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检察官略带好奇的试探,殷勇苦笑一声,“颠沛流离十余载,幸遇贵人,终是攒下一些家底,便起了回家的念头……”
他话语含糊,石盗泉却对此上了心,不愿就此翻篇。
“能够得到华尔街资本的垂青,殷先生必有过人之处,我愿听一听。”
虽然他说得平淡,但是那对深邃眼眸直勾勾盯着殷勇不放。
很显然,这位归国菁英若是不交底,石盗泉是绝然不会同意与其联手的。
“你这人……殷先生好心出手帮忙,你怎么还得寸进尺呀?!”洪汉娜不满地皱起眉头。
抬手示意让女助手不要再说下去,殷勇叹道:“既然石先生有兴致,我又何必扫兴……”
沉吟片刻后,他缓缓开口:“离开韩国后,我先是在香港落脚,凭借几分口才,挣了个翻译的工作糊口度日。”
“期间,有位来港旅游的富商,他是留英韩裔,得知我曾经的经历,便为我介绍了渣打银行香港分行工作的投资顾问——彼得先生,在他的帮助下,我顺利入职,成为该行的初级投资顾问……”
石盗泉听到这里,眼神微动。
2004年渣打银行做了业务调整,曾经作为香港发钞银行的权利,被香港本土的渣打银行接受。
虽然两者依旧保持同一个名号,但是明眼人都清楚,这背后是一场无形的权力交接。
日不落帝国的余晖,终究无法像丘吉尔设想那般万世长存。
曾经被视为流放地的阿美莉卡,经过一战和二战的洗礼,翻身农奴把歌唱,一跃成为无可争议的世界一极。
哪怕是再傲慢的英国佬也必须承认,下克上的美国已经成为事实上的老大。
而作为英国的全球影响力迅速衰退标志之一,渣打银行哪怕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必须把发钞权归还给香港本土。
历史上每一次权力交接,都伴随着财富狂欢。
渣打银行的那位彼得先生未必是真心想要帮助这个穷小子,但殷勇能够得到韩裔富商欣赏,用一个薪水低廉的初级顾问,作为中间桥梁,无疑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果然,石盗泉的揣测得到印证。
“成为投资顾问后,我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一直帮助那位富商处理财务问题,也渐渐打出了一些名声,得到几名投资人看重,成为一家私募基金的投资经理。”
殷勇说起这段经历,含糊的部分愈发明显。
眼睑低垂,似乎不太愿意和一名韩国检察官,深入谈论自己的工作内容。
‘千禧年前后……需要驻足香港处理海外资产的韩裔富,呵!’
石盗泉心里顿时有了目标。
全大将军和卢白马两人把持朝政十余年,光是被媒体揭露的**丑闻都有几十宗。
素爱用棍棒教育民众的全大将军,沿袭朴阁下的传统作风,将韩国财阀视为钱袋子,想用的时候就摇一摇,财阀会长们便要双手捧上数之不尽的财富。
大统领都这个德行,韩国当局自然是上行下效。
在全大将军主政时期,国家大型工程**问题之严重,一度成为公开的秘密。
甚至这位军伍出身的全将军嫌弃索贿麻烦,直接成了一家日海财团,借口推动经济发展,实则作为其家族和亲信收敛钱财的工具。
就连那位顺洋财阀的老会长,不也是通过种种手段获得项目,才让顺洋集团极速扩展。
时至今日,顺洋集团已经成为韩国坐二望一的绝顶大财阀!
‘全卢二人在下台后,呼吁清算的声音甚为浩大,想必这两位也担心接棒的金大统领顺应民心,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当然,站在2010年的角度,回看曾经。
接连上位的双金大统领,虽然顺应民心,安排检察厅突击查抄了全斗焕和卢泰愚的府邸,但最终给出的结论却没有让民众满意。
有海量的不明资金在卢泰愚下台前,忽然转移至海外,让韩国检察厅无奈叹气的同时,间接促成了金融监督院的成立。
钱虽然离开了韩国,但是全,卢家族想要继续过花天酒地的生活,就必须让这些来路不明的资产洗白。
‘如此看来,应该是有一笔藏匿到英国的资金,需要重新进入韩国,同时不能被刚成立没多久的金融监督院盯上,这才有韩裔富商的登场……’
殷勇当初跟随明仁柱身边,肯定学习了不少洗白资金的手段。
甚至,这一点才是他得到富商看重的原因!
