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一切的我背靠著窗戶,過去好一陣子才總算緩過神來,但我依舊心跳不止,喘息不止,畢竟我殺人了,需要平複自己的心情,且在殺人的過程中,我仿佛是本能的將對方處決,幾乎沒有絲毫多余的憐憫,這使得我冷靜後再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冷血的像個惡魔。我想我一定是太過於緊張,才會下意識做出一系列用於自保的瘋狂舉動,我必須承認,在殺人這件事上,我並沒有過多經驗,並且,我對殺人這件事發自內心的厭惡,尤其是用槍殺人,即便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可每次我這麽做,都會回想起那個我槍殺母親的夜晚,那段回憶始終令我痛苦,久久無法釋懷,也曾讓我深信是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但我知道,那不過是逃避罪責的一個借口罷了。
唉,這倒霉的家夥死了,被掛在風車上,看上去像一條隨著扇葉轉動的腐敗影子。我只能惋歎他不該招惹我,身為一名槍手,他不應接下這單愚蠢的生意,這本是兩敗俱傷的買賣,好在我解決了他,否則死的就將是我自己,對此我別無選擇。
這裡不安全,他的那幫同夥說不定就在附近,我有這種預感,所以我想我得走了。
平複心情,我裝作無事發生,若無其事的樣子走下樓,還故作輕松的露出了笑容,我預料到他們會追問我一些問題,例如剛才聽到的槍響之類的,我敷衍的說那是天上打的雷,當他們又問我那個家夥去哪了,我毫不猶豫的說他困了,在樓上打盹。
最後我對他們說:“我得出去一趟。”
有人問我去哪,我向他們要了盞油燈,並說道:“我去幫你們驅趕稻草人。”
他們聽了我的話,便信以為真了,安心的看著我走出谷倉。來到外邊,我發現天空真的在打雷,陰霾欲雨的樣子,完全見不著月亮了,我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那具掛在風車上的屍體,便將煤油燈掛在腰間的皮帶上,整個人急匆匆的溜進了一片長勢旺盛的荒草叢裡。
正當我一頭扎進草叢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幾聲槍響,我意識到他們追來了,便埋著頭加快腳步,往草叢更深處狂奔。我遠離人群,越跑越遠,最終來到一片荒蕪之地,期間身後又發出幾聲槍響,但都未能將我擊中,甚至給了我回頭還擊的機會。借著生長至胸口的雜草的掩護,我轉身朝那幾個向我奔來的人影胡亂的開了幾槍,雖然同樣沒能擊中他們,但還是令他們被迫停下腳步,旋即他們也學著我的方式,將頭埋進草叢,並時不時更換位置起身開槍,一時間我們就這麽你來我往的輪流起身開槍,卻又誰都奈何不了誰,仿佛陷入了僵局。
我以為會這麽一直僵持下去,卻不曾想有人已經悄然而至,就在我更換彈藥的間隙,一側草叢嘩的一聲,突然聳動出一個高大的人影,那人影借著黑色的皮膚襲擊了我,但他沒朝我開槍,而是用槍托狠狠砸向我的腦袋,頓時間我被砸得頭破血流,在一陣眩暈中倒在了地上,他隨即騎了上來,竟丟掉槍,用拳頭狠狠砸我的臉,一邊砸一邊朝我啐口水的罵道:
“狗娘養的,獵人遊戲很好玩嗎?!”
“站不起來了,對嗎?!”
“你這條瘋狗,怎麽不跑了?”
