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聲音,從床上傳來,弦姬只聽見說道:“世間的凡雨,乃是四海之內,江淮河瀆之中,水晶宮裡,司雨龍神,得天庭敕旨,喚集風雲雷電諸神,從天降下。我妖家妙法,怎如他一般。把你這手中的茶碗,捧至火場之上,望天上一潑,即時便在半空之中,有雨降下。能破凡間一切火。”
弦姬見說,這才醒悟,忙看著了手中的茶碗。那一碗茶,已斟至將滿。
又聽姐姐續道:“但此法全在碗中茶水之內,倘若茶碗打傾,只需漏出一滴來。法術就不靈了,哼哼,你可小心。”
這兩句一經說出,那房裡忽的響一聲,燈燭盡滅,霎時黑了下來。弦姬驚呼一聲,渾身一顫,先忙穩住兩手,使碗內茶水,不至灑出。這才轉頭,左右去看。月光微微,透過窗紙影進房中,只見房內空無一人,只有弦姬,自己一個,捧著茶碗,站在那裡。
院子裡靜得毫無聲息。弦姬捧著茶,一步一步,慢慢地挪著走。每至房門,穩穩地托著了茶碗,才慢慢伸手,去把門打開。到了樓梯,幾乎看不見路,腳下一寸半寸,兩分三分地,將鞋尖去踏探梯階邊緣。嘴裡細細微喘,眼中盈盈滴淚。
隻這一段到樓下前門門口的路,已然使盡芳心。弦姬轉頭一看,那裡面已是一片黑暗,連人連妖精,也不見一個。她複又回轉來,一邊往家走,一邊心裡不停擔憂,只是想著:“姐姐生氣了……我惹姐姐生氣了……姐姐在惱我的事情……”她心裡想著,眼中痛淚,更淌下不停。全副心神,只在念著這一件事情,渾身力氣,只在手上那一碗茶中。
山月如歌,輕輕吟唱。如此一步一停,也不知花費了多少時間。弦姬正往前行,忽然面前一人,迎了上來,正是張玦。原來她只顧凝注著手中茶碗,不看路面,腳下自往家回,不知不覺已到了家門前的街道上了。
張玦上來,也看著茶碗,急忙將手去,捧著弦姬的手,護著那碗茶。開口先問道:“這……這是……這就是破火陣的法術麽?”也只顧低著頭,看著茶碗裡的水。那茶水淡青碧綠,微微晃動。
弦姬滿面淚痕,抬頭去看著張玦道:“姐姐……姐姐說,這碗茶,捧至火場之上,往天潑去,便有雨下了。能破世間一切火……”
張玦聞說了,面露喜色。又聽得弦姬續道:“……但此水不能濺出茶碗,隻消少了一滴,法術便即無用了。姐姐……姐姐……”她的話音微顫,隻忍住了不哭出聲來。
張玦卻松開了手,大喜若狂,閉目抬頭,以手加額,口裡“喔”一聲讚歎起來,喜道:“天助我也!”轉身即往家門裡,大步奔了進去。
弦姬茫然站在原地,渾身酸軟無力,搖搖欲墜,隻欲尋一個肩膀,倚靠片時。
張玦一時複從家裡跑了出來,手裡捧著一物。弦姬淚眼去看,見是當年定親,道長送的定禮。正是那元機匣。張玦急步行至弦姬面前,一手捧匣,一手拉開了匣蓋,內中已是空空如也。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了弦姬手中的茶碗,嘴裡說道:“放進來。”弦姬腦中一片空白,手裡將那一碗茶,如言輕輕放入。便見張玦穩穩托著元機匣,慢慢將匣蓋合上。
弦姬已然堅持不住,腳下一軟,往前一倒,就往張玦懷裡一撲。
張玦恰正把匣子合上了,面前弦姬撲來,險些碰到了匣子。他大驚之下,手上連忙將合蓋了的匣子,往邊上一讓,口裡“哎”一聲,單手拿著,另一手扶著了弦姬的肩膀。他兩個眼睛,只是盯著那元機匣,見弦姬差點打到匣子,霎時心中大怒。這才抬頭,去看弦姬的臉,這才見了她妝容花亂,卻是淚水界破,粉珠猶香。
弦姬倒在張玦身上,淚眼一抬,見著了張玦的怒容。雖然他怒色轉瞬即逝,畢竟還是給弦姬見到了。
張玦見妻子哭得這樣,才知她也不易,便不當真動火。一邊摟著她往家裡回去,一邊出言撫慰。 弦姬一心將死,隻知倚靠著丈夫,依步回家。
到了家裡,張玦先扶弦姬去,尋地兒坐了。自己轉身來,去桌子旁,將匣子擺在桌面上。弦姬在他身後,看見他又拉開了匣蓋,想是檢視內中茶水。一時看畢,又見他合上蓋子,去牆邊櫃裡,尋出一個錦袋,回來把匣子裝了進去,緊緊縛好,單手抱在懷裡。回頭來,看著弦姬,輕輕說了一聲“簪兒”。
弦姬勉力站起,微微搖晃。張玦上來,貼近了,把手來捧著弦姬的臉,這才去撫她臉上淚痕。他手心裡已溫暖如舊。只聽張玦說道:“還有一事……”弦姬聽了,臉上忽然煥發出光彩來。
卻見張玦道:“我知青丘裡,山上濃霧,頗為不凡。但不知能否遮蔽山外窺視?倘若有一個法術,或一個法寶——便如姐姐的鏡子那般,不知能否從山外看見知曉青丘裡的事情?”
弦姬聽見了是問了這樣子的一句話,垂下頭去,輕輕地說道:“不……不能的吧。”
張玦聞言,安下心來,續道:“那就好,兵貴神速,不能再等了。我這一去,必然得勝,到時名揚天下,榮華富貴,自不待言。等我……等我身登高位,接你出山,到那時,半生快樂,盡是你今日所賜。”
弦姬聽得了這般說,口裡微微有出些聲來,兩眼之內,又複晶瑩朦朧了。
張玦也知弦姬心中傷痛,但此時別無他法,隻得歉道:“你不必這樣,此一時的別離,也是為求得將來的安穩。以後相聚的日子還長,慢慢的還能與你廝守。”說著單手把弦姬往懷裡一抱,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