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能聽見,那一雙雙漆色皮靴踩在乾草上發出的劈啪作響的窸窸窣窣聲,那步伐穩健且沉重,聲音由遠而近,似魔鬼要將我趕入葬命的火獄的催促。
我的心臟砰砰直跳,握槍的雙手顫抖個不停,這在以往本身是不可能出現的狀況,我從未如此喪失過理性,或許是流血過量的緣故,致使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十指,我的雙腿也跟灌了鉛似的邁不動,當然,現在的我哪都去不了,身後的草垛便是唯一能庇護我的棲身之所。
我走向了一條死路,我正在被圍困,手中的武器已不足以帶給我安全感,我知曉自己已陷入到必死的絕境。
這一刻我幾乎把所有能想的事情想了個遍,祈求得到一線生機,但這不是野外,我的那些叢林狩獵技巧在這種開闊地帶根本沒用,我也無法像神槍手那樣做到在幾個瞬息之內連開數槍將他們擊斃,何況,我手中的老槍不允許我這麽做,甚至它隨時可能有炸膛的風險。
我只能盡量的屏住呼吸,緊貼著草垛,準備做最後的殊死搏鬥。如果我能以命換命乾掉對面的兩個人的話,那麽也算是一筆不錯的買賣,只是現在看來,我很有可能被他們數人圍剿,亂槍打死在這。我已經喪失了躲在暗處的優勢,現在他們看準了目標,我很難再有機會對他們發起突襲,完全可以想象的是,現在只要我稍微露頭,便會迎來無數呼嘯而至的無情子彈,到時候不出意外的話,我的腦袋會在一瞬間被打得稀巴爛。
所以,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又是什麽呢?
等死麽?
我的腦袋裡閃過了無數個念頭,我想我可以用拋撒乾草的方式迷惑敵人的視野,然後借機逃跑或主動進攻,也可以用別的什麽方式和他們繞圈子,然後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逃脫,好吧,原諒我這些可笑的想法。我想要說的是,這些愚蠢的方法隻存在於愚蠢的話劇表演或廉價小說中,要是在現實有人這麽做了,只會被當場打死,順便在徹底斷氣前再被敵人冷嘲熱諷一陣子,這些愚蠢且幼稚的做法只有那些整天浮想聯翩只會紙上談兵的傻子才會去做。
要知道,現在向我步步逼近的可不是什麽殘障人士,他們都有強健的體魄,懂得思考,懂得分析戰局,他們已經因為一時的疏忽與松懈被我僥幸乾掉了其中的一個,這只會使得他們更警惕也更機敏,在這種情況下,我一個人哪怕想破了腦袋,又怎麽可能抵得到他們一群人的腦子?
所以我得出一個結論,猜測我多半是沒救了,現在我唯一需要思考的,便是有沒有可能在被他們打死前,拚盡全力再乾掉其中的一個,我想我可以不要命的撲上去,撕咬其中一人的喉嚨,咬下對方的喉管,接著再被他們從背後開腔打死。不,這種方式不保險,可能在我還沒把人撲倒前我就已經死了,我應該徑直走上去,迎面朝他們走過去,然後對準其中一人,近距離開槍將其射殺,隨後我再中槍倒地。
那麽,有帶走其中兩人性命的辦法嗎?算了吧,別再做白日夢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能抵消其中一條人命就已經夠幸運的了,何況還是在這種瀕臨絕境的情況下。
那麽,就這麽做吧,坦蕩的走上去,然後開槍打死其中我最看不順眼的一個家夥,這就足夠了。
我背靠著草垛這麽想著,只能無奈的搖頭苦笑,隨即我握緊槍身,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刻我聞到了乾草的氣味,乾草的味道便是我印象中豐收的味道,這氣味總是令我有種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微妙感覺,是的,這是令人惆悵的味道,我想我該從惆悵中釋然了,也該面對死亡了。