“你個狗娘養的,打死我兩個弟兄,你知道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
我被砸的頭暈目眩,就連他罵我的髒話都聽不清了,但我依舊保持鎮定,與此同時,其他幾名槍手也趕了過來,他們握著槍,饒有興致的在一旁站著看我,仿佛是幾個冷漠的死神。我被狠狠折磨了一陣子,黑人似乎打累了,便騎在我身上點燃一根煙,接著在抽到一半的時候,又用煙頭狠狠杵在我的臉上,隨後他繼續著謾罵和對我進行毆打,在這期間我始終表現得無動於衷,我知道面對他們,我毫無取勝的可能。說到底,我也不過是肉體凡胎,雙拳難敵四手,我的力氣再大,也比不過兩個精壯的成年人,何況他們明顯經過這方面的訓練,我能僥幸乾掉其中的兩個,便已達到我能力范圍內的極限。
所以,現在我只能等死,別無他法,當然,他們正在氣頭上,絕不會讓我死的太過輕松,他們當然得好好折磨我一陣子,以發泄心中的怒火。只是不知為什麽,我突然覺得這一切相當可笑,尤其是我面前這個黑人,他看上去就像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魯莽黑猩猩,緊接著我回顧我的一生,我覺得我過去所發生的種種也都是可笑的,我便開始直勾勾的盯著他,露出了一絲微笑。
我的笑容顯然是在火上澆油,他瞪大了眼睛,並使勁揮出一拳,這一拳打碎了我幾顆牙齒,我將牙齒含在嘴裡,混合著血與唾液硬生生咽進了肚子,接著我笑得更開了,但沒人知道我究竟在笑什麽,就連他們也覺得我這是瘋了。
我想大概是他們玩膩了,認為已經把我折騰瘋了,便都自討沒趣的舉起槍,幾把槍同時對準了我的腦袋,我聽見他們扣動扳機,準備對我開槍,於是我閉上了眼睛。
我如願等來了槍聲,但槍聲並非來自這幾名槍手,隨著幾聲槍響過後,一名槍手頓時捂住自己的臂膀往後退去,他的右肩被打爛了,一條手臂無力的下垂,看樣子已經成了殘廢。至於其余兩名槍手,則立即將槍口掉頭,朝向槍聲響起的方向還擊,而我抓住了這個絕無僅有的機會,趁著黑人注意力被轉移,我便冷不丁抬手掏向了他的襠部,惡狠狠的朝那該死的軟蛋死死抓了一把,我知道這會很疼,沒幾個男人能承受這樣的痛苦,這是下三濫的手段,但在關鍵的時候能派上不小的用處。
我只聽見一聲淒厲的慘叫,他便整個人向一旁跌倒,並捂住自己的襠部疼得在地上打滾,而我則暈頭轉向的起身,胡亂地隻管朝一個方向踉蹌著前行。
一片灰色的朦朧模糊了我的視野,不知不覺,我走進了一個完全黑暗的世界,漸漸的,我再也看不見了,可我的腳步仍未停歇,我不知道自己應該跑去哪,我只顧著一個勁的逃,我無法確定自己跑了有多遠,我跌跌撞撞,最終像是被一個什麽東西給絆倒了。那東西似乎軟綿綿的,觸感像是踢中一具軟綿綿的屍體,總而言之,我撲倒在了地上,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隻大手追了上來,從背後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將我按在地上,接著便開始挖我的眼珠子,好吧,我已經看不見了,隨他怎麽挖。
痛,鑽心的痛。可那又怎樣,我已經受夠了這該死的世界,我想這場遊戲我也該玩膩了。
砰的一聲,令我倍感意外的槍聲從耳邊響起,一具沉重的肉體順勢倒進我的懷裡,我能感受到那股溫熱流向我的衣襟,我厭惡那種黏膩,便一把推開了他。
我知道,有人救了我,我對著黑暗喊話:
“湯米,湯米,是你麽?”
“湯米,我已經看不見了。”
我這樣喊,可是沒人回應,但我能聽見耳畔傳來細微的呢喃之聲,那聲音相當稀碎,像是一些無法理解的呢喃和神秘的咒語,然而我的世界一片漆黑, 我什麽也看不見,我已徹底失明了。就在這時候,我感受到某種粗糙撫上我的額頭,那粗糙感不似任何人手,且沒有溫度,我的眼皮被撐開了,我的左眼眼眶被塞入了一團乾硬的東西,那東西為我驅散了黑暗,它成了我眼裡的太陽,我便就此看見了,我睜眼看見的第一幕,便是眼前一雙用乾草編織的手將一團帶血乾草揉捏成團,接著將它塞進了我的另一隻眼睛。
我驚訝的發現自己恢復了光明,兩隻眼睛都能看見了,我看清了站在我眼前的這個人,可令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它算不上人,它只是一具人形的稻草,它是一具稻草人!我想我一定是看錯了,是的,我一定產生了幻覺。
然而,就在我驚疑不定之際,這個稻草人卻把頭埋到我的耳邊,以一種乾啞的聲音對我說:“恢復光明,不過是暫時的,這帶血乾草只能暫時替代你的雙眼,短暫維持一段時間。你得去尋求真理,去到拜澤庭院,告訴那裡的獵人,告訴捷克,讓他們不必再等待。”
稻草人取出一條項鏈,在項鏈的盡頭是一塊月蝕形狀的鏽鐵,看上去像塊廢鐵,但它卻十分小心的為我戴上,就像一位慈祥的老者,接著它又對我說:“這是信物,你可以用它換來永恆的真理與光明,記住我說過的話,去拜澤庭院,告訴那裡的獵人,告訴捷克,讓他們不必再等待。”
我捏著胸前懸掛的月蝕項鏈,懷著激動的心情問它究竟是誰,問它為什麽救我,它卻不再理會我的問話,而是緩慢的扭頭,轉身,望向天空,舉起雙臂,隨即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