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打算將風車作為臨時的藏身地,裡頭能容納一些人,可以免去不少煩惱。當我們將門推開,手持火把走進去,我們便見到風車內部的谷倉,這裡的谷倉是空的,四壁甚至連一隻老鼠都見不著,但能聞見一股明顯的麥麩氣味。在谷倉內,我們說出的每句話都會引起一陣回響,我讓他們就呆在這,哪也別去,隨後我踏上樓梯,來到了風車上層。樓上有窗戶,是個類似於閣樓的狹小空間,除此之外這裡還堆積著用於風車運轉的機關,但那些並非我需要去關注和留意的。
我之所以來到這,是因為這裡站得更高,能夠看得更遠。
當然,即便我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了,但好在我還能分辨那些人為帶來的亮光,要想看清路,在這樣的深夜必須攜帶用以照明的光源,我正好利用這一點,透過窗戶看見那些靠近的光源,嘗試分辨他們的身份。
平民的扮演者一定是腳步匆忙的,在他們身後往往伴隨著前來抓捕的稻草人的扮演者,而稻草人的扮演者用乾草包裹住自己的周身,致使他們看上去體態臃腫,行動較為笨拙,且有個尖腦袋,這個特征很容易分辨。至於那些槍手,我不確定他們是否混跡於人群中,也不確定他們是否會假扮獵人或稻草人,我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們的步伐一定是穩健且遲緩的,且表現得相當機警。
我思考著這個可能性,我想應該行得通,於是我推開風車上塵封已久的那扇唯一的窗戶,伴隨著瞬間灌進來的清冷夜風,我側著身子站在窗戶邊上,將自己隱藏在陰影中。我將目光投向窗外,舉目遠眺,風車巨大的扇葉時不時便從窗外緩慢的掠過,就像一條條不斷擺動的巨人臂膀,它旋轉著,發出沉重的呼呼聲。這裡高度大概離地有十到十五米的樣子,不算太高,卻足以將前方平坦的田野盡收眼底,我努力睜著那隻尚未失明的眼睛,艱難的窺探那片正在被瘋狂籠罩的土地。我先是望見有無數光亮在田野間快速移動,我想他們都是遊戲的參與者,他們表現得很激烈,甚至還有人在你追我趕的慌亂之下栽了個跟頭。那些逃跑的平民扮演者不斷朝著外圍狂奔,當然也有試圖迂回的僥幸者被趕來的稻草人抓個正著,這是一場大型的捉迷藏現場,如果沒有那幾名槍手的話,我認為這遊戲很有趣,且樂意參與。
眼看著他們都在疲於奔命,樂此不疲的為了遊戲勝利而狂奔,我意識到這才是這場遊戲該有的樣子,也只有這樣,才能體會到贏得的樂趣。相比之下,我們這群人便顯得過於輕松了些,在我的庇護下,他們全都無所畏懼,我在想這是否是正確的,我的做法說不定會令他們無法享受到原本的過程,從而失去遊戲該有的樂趣。
我就這麽一邊想著,一邊透過窗戶朝遠處窺探,期間我發現了幾個相當可疑的目標,我甚至已經架好槍,瞄準了他們,但最終我還是選擇放下,因為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確定他們就是槍手,要知道他們的表現雖然很符合遊戲中獵人這一角色,也很符合那些槍手應有的特征,但在無法百分百肯定他們的身份前,我不能貿然開槍,否則很可能誤傷無辜。
還有就是,老槍的射程有限,距離太遠的話,便沒辦法做到一槍斃命,因此我猶豫了,隨著我的猶豫,我也失去了那幾個目標。
在觀察一陣子無果後,我選擇往樓下走去,與眾人匯合,只是當我下樓的時候,我聽見樓下一陣簡短的對話傳來,先是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問是否見過與他相同的獵人,並詳細描述了一個身穿髒衣服,頭戴破草帽的農夫形象。
“噢,我想你一定在找那位友善的獵人,他一直在保護我們,他就在樓上。”有人說。
“你是指,這上邊?”那人問。
“是的,他就在那,他很符合你描述的形象。”
