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和我料想的完全不一樣,我以為他多少能有點反應,至少怎麽也得再和我聊上那麽三兩句,可他就這麽走了,甚至不願再同我敘敘舊,我以為他多少會對我說點感激的話,畢竟在那個時候,在他受人欺凌的時候,我曾為他們兄妹倆出過頭,還因此受傷,但我想他大概是已經全都給忘了。
就這樣,湯米回到了他的房間,而我仍坐在那,我示意仆人不必理會我,隨後我趴在餐桌上打了個盹,卻不想就這麽沉沉的睡了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陽光早已穿透玻璃,直直的將光線照在我臉上,同時也照在了牆上,那是一片金黃色,當我睜眼時,我甚至覺得這道從窗外透進的陽光有些刺眼。
吃過早點,我們等來了舒羅曼的回信,他回信的速度很快,足以說明他對這件事相當重視,他在信中表示他將會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前來赴約。我和湯米看完信,互相對視了一眼,在這一刻,我們都認為這件事已經辦妥了,想著應該不會再出什麽差錯。
目前來看,一切順利。
如此一來,我們便在等待中度過了無聊且漫長的一天,這一天甚至無聊到我不得不獨自一人走上盤山公路,去撿拾路邊從岩體中被崩離的石子。我撿回了幾顆自認為漂亮的,它們像玉石卻不夠溫潤,像瑪瑙卻不夠明豔,像琥珀又不夠澄澈,事實上它們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石英石,連水晶都不是。我聽說石英是鍾表的心臟,卻不知它是如何進行運作,使鍾表運轉起來的。
總而言之,我把幾顆碎石英揣進了口袋,就像小時候那樣。撿石頭對兒時的我來說也曾是種難得的趣味,有段時間我曾是狂熱的石頭愛好者,我收集那些五顏六色的石頭,並堅定的認為它們蘊藏著魔法,當時一顆能在夜裡發光的螢石便被我認為是魔力的顯現,它令我興奮了一整晚,當時我把它藏進自己的被窩,就這麽盯著它發了一整夜的呆。
那很有趣,就像擁有了一顆傳說中的魔法石,我向它許願,希望它能實現我的願望,卻從未得到回應,後來它不翼而飛了,大概是我玩膩了,將它遺棄在某個角落,也可能是被家仆無意間清理了出去。
我忘了。
我渴望找回兒時的快樂,所以我倔強的把石頭揣進口袋,當然,我是偷摸著做這事,生怕被人看見了要對我進行一番嘲笑。之所以怕被人嘲笑,我想可能是因為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早已經長大了,而撿石頭這種事在大人們看來,通常是只有小孩才會去做。
撿石頭本身看來根本毫無意義,在成年人的世界,凡事總要追求利益,任何行動都將以利益為目標前提,不為利益而做的事,便通常會被認為是無意義的傻事,而在大眾看來,撿石頭就是一件不為利益,且毫無意義的傻事。
我知道它的確毫無意義,可我最終還是把它們都帶了回去,只是走在半路上的時候,我便覺得這件事沒什麽意思了,我開始感到後悔,發覺自己根本無法從幾顆破石頭身上感受到兒時的快樂了。
那幾顆石頭在我口袋裡沉甸甸的,反倒成了累贅。我歎了口氣,但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歎氣,總之我來到河邊,將它們一顆接著一顆的全給扔進了水裡,只聽到噗通幾聲,我童年的趣味便隨那幾顆破石頭一塊沉沒了,好在它在沉沒之前,多多少少為我留下了那麽點回響,就仿佛幾枚擲地有聲的聖碎。
湯米問我去哪了,問我怎麽滿身塵土。他說我就像在地上打了個滾。
我說我沿著盤山公路轉了一圈,但那是條尚未竣工的公路,路面還沒來得及鋪設石子,也沒有瀝青,所以滿是沙塵。
湯米說我總是閑不住,總愛到處閑逛。
我笑了笑說,那是因為總有事物在引誘我前往。
我想我屬於那種看到樹梢上有片黑影,便不顧一切也要爬上去一探究竟那種人。