轉身吧,然後開槍,對這個該死的世界說再見。
吐出一口濁氣,我暗自咧了咧嘴,有些惡趣味的把鮮血隨意擦拭在槍身上,並延伸出一條通往槍口的血線,這便是待會子彈出膛的軌跡。
我該走了,而他們,也該來了。
然而,就在我下定決心去送死的時候,一片火光在恍惚間照進了這片被肅殺之氣裹挾的漆黑田野,那是由無數盞油燈與火把組成的光,一群人,大人與十多歲的孩子們,男人、女人,突然毫無征兆的翻越田埂,一個個歡呼雀躍的衝了過來,如一片由火光組成的汪洋,那是一支至少數百人的龐大隊伍。
他們是一群為了慶祝稻草人節,而展開稻草人遊戲的當地人,同時,他們也是我此刻的救世主,我在這一刻看到了希望,這是真正的希望,我想我一定受到了幸運女神的眷顧,看來還不算太糟。
強忍住內心的狂喜,我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像一條擱淺的魚兒那般衝入人海,僅在一個轉身之後,我便混入人群,並在無數火光的照耀下給幾名槍手留下了一個模糊的背影,當我轉身向他們望去的那一刻,他們表現得相當錯愕,恐怕就連他們也沒想到,我竟會以這種方式在他們眼皮底下逃走。
好在他們還沒猖狂到那種濫殺無辜的地步,有幾人發現了我,舉起槍朝我瞄準,但他們顯然有所顧忌,很快便又放下了槍,表現得無可奈何。
至於他們中為首的一人,那竟是一名身材高瘦的黑人,他就站在那望著我,遠遠地看著我,可我看不清他的樣貌,隻發現他手臂很長,幾乎垂到了膝蓋的位置。他像是個十分冷血的家夥,我能從他身上看出這種氣質,即便他還什麽都沒做,僅僅只是站在原地望著我,就這麽無動於衷的望著,但我很清楚,他是在看我準備往哪個方向逃跑。
很快,他們看準了我,扒開人群快步向我走來,而我不得不後退,借助人群作為掩護,想辦法從他們眼底下溜走,我故意彎下腰,使自己徹底淹沒於人群,緊接著我突然朝另一個方向折返,在田野中的草垛間來回穿梭,以蒙蔽他們的視線,這個方法很有效,人群阻隔了他們,他們始終沒法追上來,於是在幾個劇烈的呼吸過後,當我再次抬頭,我便再也望不見他們的身影,我想,他們也一定把我給跟丟了。
我慢下腳步,擦去眼角的血汙,心想總算可以原地喘息一下子了,可就在這個時候, 人群中傳來一聲聲驚呼,眾人高喊著稻草人來了,便紛紛開始尋找藏匿的地方。
我望見有一群人氣勢洶洶的衝了上來,他們身穿沉重且厚實的乾草,就連腦袋也是由乾草編織而成的尖頂,似一個個被削尖了的頭盔,看上去相當臃腫。他們從一堆乾草中露出一雙眼睛,遠遠跑了過來,顯然,他們是稻草人的扮演者,他們被釋放了,要來抓捕像我們這樣的平民。自他們出現的一刻,眾人的情緒便瞬間高漲起來,所有人都在廣袤的田野中四散奔逃,尋找藏身之所,至於那些跑得慢的,則被當場捉拿,那些被稻草人捉住的倒霉蛋當即被稻草人同化,成為追逐與搜尋者。他們被稻草人往身上插滿了乾草,作為被抓捕的懲罰,稻草人的扮演者們毫不客氣的將大把大把的乾草塞進他們的衣領裡,至此他們也就成為了新的稻草人。
人群正在四散,有人在歡呼,也有人發出尖叫聲,每個人都在為了躲避稻草人的追捕而尋找合適的藏身之地,這其中有人選擇一頭扎進草垛裡,還有人往田野的邊界逃去,往拔高的玉米地裡瘋湧,這實在有些瘋狂,這明明只是一場遊戲罷了,他們為何如此認真的對待?我寧願放棄這場遊戲,我隻想找個安全的地方。
我望著匆匆四散的人群,擔心自己被暴露,不得不也像他們一樣,一邊奔走,一邊尋找隱蔽的位置用於躲藏。
月光照向了這片廣袤的土地,我的腳步與千百腳步奔走在了相同的道路上,至此,稻草人抓捕平民的民俗遊戲開始了,槍手追殺我的關於死亡的遊戲,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