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清那幾人的模樣,只能模糊的望見他們穿著灰色與黑色的絨布衣服,戴著一頂寬沿帽子以及漆色皮靴,他們幾人包圍了櫃台,低聲向酒保打聽舒伯三兄弟的下落,在那個位置,只要是稍微靠外的桌位是很難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麽的,但碰巧我就坐在一旁的角落,再加上我的聽覺還未失靈,因此即便他們再如何去壓低聲音,也逃不過我的耳朵。
我側著身子裝作不在意的喝酒,實則一直在用右眼的余光偷窺,起初酒保對他們不以為然,隨意的搖頭說自己毫不知情,但當其中一人把某個金屬物件擺上台面,酒保便突然肅然起敬,頓時收斂了臉上漫不經心的慵懶表情,轉而緊張的磕磕巴巴的說:“他們,他們就住在離鎮子一公裡外的一處農場。”
“我需要更具體的地點。”其中一人說。
“那邊正在舉行稻草人節,他們就住那,只要出門右轉,沿路一直走就能到了。”酒保說。
“噢,謝謝。”那人丟下一枚聖碎。
那是一枚泛著銀光的聖碎,是一枚少見的銀聖碎。酒保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沒想到這幾人出手這麽闊綽,僅僅只是打賞的小費便足足有一枚銀聖碎,這甚至比他一個月辛苦賺來的薪水還多,因此他表現得格外殷勤,親自送幾人出門,還熱心的為他們指路,接著他把聖碎放進胸前的兜裡,輕拍了兩下,這才心滿意足的露出滿意的笑容。
“結帳。”我說,便掏出三枚銅聖碎擺在桌上。
一枚是酒錢,另外兩枚作為小費。
“剛才出門的那幾個黑衣服的,他們是做什麽的?”我問道。
酒保興奮的把聖碎裝進兜裡,高興的說:“像是從外鄉來的人,在打聽舒伯那幾個老頭的下落。”
接著酒保小聲對我說:“他們看上去不太好惹,他們手裡有槍。”
“他們一共幾個人?”
“五個,也可能是六個。”酒保說。
我心裡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起身便跌跌撞撞的往酒館外走去,出門後發覺天也徹底暗下來,我選擇不走大路,而是抄了一條捷徑回去。強忍著眼睛的疼痛,我感到自己的視野越發的模糊,黑暗正在將我一點點侵蝕。我跳進農田,在田野中快步前行,很快便見到了舒伯三兄弟的農舍,慶幸的是我先到了一步,當我回去的時候,發現湯米這個蠢貨還在那擺弄著該死的火把,像是躍躍欲試準備去參加節日活動的樣子,他一見我,便朝我迎了上來,嘴裡關切的詢問:
“西蒙,你今天又跑哪去了……我的老天,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麽了?!”他看清我的臉後整個人都被嚇壞了,不斷地追問我的眼睛怎麽了。
大概是緊張氣氛的催動,令我心中的煩悶與壓抑在這一刻爆發,我做了件令我後悔的事,在心中突如其來的憤怒與焦躁之下,我一拳擊倒了湯米,他毫無招架之力地倒在地上,滿臉無辜的捂著臉頰望著我,高喊道:“西蒙,你做什麽,你瘋了!”
我氣不過,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推搡著問他道:“你找的醫生,找來了麽?!”
湯米望著我,臉上顯現出驚恐的神色,帶著哭腔的說:“西蒙,你的眼睛,你究竟怎麽了,你現在還能看見我麽?媽的,那群該死的醫生,他們的遲鈍讓你錯過了最佳治療的時機!”
我一把推開他,怒罵道:“你這蠢貨,有人暴露了我們的位置,我們被出賣了,你就不該放出消息去找什麽醫生,我們玩完了,還順帶連累了舒伯一家!你懂麽!”
“我這不都是為了你,西蒙,難道我做錯了嗎,你憑什麽指責我?!”湯米臉通紅的說道。
“少說廢話,你這蠢貨,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沒用!你的一個錯誤決定害了我們所有人!”我怒罵道。
湯米被氣得反倒咧嘴笑了起來,毫不客氣的說:“好啊!好啊!西蒙!你也早該收起你的傲慢了,你以為你是誰,你只是一條肮髒的喪家之犬!你好好看看你,好好看看,你現在已經成了沒用的殘廢,你對我而言已經毫無利用價值!我宣布今天你將失去最後一位還對你好的親人,你將失去我!失去我!”
