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裡充斥著震耳欲聾的蛙鳴與此起彼伏的蟲鳴,那些夜裡的鳴唱如浪潮般擴散,我們走到哪裡,哪裡的蛙鳴便會靜默,但隨我們走後,它們又都恢復了原本的熱鬧。飛蛾在頭頂盤旋,圍繞著人群手中的光照翻飛旋轉,那些大大小小的蛾子要麽不斷碰撞著燈罩,要麽就拚死的撲向火把,總是沒完沒了的聚攏過來,很有些惱人。
期間我時不時便回頭,在寂靜中找尋那幾名槍手的身影,我沒能發現他們,四野裡總是平坦,在我發病的眼中又都是模糊的一片,看上去似乎沒什麽不尋常的異動,我猜想或許他們也已藏匿在了參與活動的人群之中,就像此刻的我一樣。
至於我為何沒有選擇更適合藏身的玉米地,而是選擇了麥地,我想我有必要解釋。麥地兼具藏身與觀察的優點,它不至於像玉米地那樣,進入其中便徹底丟失方向,就和進入了迷宮差不多,而麥地,我可以選擇匍匐著藏身,也可以選擇時不時抬頭觀望,這點很重要,說不定我能借此機會再射殺一兩名槍手。如果這是一場貓鼠遊戲的話,那麽身為老鼠的我,實際上才真正佔據了主導,如果他們非要主動來找我的話,其行為無異於是在送死,在麥地中,我曾經學過的那些潛伏狩獵技巧便會很有用。
夜裡的空氣是冰冷的,尤其在這鄉下,我甚至能透過火光看見自己呼出的霧,那股霧氣噴薄在我手上的老槍之上,使其附上了一片灰蒙,但我擦拭槍身,它便煥發出嶄新老練的光澤。我感受著它在我手中的分量,它是我現在唯一的依靠,我必須無條件信任它,且每一發彈藥於此刻而言,都至關重要。
我一路跟隨眾人,走在他們身後,沿著他們火把與油燈照亮的方向前進,不知不覺,我們已走出了相當長遠的一段距離,這令我不得不懷疑這遊戲是否劃分了邊界,不知走出了多遠,直至我們再也見不到那些扮成稻草人的追兵,我們才總算能原地停下來歇歇腳了。人群中有幾個提著煤油燈的孩子,看上去還不大的樣子,他們顯然累得夠嗆,但同時他們又表現得格外興奮,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原本我一直走在人群後方,默默無聞的一路跟隨,但這時候其中一位孩子顯然注意到了我,他驚訝的望向我手中的獵槍,說道:“天哪,你是獵人,真不可思議,我們中混進了一名獵人!”
我剛想否認,說自己不是,但突然想到遊戲中似乎是有獵人這麽個角色,大概是他把我錯誤的當成了獵人的扮演者,好在這看來並非一件壞事,於是我轉念一想,不得不默認了這麽個身份,於是我笑著點了點頭,繼續保持沉默,沒再多說什麽。我戴著那頂破草帽,不可置信的是我竟然還未將它丟棄,我用帽簷遮住我猙獰可怖的一雙眼眸,我能想象現在我眼睛的狀況,右眼在滲血、發痛,像是隨時都要掉出來那樣難受,而左眼早已腐敗發灰,它看上去更可怕。
我大部分時間都是眯著眼,因為總有蒼蠅蚊子在騷擾我的眼睛,這感覺很不好受,我必須時刻雙手握槍以防不測,實在沒法子處理那些肮髒的飛蟲,如此看來,我倒更像一名老實巴交兢兢業業的獵人扮演者。
見我不答話,那孩子便又誠惶誠恐的接著說:“獵人,尊敬的獵人,但願你能善待我們,如果你能保護我們的話,那就太好了,我可不想遊戲就這麽草草結束,求你了。”
我警惕的環顧四周,漫不經心的點頭,我認為自己應該對這些孩子友善點,於是我勉強擠死一絲笑容,配合的說道:“我想我會的。”
另一位站在一旁的男人笑著對我說:“我的孩子早在三年前就開始計劃這場遊戲了,今年他終於年滿十歲,達到了遊戲所需的最小年齡,他希望能在這場遊戲中活到最後,但這完全取決於你的選擇。真不知該說幸運還是不幸,我們竟在一開始就遇到了你,遇到了一名主宰遊戲的獵人。”
“獵人能做什麽?”我問。