旋即,我聽見靴子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的輕響,我短暫猶豫了一瞬,心臟便突然收緊,接著猛地狂跳不止,在慌亂中,我快步後退,卻因此踩中松動的木板,發出了吱呀的一聲響,於是我急忙快步來到窗邊,最後又回頭看了眼從樓梯蔓延上來的一個隨火光跳動的影子,那綽綽人影在聽到我發出的動靜後,明顯加快了腳步,噔噔噔的從樓梯上來了,並順勢掏出長槍,我從牆上瞥見了槍管的影子,我確信那是槍。
由於無法判斷對方究竟來了幾人,我不得不選擇暫時退避,我一手握槍,一手艱難的扒住窗沿,連忙翻出窗戶,這一舉動是在慌不擇路的情形下完成,我承認自己太慌張了,甚至於險些從風車上掉下去,我被驚出一身冷汗,就連呼吸都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子。
我急忙站穩腳跟,身體緊繃,小心翼翼的站在了風車頂上,並緊貼牆面,死死盯著窗口。這上邊格外的冷,冷風吹得我實在睜不開眼睛,我覺得自己像是站在了巨人的臂膀上,隨時都有被風車晃下去的風險,我聽見了從窗戶中傳出的腳步,那步伐明顯有放緩放慢的跡象,對方顯然在刻意的將腳步聲壓低,到後來我再也聽不見腳步,我甚至無法確定他此刻是站在原地勘察,還是躡手躡腳的往窗外走來。
我精神緊繃,絲毫不敢松懈的盯著窗口,就像在死死盯著一口關押了活死人的棺材,我怕從那扇窗戶中突然冒出個什麽來,正這麽想著,一支槍管便從窗戶中冒了頭,我旋即一個趔趄,冒著從風車上摔下的風險一把攥了上去。我之所以沒使用自己手上的老槍,是因為我站的位置實在不允許我這麽做,我只能勉強側著身子才能站穩,而側著身子的我,又如何能做到開槍瞄準一側的窗戶並扣動扳機呢?
倒是那支探出的槍口能對我造成實打實的威脅,因此我不顧一切也要阻止對方開槍,正當我快要抓住槍管的時候,從窗戶中突然探出一個頭來,我看到了一副十分消瘦蒼白的面孔,最重要的是,這張面孔上沒有眉毛,這是個沒長眉毛的人。他望見我似乎也嚇了一跳, 本能的便想後退,我想我得留住他,於是趁著這個機會,一把攥住了他手中的槍,打算奪過來,而他發覺了我的意圖,便急忙將槍口向我對準,並在情急之下朝我開了一槍。
我猜到他會這麽做,便在他扣動扳機的一刻飛快抬起槍管,向一側撇去,這一槍沒能將我命中,但子彈幾乎是貼著我腦袋飛出去的,我在憤怒之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趁他尚未站穩腳跟之際使勁地將他整個人拽出了窗外。我本意是要他自己從樓上摔下去,他也的確往下掉了,只是風車的扇葉恰好在半空中接住了他,他整個人被掛在風車上,像是被釘在命運的十字架上那般動彈不得,他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便在呼嘯的夜風中驚恐萬狀的不斷追問我的身份,他這麽做也可能只是為了拖延時間。
我始終保持沉默,我就這麽盯著他,風車每轉動一次,臨近窗口的時候,他都要向我拋來一個無聊問題,起初還喋喋不休像個娘娘腔那樣追問我是誰,到後邊他總算學會求饒,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已把槍口對準了他。
原本我想一槍打爛他的腦袋,但似乎不太好瞄準,我隻好胡亂的開了一槍,這一槍像是打中了他的脖子,他整個人趴倒在風車扇葉上,突然便說不出話來了,我聽見他喉嚨裡咯咯作響,嗆了水似的,脖頸處不斷噴薄著溫熱的血液,後來沒那麽多血了,只是一個勁還在往下滴,和那些被抹了脖子的雞差不多。
隨著鮮血滴淨流乾,他倒也徹底沒了動靜,就這麽成了一具低垂著腦袋,被掛在風車上的冰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