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文森特說,這名字很美,你取的名字很好,無可挑剔。
我問文森特,我說:“文森特,你有想象過某天你被世人所熟知,你的畫作可能會成為無價之寶麽?”
文森特笑了笑說:“是的,西蒙,我一直認為會有這麽一天,我從不懷疑自己的能力,但我想,我恐怕見不到那天了。”
“文森特,你打算在這座小鎮待到什麽時候?我不希望你的才華被埋沒在這,埋沒在一群不懂藝術的人裡。”我說。
“不,西蒙,你太小看那些農民了,他們才是這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他們遠比我要偉大,他們只是沒有空閑停下欣賞美景。”文森特說。
“偉大麽?”我表示不解。
文森特說:“西蒙,你真該為他們想想,他們甘願一輩子平庸,甘願用血汗來種植糧食,他們還得繳納稅款,他們辛苦種植的糧食還得分給政府,分給大地主,他們不容易。和他們比起來,我除了畫畫,沒再為這個世界做出任何的貢獻,在他們面前,我總感到羞愧,因為我什麽都沒做,而他們,不光要填飽自己,還得喂飽別人,還要被人恥笑,被富人稱之為紅脖子、鄉下人、鄉巴佬,你覺得這公平麽?”
我一時間被文森特說得啞口無言,我必須承認,他說的不無道理,甚至可以說完全正確,但我什麽都改變不了,我不像他那麽深有體會,畢竟我出身自大家族,我的家族給我灌輸的盡是一些上流精英理念,致使我打心眼裡傲慢,且蔑視窮人,即便後來我自己也吃到了這方面的苦頭,我曾流浪,流落街頭,仿如一條喪家之犬,我曾寄人籬下,也曾吊兒郎當像個無所事事的混混,可即便是這樣,在我內心深處也依舊認為自己出身高貴,我總是打心眼裡看不起娼妓,看不起那群酒鬼,看不起一些瘋瘋癲癲的人,我和底層社會始終存在一種隔閡。直到文森特說起,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或許我真該去好好理解他們,感受他們所遭遇的不公和壓迫。
平民百姓不容忽視,他們應當享有同等的人權,但我也記得父親曾對我說過的話,我父親曾說,權利與尊嚴需要靠自己去爭取,尊嚴是唯一一種他人所不能施舍的東西,有些人天生骨子裡低賤,爛泥扶不上牆,他們自甘墮落,注定一輩子被人踩在腳底。
我認為,人權是鬥爭出來的,尊嚴要靠自己爭取,如果有人自甘平凡,那麽就讓他一輩子平庸,如果有人試圖掙扎,那麽或許可以試著拉他一把。
我理解文森特的想法,這便是藝術家,他們想的總是太過於理想化,即便他所說的都是真理,可真理未必適用於這個病態的世界。即便如此,我也仍記住了他的話,我認為他擁有一顆高尚但卻無力的靈魂,我完全明白他對我說這些看似是題外話的意義是什麽。
天快亮了,我想我該回去了,於是我向文森特道別,在臨別前,文森特向我要了個地址,我想了想,把高堡巷的地址給了他。
回去的路上,我走過那片荒野,見到了另外三名槍手的屍體,他們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死壯凌亂,好似幾件被隨意丟棄的髒衣服,鮮血流過的地方聚滿了蒼蠅。再往前走,我見到了湯米等人,我知道是他們在關鍵時刻出現救下了我,萬幸他們都還活著,只是模樣不太好看。湯米腿上中了一槍,槍眼在往外流血,舒伯三兄弟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迪麗安怔怔的站在那,雙手緊握住槍,身體在發顫。
