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光底下,我望見不止一具稻草人站在那,它們似一群沐浴著月光的人像,零零散散的矗立於荒野,這一切很不真實,我不可思議的打量它們,實在難以置信就在上一刻它們還朝我觀望,甚至在我耳邊對我一番耳語。我不得不走近觀察它們,此刻它們一動不動,仿佛被抽走了靈魂,又恢復到原先那般平平無奇的靜止狀態。我撫摸著它們身上的乾草,觸感是粗糙的,透著一種被風乾後破敗的滄桑感,連帶上它們身著的殘破衣服,看著就像一群孤寂無望的悲慘流浪者,我回想起剛才稻草人對我說過的那些話語,不由自主攥緊了胸前的月蝕項鏈,我記住了他所說的那個地方,它向我指明了方向:拜澤庭院。
拜澤庭院,那會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它又在哪裡?它是否就和古老的亞特蘭蒂斯一樣是塊難以尋覓的失落之地?
或許一切都得追溯到獵人興起的那個古老年代,我記得它似乎提到了那位名為捷克的古老獵人,我便在想,它和獵人又有什麽樣的關系?幾百年過去,捷克又怎麽可能還活著?他早在四五百年前就銷聲匿跡了,而稻草人竟要我把這條項鏈交給他,難不成這項鏈是拿去給捷克陪葬的麽?我有滿腔的疑問,為什麽稻草人會說話,為什麽它要救我,他又為什麽認識一位幾百年前的傳說中的人物?
遺憾的是,稻草人不再對我有任何回應,它表現得格外冷漠,冷漠如一團乾草。我很狼狽,身上盡是一些不知名的傷口,我的下巴像是脫臼了,得用力才能掰回來,嘴裡在流血,我缺了幾顆牙齒,好在那只是一側無關緊要的幾顆臼齒,失去它們後,我覺得自己左側的臉頰都凹陷了下去,但這不是我需要去擔憂的問題,我想缺少幾顆牙齒還不足以影響進食,倒是眼睛,我已經體驗了一把失明的感覺,那種時刻恐慌的感覺令我心有余悸,我絕不能再讓它看不見了。
重見光明,這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但那只是暫時的,我想稻草人一定用了什麽特別的方法,才讓我暫時恢復了視力,可它明明只是做了件很普通的事,它不過只是揉搓了兩團乾草並粗魯的塞進我眼裡,我猜想那乾草一定被施加了什麽神秘魔法,才會產生如此奇異效果。以前我從不相信魔法什麽的,可對於我剛才的離奇經歷,似乎就只能有這麽一種解釋。
我手握月蝕項鏈走在被月光照著的荒野,這麽做能讓我安心不少,我走向溝渠,用水面充當鏡子,我在月光的倒影中望見了自己被血汙與傷痕充斥的臉,不出我所料的是,我缺失幾顆牙齒的右臉果然塌陷下去不少,這使得我整張臉看起來極不對等和協調,最令我驚訝的是我的眼睛,我仔細打量我眼裡的兩團用乾草揉出的兩顆眼珠的替代品,發現它們的確是由乾草組成的,只是那些乾草染上某種血痕,帶有明顯的血絲,而那些血絲在我眼中就如同一條條血管那般不斷收縮與膨脹,像是活著的東西。這導致它看上去很可怕,我想無論是誰看見我這雙詭異的眼睛,都會被嚇得後退幾步,哪怕是我自己望著這雙異樣的眼眸,也會感到陣陣心悸,這注定是一雙令人過目難忘的眼睛。
我脫下衣服,洗去臉上與身上的血汙,感到有些自責。抱歉,我沒能照顧好父母賜予的這具健全的身體,我毀掉了它,令它走向扭曲。我不曾想過有天自己會變成這副模樣,可它已經發生了,真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我又一次度過難關,卻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可笑的是,最終救下我的竟是在田野間默默無聞的稻草人,我記得自己不久前還嘲笑過它們。
唉,這個世界可真是神秘,很難想象還有多少超出我認知的事物存在。
回過頭,我赫然在月光底下見到了文森特,他竟然出現在了這裡,這真令我感到意外,不,應該說是我忽略了他,他一直在這,他一直在月光底下,在荒野中安靜且孤獨的創作。我向他迎面走了上去,與此同時,他也站起來,但他沒看我,他在打量他的畫板,我想他已經畫完了。
“西蒙,你忙完了麽?”文森特問。
“忙完?”我表示疑惑,隨即理解了他的意思,並釋然的道:“噢,忙完了,結果還算可以接受,我想我已經見到了你的那些神秘的朋友。”
“我知道。”文森特說,“它們一直在觀察你的一舉一動,這是個考驗,你經受住了考驗,對了,你是不是拿到了?”
