者相互混雜湧動,熱鬧非凡,和街邊冷清清的回生堂形成鮮明的對比。
方益這幾日非常暴躁,也顧不得回生堂的生意了,父親不見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日暈倒在門前的病人已於昨日莫名其妙的好了,顧不上那人,隨便將人打發了,也沒心思借此事來宣揚醫堂了,父親的失蹤讓他感覺頭頂的天要塌了。
也去巡捕司報了官,那邊這兩日出動了不少捕快查訪,但暫時還沒有結果。
侯府那邊這幾日也派了人過來問詢,說明侯府也不知道父親的去向。
若是方家沒有了父親的坐鎮,不但與侯府斷了關系,失去靠山,而且回生堂也等於失去了定海神針,很多棘手的事情其他人未必能頂的下來。
王庸這幾日也是漸漸感到異常,方醫師從與自己密會後不知所蹤,那名說是中了那毒的病人莫名其妙好了,已經查過那人底細沒問題,言家大小姐痊愈,暗線傳來言府另一個姓孫的醫師正在請辭。
若是單獨來看, 好像只有言家那丫頭好的突然,但若是連成一條線......
王庸心中一緊,默默推演。
若是姓方的與自己魚死網破,暗中攪黃此事,能說的通,但為什麽?。
若不是他,那就麻煩了,要盡快搞清事情背後是誰在搗鬼,讓多年準備付之一炬,且有面臨反噬的風險。
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這姓方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直覺告訴他,找到這個人非常關鍵。
接下來就將這個失蹤案當成大案來辦了,巡捕司出動不少好手,從那天見面的地方開始查訪。
但幾日下來,幾乎將雲城翻了個遍,但有用的線索一條也沒有。
此事鬧的今日連雲城大司馬府衙都派人來過問了,問他何為大張旗鼓的辦一個尋人的案子,迫於壓力,接下來的恐怕要暗探訪了,也不能再大規模利用巡捕司的力量。
暗自斟酌後,便喚來門子仔細吩咐一番後,門子快步出了門,不久便招來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捕快。
是一對雙胞胎,一個名叫何宗,一個叫何繼,這二人對尋蹤索跡很有一套,之前懷疑這兩人出工不出力。
將這二人傳上來後一口大棒一口蘿卜,敲打他們之前沒盡力,一個普通的失蹤案辦了這麽久一點線索也沒有,又誘惑一番,說這件案子上面有大人物關注,說不得失蹤案辦著辦著變成了命案,若是立下功勞,最少也是一個副捕頭雲雲,最後才又仔細耳提面命一番,打發人去辦差。
出了門的兩兄弟面面相視一番,相互使了眼色,不動聲色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