“獵人擁有絕對自由,擁有殺死稻草人或者殺死平民的特權,這完全取決於你想怎麽做。”男人說道,隨即他又無奈的表示:“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完全可以現在就乾掉我們,把我們都淘汰掉,這是你的權利。事實上,歷屆的獵人也都是這麽做的,他們一開始就是衝著屠殺來的,他們偽裝成平民,混進人堆,接著開始濫殺無辜,一個個表現得比稻草人還要可怕和瘋狂。在這場遊戲中我們最需要避開的就是獵人,一旦與他們遭遇,就只能聽天由命,雖然不公平,可這是延續了幾百年的規矩。”
“遊戲中一般有幾個獵人?”我又問道。
“難不成你是第一次參加遊戲?”男人望著我,似乎對我的詢問有些意外,緊接著他像是找到了合理的解釋,用羨慕的口吻對我說道:“那你一定幸運到了極點,才會抽中獵人這個寥寥無幾且可以肆無忌憚的角色,要知道,通常情況下獵人只能有兩到三名,平均一百人中,只允許存在一到兩名獵人,抽中獵人是許多遊戲參與者夢寐以求的一件事。”
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接著問道:“這場遊戲怎樣才算作結束?”
“遊戲將在黎明到來之時結束,以升起的太陽為準,我們的目標就是盡量躲起來,盡可能以人類的身份活到天亮,當然,如果稻草人或平民的其中一方全部陣亡,遊戲也會提前結束。”男人說道。
“嗯,謝謝,我想我理解了遊戲規則,我會保全你們,但願我能做個稱職的獵人。”我聲音低沉的說道,隨即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又說道:“當然,這有個前提。我只能保證自己不會對你們動手,但難保其它獵人不會濫殺,如果你們遇到了像我一樣手上有槍的獵人,你們必須提前告知我他們的位置。”
這個要求不難辦到,男人當即表示他會的,其他人也點頭應許。
我想要讓這些遊戲的參與者成為我的眼睛,利用他們為我打探情報,這種做法或許有些卑鄙,因為我利用了這些平民,但也只有這樣才能為我換來一些優勢。我能想象得到那群槍手為了找到我, 也為了縮小自己的目標,而選擇分頭行動,如果他們真這麽做了的話,那麽他們可謂是自大和愚蠢到了極點,那樣一來無異於給我創造了逐個擊破的機會,而這正是我所期望的。
遠處稻草人的隊伍正在壯大,並向外擴散,在休整觀察了一陣子後,我們不得不朝著麥田的外圍趕去,期間有稻草人的扮演者發現了我們,但當我向他們展示出自己手中的獵槍,他們便識趣的離開了,離開前稻草人的扮演者還委屈巴巴,頗有些意外的表示這是他們近些年來頭一回看見獵人與平民合作。
毫無疑問,有了獵人的庇護,稻草人絕不敢靠近平民一步,他們可不想被淘汰草草結束這場狂歡,也好在我的獵人身份未被拆穿,因此他們也只是眼巴巴的望著我們,而不敢向前一步,他們對此表示無可奈何,只能原地委屈的撓頭,接著不甘心的走到別處使壞。
這是獵人與平民的第一次合作,也是人類面對稻草人的第一次勝利。我不確定他們是通過什麽來區分獵人的,我想八成是槍,獵槍是獵人的標志。
好在他們一定想不到,我手中的槍是真的,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場遊戲,對我來說卻是一場實打實的黑夜裡的狩獵。
誰是獵人,誰又是獵物?在中槍倒下之前,恐怕沒人說得清楚。
我深吸了一口氣,再緩慢噴吐出來,在這一刻,我似乎找回了點曾經參與家族狩獵活動時候的感覺,只可惜現在的我早已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我滿臉疲憊,暗自神傷。
我想我,終究還是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