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來到了,弦姬卻不敢就拿手敲門,只在那房前捫心徘徊,猶豫躊躇。未曾想廊邊遠處有一個聲音,喚著她道:“簪兒。”弦姬聽見了,一慌張間,轉頭去看,見了一個身影,躲在暗處擺手喚她。細一凝目,才見了那影子,下半截是一條長尾巴。那是這樓裡的蛇妖。
這蛇妖在弦姬小時,曾救她一命。彼時弦姬在院子裡,還未交得朋友,也得過這蛇妖的照顧。後來與金鈴桃青幾個好了,又與這條蛇岔了輩分,才疏遠開來,這許多年,倒沒甚麽交情到彼此了。今夜弦姬有事要求姐姐,不知蛇妖喚她有什麽話說。
那蛇妖在轉角暗處,靜靜等著。弦姬稍稍一怔,這才過去。到了她旁邊,那蛇妖抬起手來,扶著弦姬後背,一頭帶著她往裡走,遠了姐姐的房間,一頭挨過去,也貼著弦姬的耳朵,說起話來。
弦姬不曾與她這般親昵,先有些不自在,這才去聽她的話。
只聽得那蛇妖悄聲說:“這麽晚了,你夫君才剛回來,你不去陪著,還上這兒來。是有甚麽事麽?”
弦姬隻得回道:“是有一件事情,要求姐姐。”
蛇妖道:“是你夫君的事情罷?”弦姬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蛇妖續問道:“方才那貓兒與你說了什麽?也是這件事麽?”說著回頭去,看一眼身後。
弦姬也略往後轉頭,虛張一眼,答道:“是。她說……說我這件事情,她可以幫忙。”
這蛇妖聽了,尾巴一頓,一盤,立在那裡,轉身面對著弦姬。將撫著弦姬背脊的手,抬上來放在她肩膀上,看著弦姬的眼睛,又貼近了說道:“是你自己的事情,只有你自己能決定。若你自己沒有主意,人家怎麽幫你,都是無用。你……你自己,拿定主意了麽?”
方才在家裡時,弦姬面對著鏡淵,被他央得懇切,這才答應了幫他來求姐姐。一路上只是心亂,雖也想過此事,畢竟倉促,未曾深思。先前貓妖與她說了那些話,已有些疑惑擔憂,誰知這條蛇,又來問及此事,這才真正為難起來,囁嚅著開不了口。
蛇妖見了,眼裡泛光,就似若親切的模樣,又道:“你隻自己細思量,此事只有你能決斷。我知你們夫妻情誼極深,為親者,若不同甘共苦,禍福與共,生死相依,何談長久?你莫被他人片言所惑,隻問自己的心。”
弦姬聽罷這一席話,靜了片時,果然低下頭來,自己細思。於是向蛇妖道了一福,說:“多謝姐姐的指點,簪兒知道了。”
蛇妖見了,微微翹起嘴角,將下巴往姐姐房門方向一抬,轉身擺著尾巴,蛇行去了。
那姐姐的房門,向來只是掩著。弦姬深深吸一口氣,敲了門,裡頭一聲“進來”,弦姬推門跨步進去,轉身把門合上。不敢抬頭,小步行至姐姐床下,盈盈跪倒在地。
房裡燈火雖明,但畢竟夜深了,有半個房間,陰暗陰暗的。那裡許多妖魔,不發一言,隻靜靜地看著弦姬走進來。暗處一雙雙眼睛,幽幽地看著她。
姐姐橫躺在床上,燈光照耀,只見半身。弦姬跪在床下,垂首道:“姐姐在上,簪兒磕頭。”
姐姐隻說了一句“你來了”。這一句話,倒似姐姐早知弦姬會來的樣子。
弦姬心裡跳個不停,嘴上好容易說出話來道:“簪兒……簪兒有一難事,唯姐姐法力深微,可資救助。萬望姐姐……不吝垂賜,簪兒鬥膽奉懇,當萬死以報。”
姐姐聽了,且不言語。旁邊又是一聲冷笑,聽見好像是花仙的聲音。弦姬大氣不敢出,只是跪著,等著姐姐。
那房裡更靜了。弦姬眼風稍稍一掠,見著姐姐床邊,藥娥喂了姐姐一口茶,還未見有聲音下來。她跪在床下,只是尷尬。如此硬著頭皮向姐姐央求,還是生來首次,怎不教她難受。
終於,聽到了姐姐的聲音,在上邊傳來,說道:“你還算是我的人麽?”這語聲聽見近了些兒,好像姐姐將半身俯探下來,看著弦姬說的。
弦姬不明這話裡的意思,但至此時刻,哪裡能說些別話?隻得回道:“簪兒畢生聽姐姐的吩咐,不敢有違。”
姐姐在上頭,又等了一會兒,方說道:“你既是我的人,你的事情,我自然出手幫你,別人的事,我可管不了。這一件事,是你的事情麽?”
弦姬凝眉合目,忍住落淚,答了一句說:“是……是簪兒的事情。”
姐姐續問道:“是你的什麽事呢?”
弦姬已是無法可想,心中傷痛,只求解脫。卻又不得不開口告道:“簪兒……簪兒的夫君……”
此話自然不能道畢,姐姐已打斷了她,說道:“你才說了是你的事情,怎麽說起別人的事情來?”
弦姬睜眼,朦朧淚光中,抬上去望見了姐姐,燈影裡擺著尾巴,躺著在床上,歪著頭看下來。她又拚盡了畢生勇氣,方能說出這一句話道:“夫君的事情,就是簪兒的事情。”說罷再不能支持,將身一倒,俯伏在地,哭道:“只求姐姐開恩。”
房裡隻余下弦姬微微啜泣的聲音。良久,良久,才聽見姐姐在上面,也微微歎息,續聽得姐姐道:“說罷。”
弦姬聞此二字,如蒙大赦,將半身長跪而起,兩手握在胸前,低著頭,將鏡淵的那一件事,說了一遍。末了道:“只是此事,求姐姐略施恩惠,賜夫君救命之法,造福世人。”道畢就在那裡,等著姐姐的答覆。
姐姐聽罷說陳,把手在床上撐了起來,仍是斜著身子,在床上一坐,開口說道:“如此說來,這是凡人自己的事情。”
弦姬聽了這一句,心頭又複突突地跳起來。只怕姐姐以此開脫,不肯與她。
誰知姐姐笑了一聲,將手一擺,說道:“罷了,去斟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