石盗泉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佩戴劳力士的投资代表,心中又萌生一个疑惑。
既然殷勇和当初那批逃离韩国的权贵家族有联系,他为什么不借助这些人的手,对付明仁柱?
他不打算把疑惑埋在心里,直接了当的问道:“殷先生,那位彼得先生和韩裔富商愿意把千亿级别的资金交给你来运作,为什么……?”
听出石盗泉话中未尽之意,有些惊异于他洞察力的同时,殷勇略带苦涩的摇摇头。
“……时代不同了。”
愣了愣。
石盗泉渐渐品出其中意味,露出恍然。
是啊,时代不同了。
在全大将军和卢白马的时代,财阀们只是将军们的钱袋子。
可是经过97金融危机,韩国被迫开放金融管制的同时,无意间松开了束缚财阀的桎梏。
如果说朴阁下一手缔造,集团作战模式下的财阀是贪婪的猎狗。
那么随着民主化运动,选举制度深入人心的韩国,便成为了财阀们的乐园。
哪怕是再清廉的国会议员背后,一定有数个财阀暗中支持。
毕竟,想要俘获选民的心,又有什么比撒钱更直观的呢?
与此同时。
既然议员们需要财阀的钱,他们就必然要为财阀服务。
正所谓,权力需要向来源负责。
间接掌握韩国政界的财阀们,为什么还要看全卢家族的眼色?
要知道,在大韩民国的民众眼里,卢白马尚可称之为军阀,全大将军可就惨了,残暴,昏庸,嗜杀……
起码在光州人民眼里,把全大将军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棍棒底下出孝子嘛。
光州人学有所成,肯定想为亲爱的君父露一手。
“难怪,你会把希望放在我身上。”领悟其中玄机的石盗泉颔首道。
明仁柱纵使千错万错,他现在的身份是冉冉升起的金融界财阀。
殷勇若是想要借助全卢家族的关系,报复明仁柱,必然会激起其他财阀的不满。
“而且明会长素来舍得下血本,这次的巴宇基金上市,为他笼络了不少官员。”殷勇道出实情。
他返回韩国后,也想过直接对明仁柱下手。
可钱刚花出去还不到半天,就有电话打来,对方用上位者的口吻呵斥他不懂规矩。
就在殷勇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那位侨居英国的韩裔富商打来电话,让他停止行动。
‘明仁柱推动这个巴宇基金上市,不单单是想捞一笔大的,更是预感到我的复仇,未雨绸缪,用钱收买足够多的保护伞……!’
回想起富商随口说出的名字,殷勇心底便泛起寒意。
连那等大人物都收了明仁柱的钱……他不敢想,这些年来,还有多少潜藏在水面下,不为人知的高官暗中为明仁柱提供庇护!
‘想要复仇,必须要找一把无所畏惧的利刃,能够无所顾忌的刺向明仁柱——’
脑海里的念头,让殷勇不禁把视线放在对面的俊朗检察官身上。
石盗泉的个人资料,他已经倒背如流。
富家千金的独子,从小在高压环境下长大,在父亲石峻节的要求下考入首尔大学,一次就通过司法考试成为检察官……
如果单单只是这份背景,殷勇并不会把希望放在此人身上。
富家子弟,又怎么可能一往无前?
坚毅二字,自古以来便不是这类人会拥有的特点。
但石盗泉成为检察官的所作所为,迫使殷勇正视这个年轻的检察官。
强势捉拿李家神父,顶着压力调查全在俊被绑案,最终追查到幕后黑手——金钟昶身上。
这期间,有被收买的黑警阻拦,有明里暗里打压的上司,有凶残无度的冷血打手……
就连盘踞南部的河家财阀,都因为他轰然倒塌,沦为各方盘中肉!
殷勇必须承认,他在石盗泉身上看到了希望。
若是没有那种不管不顾的执拗,寻常检察官又如何能撼动根深蒂固的明会长?
更让他中意的是,石盗泉并不是食古不化的君子!