就這樣又過了一天,我和湯米總算等來了舒羅曼。
那是一輛由兩匹馬拉的馬車,做工精細,車廂似乎使用了上等木材,質地細膩,看著便價格不菲,但它並不值得我們關注。我和湯米目不轉睛的盯著車廂門,想象著待會會下來一個什麽樣的人物,我們臉上洋溢著十足的熱情,心裡卻暗自在盤算著待會應該如何解決掉馬車裡的那個家夥。
為了今天,我特地穿了一身黑色禮服,再搭配一頂足夠遮住我眼睛且與衣物同色的帽子,這帽子能讓我窺探到別人,別人卻只能望見我的鼻梁與嘴唇,這正是我想達到的效果。
我並不打算直接亮明身份,而是充當湯米管家和保鏢的角色,為了演的像樣點,我不得不親自上前為舒羅曼拉開車廂的門,並邀請他下來。
車廂門打開的瞬間,我先是聞到一股子熟悉的氣味,沒人比我更熟悉那味道了,就在不久前我的眼裡鼻子裡,嘴裡,全是那味道。出於好奇,我將目光投向車廂,旋即便見到一個神色慌張的男人,當然,他臉上的慌張也只是一瞬間的事,他很快便將眼底的驚慌收斂,轉而挺起胸膛,表現出一副略有些做作的嚴肅。
就在這個時候,一旁的湯米適時的迎了上來,握住男人的手說:“歡迎歡迎,想必閣下就是舒羅曼先生!”
我討厭這套用於官場的客套話,但在某些正式場合,這類話術的確很有使用的必要,湯米背靠懷特家族這座大山,因此他說話必須底氣十足,除此之外還得有身為東道主的威嚴與胸襟,所以他必須表現得主動。
相比之下,另一方的舒羅曼便顯得要拘謹了許多,令我意外的是,他甚至沒帶一兩名槍手,以確保自己的安全。我不清楚他這麽做的目的,究竟是為了表現出自己的誠意,還是由於一時犯蠢所造成的失誤,但不管怎麽說,他的這一行為足以暴露很多問題,說明他不夠理性,也不夠警惕。
我頓時覺得,這個舒羅曼可能只是個十足的蠢貨,這樣一來,倒是為我們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要是與他隨行的還有三五名槍手的話, 反倒是我和湯米會陷入被動。
對於湯米熱情的迎接,舒羅曼連忙乾笑著回應了幾聲,他的笑容完全是一時的敷衍,笑得簡直比話劇演員還假,而在笑過兩聲之後,他的笑容便很快收斂,轉而被一種小心翼翼的神情所代替,他先是抬眼往車廂外張望了那麽幾下,這才表現得不情不願的慢悠悠走下馬車。
在我為他把車廂門關上的一瞬間,舒羅曼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子,但他很快便再次表現出威嚴,像是鼓足了一口氣似的說道:“湯米先生,我想,我想我們還是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吧,我真誠的希望您能同我們合作。”
我注意到他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
湯米始終是微笑著的,他說:“當然,舒羅曼先生,這正是為什麽我要請你來,我們需要好好聊聊,但這裡並不是個商討方案的好地方,我想我們應該找個不被打擾的地方,以便於磋商一些小小的細節。”
舒羅曼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湯米先生,一切都聽你的,但我還是希望我們能盡快達成合作,這對我很重要。”
“所以,舒羅曼先生,你喜歡在屋裡談合作,還是在外邊?”湯米詢問道,他給了舒羅曼充分的選擇權。
當然,無論是屋裡還是屋外,我們都能立馬把他乾掉。也就是二選一的死法,死在裡面,或者死在外面。
舒羅曼抬頭看了眼湯米的莊園,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與驚惶,他隨即表示:“湯米先生,我想我們可以另外找個安靜點的地方,老實說,我患有幽閉恐懼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