說到最後,湯米幾乎發出了咆哮,他指著自己的胸膛,撕心裂肺的怒吼,臉色通紅,眼底裡閃爍著委屈的光。
我們都在用最惡毒的語氣刺痛對方,結果卻被彼此氣得發抖,我還想說些什麽,可憤怒與焦心加速了我的病情,我的右眼再次滴出血來,湯米下意識的掏出手帕想幫我擦拭,可我已經沒時間再與他爭執和糾纏。
我捏緊拳頭,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並以毋庸置疑的強硬語氣拋下一句話:“找到他們,躲起來!”
“那你呢,你怎麽辦?”
聽到我的話,湯米表情顯得有些不可思議,手足無措的問我。
我緩和情緒,冷靜的對湯米說:“湯米,正如你說的,我只是一條喪家之犬,只是個殘廢,我注定活不長了,現在就應該讓我最後再做點什麽。”
湯米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我便以嚴厲的語氣怒斥他,讓他快去,按照我說的去做,他來不及思考與反應,只能是匆忙的離去。
看著他快步離去又不斷回頭的背影,我反倒覺得輕松了許多,我咬了咬牙,用袖口拭去眼底流出的血跡,走進屋中快速取下掛在牆上的一把老槍,並拿走彈袋,以最快的速度進行裝填,隨即我走出門外,躲在牆角,將槍口對準大路。
在夜色中,借著田野裡篝火的亮光,我隱約望見幾條黑色身影從遠處走來,正猶如幾道前來奪魂的幽靈,我知道自己必須先下手為強,可我的視力已經大不如從前,我只能是極力的憑借以往經驗嘗試著去瞄準。
那幾條身影越走越近,看上去的確是一群不好惹的家夥,他們身材高大,步伐穩健,儼然是一群經過專業訓練的槍手,但他們做事實在不夠謹慎,太過於張揚,他們決計想不到我會提前收到消息埋伏在這。
眼看著幾條人影逼近,我屏住呼吸,在他們離我不到三十碼的時候,我瞄準其中一個,就像瞄準一頭直立的野獸那樣,握緊扳機,毫不猶豫便開了槍。
一聲槍響猶如鷹唳,發出了刺耳的一聲響,然而這響聲瞬間便被稻草人節的歡呼聲所掩蓋,絲毫沒人發覺有人在昏黑的暮色裡開了一槍。
當槍口處煙霧散去,我便望見那幾人中的其中一個捂住胸口,緩緩倒了下去,看來是活不長了,緊接著,其余幾人便掏槍快步朝我奔來,並果斷的向我舉槍射擊。
啪!啪!啪!
在幾道充滿肅殺的破空聲掠過後,在我身旁的牆面上赫然多了幾塊不規則的槍眼, 我隨即轉過身,快速的清理彈倉,裝填彈藥,可不等我再次射擊,他們已來到了近處,我隻好翻身越入田野,並借助田埂作為掩護,舉槍過頭頂,又朝他們胡亂的開了一槍。
開完一槍後,我根本來不及查看是否有人重傷倒地,我必須找掩體做掩護,尋找下次開槍射擊的時機。
激烈的運動與緊繃的精神使我忍不住喘息,我一邊抹去眼裡流出的鮮血,一邊貓著身子,借由田埂做掩護快步前行,嘗試與幾名槍手拉開距離。現在我尚且還不確定他們一共來了幾人,但好在我已經擊倒了其中之一,強烈的精神緊繃與亢奮感令我一時間忘卻了眼中的疼痛,只是覺得那些不斷溢出的鮮血有些礙事,我必須不斷擦拭它才能保留一點視野。
我快步躲入田野中一堆乾草垛的後方,這時候的我已不再冷靜,我緊張極了,這是我第一次參與槍戰,我的手腳在停下的那一刻便開始止不住的顫抖,這使得我不得不手忙腳亂的為手上老槍更換彈藥,動作因此慢上了不少。
尤其是我能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在靠近,甚至還能聽見他們在以某種陌生的語言快速的交流的時候,我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我的後背早已經濕漉漉一片,頭昏腦熱,心跳劇烈。
他們說著一些晦澀的語言,可能是黑話,也可能是某些地方語言,總之聽口音似乎來自某個偏遠地區或者來自其他國度,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感受到他們離我越來越近了,他們的腳步與對話聲逐漸放大,就如同催命魔咒那般令我驚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