正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
殷勇清楚,若是要对付明会长,手段要更加狠辣,沽名钓誉的清官可应付不来此人的种种卑劣手段。
石盗泉确实有不少污点……
他傲慢,自我,甚至根据自己暗中收集的情报,殷勇怀疑检察厅给这位冷面检察官罗织的罪名,倒有几分可信度。
那么,他会因为这些污点放弃吗?
恰恰相反!
这把无上快刀,若是没有让人安心的把柄,又怎么能托付?怎么敢托付!
“石检察官……”吐出一口浊气,殷勇眼眸诚挚,没有任何躲闪的迎着石盗泉冷冽目光,沉声道:“只要你我联手,定能拿下明会长!”
他这番表态,无疑是在逼宫。
殷勇几乎把自己的底细透干净了,现在,该轮到石盗泉抉择。
面对这位菁英伸出的手,石盗泉思忖片刻,“……合作愉快。”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但殷勇脸上却露出欣喜的笑容。
“能够得到石检察官的帮助,对我而言,无疑是如虎添翼,洪蝴蝶……”
突然听到殷勇叫出自己的诨名,洪汉娜怔了怔,迅速应声道:“经过我的了解,检察厅会以‘谋杀罪’指控石……石检察官……”
看得出,她心底还残留着几分不服气。
但是洪汉娜表现出了商场精英的一面,迅速丢掉自己那无谓的自尊心,语气变得恭敬许多,低声道:
“检方已经提交两个人证,其一是跟随在死者金珠英身边的助手昌宇泽,他如今在医院接受治疗中,只等他能够出庭,检方就会正式启动对石检察官的调查!”
顿了顿。
女人露出一丝为难,低声道:“除了这个昌宇泽,检方手里还有另一个人证,也就是韩书珍。”
说到这里,洪汉娜忍不住瞥了一眼沉默的石盗泉。
“虽然姜俊尚医生那边,我已经联络了株南大学医院的董事会,由他们出面劝说姜家放弃出庭,姜俊尚本人已经同意,可是……”
石盗泉会意,轻声接过话头:“韩书珍那边没点头?”
看着洪汉娜略带无力的神色,他沉吟片刻,转而问道:“只要韩书珍没问题,再处理好那个助手,检方针对我的调查就无法进行下去了吧?”
不等殷勇给出回复。
这位年轻的检察官便自顾自说道:“崔仲勋手里没有物证,想要指控我谋杀金珠英,就必须让这两人的口供达成一致,再配合法官,这个圈套才能成型。”
讲到这里,石盗泉主动起身。
“我会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殷先生已经做好充足准备。”
“可你在监狱里,要怎么处理……?”洪汉娜惊愕道。
却见那个俊朗的男人头也没回,只留下一句‘我自有手段!’便翩翩离去。
直到那扇通向监狱的走廊铁门重新闭合,洪汉娜依旧有些不解,甚至带着几分恼火,“真是一副让人看不惯的傲慢!”
笑了笑,殷勇眼神里泛起期待。
他同样很好奇,身陷囫囵会怎么做?
想要说服一个女人改变决定,可是会让人很头疼的!
……
当晚。
例行吃过晚饭的石盗泉,在虎背熊腰的福山隆二护送下,默默走在回囚房的路上。
此前,他已经找了个借口支开瘦弱的韩池元。
福山隆二的其余两个弟兄,也按照石盗泉的要求留在食堂。
“隆二。”
突然听到身后的呼喊声,福山隆二先是一愣,随后脸色骤变。
只听一道凌厉的风声直刺他的胸口,呼啸而来的拳风让这个壮汉气血上涌,虎目圆睁。
“你敢——!”
大吼声戛然而止,刚刚扭身的福山隆二推金山倒玉柱般,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发昏的双眼只看到一张苍白渗人的面具。
“深呼吸,头晕是正常的。”
当福山隆二听到面具怪客略带熟悉的磁性嗓音,还未来得及细想,被按住颈动脉窦的壮汉便彻底昏厥了过去。
略显吃力的将福山隆二贴墙放好,带着「金慧娜的空洞面具」的石盗泉,自言自语道:“现在,该轮到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韩书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