“你是指,這個?”我展示著胸前的月蝕項鏈問道。
“是的,就是這個,月亮,月亮即是答案。”文森特說。
聽了文森特的答覆,我忍不住苦笑道:“文森特,你設的迷題太難理解了,我不明白這一切和月亮有什麽關系。”
“難解?不,西蒙,你不明白。”文森特皺起眉頭,以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望著我,並以一種無比神秘的語氣小聲說道:“西蒙,你不明白,這是詛咒,來自月亮的詛咒。”
“月亮?”我望向天空。
文森特突然激動的說:“是的,月亮。西蒙,難道你還沒發現麽,月亮遠比表面看上去要可怕得多,但願你永遠見不到那可怕血腥的一幕,否則你很可能陷入永恆的狂亂!月亮,以及太陽,它們是這世上最可怕的兩個物種,它們是活的!它們身上的魔力足以顛覆整個世界!”
我想對文森特說,其實月亮看上去沒什麽特別,它就安靜的懸在天上,無聲無息,離我們很遙遠,它對我們構不成威脅。但或許,文森特能看見一些我所看不見的真相,他的視力說不定比我要好得多,或許他能看得更清楚。
我想我得重新審視那輪平平無奇的月亮了,即便它曾陪伴過無數個夜晚,我想也是時候重新認識一下了。
重新認識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事物,這聽上去好像有些奇怪,但這根本沒什麽,這並非怪事。我們所熟知的一些人,即便是認識了幾十年的老友, 也可能在某一刻表露出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而顯得無比陌生。那麽,月亮說不定也有它的另一面,我倒想知道它的另一面是什麽。事實上,從文森特的話語中其實不難看出,月亮的另一面正好與它表現出來的形象相反,它的另一面是可怕的,至於可怕到哪種程度,我無法揣測。
對於文森特的話,我一時半會不知該如何作答,於是我把目光從月亮上收回,對文森特說:“文森特,讓我看看你的畫吧,今晚你都畫了什麽?”
“西蒙,我必須告訴你,這是我個人最滿意的一副畫作,它揭開了星空的真相!”說起繪畫,文森特當即表現出欣喜,他迫不及待的想向我展示他最新的這幅畫作。
我繞到畫布前方,看到了那幅畫,但在一開始,我並不理解這幅畫究竟在表達什麽,我隻望見一片由黑色、藍色、黃色為基調創作出的一片混亂的扭曲,畫中肆意生長且扭曲如火焰的樹木,歪歪扭扭的房子,以及佔了大片篇幅的深邃夜空,無不透露出一種難以理解的恍惚和虛幻。這幅畫的夜空是流動的,是旋轉的,月亮與星辰組成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光團,就像流動如漩渦的夜空中的幾顆渾濁的瑩珠。
這幅畫給我的感覺很怪異,不能說它不好,而是怪異,它透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神秘感,這種神秘感令我在沉思之余漸漸陷入了某種對天空的恐慌情緒,旋即難以自拔的為之感到驚駭。
我聲音發顫的說:“文森特,這幅畫叫什麽名字?”
文森特嚴肅的緩緩吐露了幾個字眼:“星、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