我拿過迪安裡手中的槍,她緩過神來望著我,她的目光呆滯,臉色蒼白,我大概猜到她經歷了什麽,又做了什麽,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你做得很好。”
“可我殺人了。”迪麗安雙眼通紅,情緒越發崩潰的說道。
我走上前,在她耳邊以過來人的語氣輕聲說道:“我知道,即便一時半會很難接受,但這正是成長所要付出的代價,有時我們不得不接受一些突如其來的事件,我們總會面臨這樣或那樣的抉擇。迪麗安,你做的很好,你做了正確的選擇。”
我不確定自己的話能帶給迪麗安多大的安慰,第一次殺人的經歷的確刻骨銘心,或許這點需要她自己去釋懷,但願她能邁過這道坎,即便這很難。
這個世界不太平,仇恨總是在不斷循環演繹,要想解決某個麻煩,就得接受被報復的可能,我承認自己有時候過於感性,為了愛麗絲,我做了自認為該做的事,但這也為我招來了殺身之禍,甚至牽連到更多的人。
是時候斬草除根了,我捏緊月蝕項鏈,在心裡這麽想著。
舒伯三兄弟的傷勢不算嚴重,但他們年紀大了,在經歷一場槍戰後,還是難免氣喘籲籲,一時半會也緩不過勁來。至於湯米,他望著我,神情有些恍惚,既沒有因為我的眼睛而驚恐,也沒有因為我半張臉凹陷而意外,我與他相顧無言,只是給了彼此一個結實的擁抱,這是兄弟間的擁抱,我本想埋怨他不該淌這趟渾水,不該來救我,可如果沒有他們,我根本活不到現在。
幾天后,我和湯米決定離開這座小鎮,在臨走前,我向老卓聊到了關於迪麗安的一些問題,我說迪安麗想去上學,這是很好的一件事,她的願望應該得到滿足。老卓卻說這不現實,說他認為上學改變不了迪麗安的出身。他說迪麗安的父母很自私,從不過問他們的孩子,他們把迪麗安當作包袱那樣扔給了他接著便一走了之。
我很清楚問題的根源是什麽,我以借貸的名義讓湯米給我幾塊金圓,湯米卻說他知道該怎麽做,他隨即主動給了舒伯三兄弟一些錢,並表示會把迪麗安引薦到一個好學校。得知這個消息,迪麗安難掩高興的心情,她擁抱了我,也擁抱了湯米。我拍了拍迪麗安的肩膀,對她說:“做你想做的,做你認為該做的且正確的事。”
“謝謝,我會的!”迪麗安說。
我們走了,這次我們不再打算逃避責任,而是要去親自解決掉那個麻煩。
馬車行駛在田野間的泥濘小路上,路不好走,馬車也就行駛的晃晃悠悠,這反倒讓我有機會靜下心來觀望這片原野,在黑人奴隸們難得放松的載歌載舞中,我們從小鎮離開,一座座低矮房屋漸漸遠去,風車也在我眼中越來越小,在這期間,我似乎望見文特森在遠處向我揮手道別。
離去的路邊,我又見到了那個叫山姆的家夥,他正眉飛色舞的對周圍人大呼小叫的道:“難道沒人看見麽?昨晚上稻草人又活過來了,我說得是真的,千真萬確,我發誓,我發誓!發誓!”
在馬車上,湯米側過頭對我說:“西蒙,那六名槍手的底細我已經查清了,他們是職業殺手,分別是來自尼羅河上遊的黑人多哥,拉文頓當地外號叫剃刀臉的杜魯西,曾經為懷特家族效力的傑,還有兩個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無名無姓,貧民窟出身。”
“我沒必要知道幾個死人的名字,湯米,你只需告訴我,是誰派他們來的。”我說。
“有人曾看見他們走進舒羅曼.懷特的宅院。”湯米說。
“舒羅曼是誰?”我問。
“是那三個家夥的乾爹,他們的親生父母找到了他,求他出面解決這個問題,是舒羅曼找來了槍手。”湯米說。
我閉上眼睛,笑著說:“湯米,我們得邀請他們來一場聚會,請他們共進晚餐,我們是時候認識認識這些老家夥了,我真想當面問個清楚,問問他們是如何教育自己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