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汪洋星 第二章 半塘少冰檸檬茶（二）

晚八點，鄭立南端坐在鄉下破舊網吧的一台電腦前，登錄查分系統，將爛熟於心的準考證號輸入，麻溜地打字速度，瞬息間也填好自己的姓名。鄭立南身旁的躺椅正襟危坐著一位老婦人，她的雙眼同樣滿懷期待地盯著發亮的屏幕。

時間宛若春天裡擦著指縫流逝的風，握不住，求不得，轉眼間已吹散遙遠的過往雲煙。

八年前，鄭立南第一次在鄉下的黑網吧上網，申請qq後進入當年最為火熱的地下城與勇士。

大多數鄉村小學孩童的父母都外出打工，跟隨爺爺奶奶生活沒那麽多管教。幼童的天性是貪玩，田野中捕捉跳躍的螞蚱、擼一把油菜花散作漫天紛飛的黃蕊、溪流小池垂釣小龍蝦，對比起繁複繽紛的網絡遊戲畫面太過遜色，很容易迷戀上虛幻的網絡遊戲無法自拔。

小學生不知從何知曉的遊戲消息總會變成津津樂道的口頭禪，提起梵風衣，墨竹手鐲，魔劍阿波菲斯，他們的眸子透徹地發亮，仿佛自身早已成為遊歷一方的冒險者，如若能獲得這些口口相傳的稀有裝備，將是天下無可匹敵的勇者。

鄭立南也被華麗的招式和聽不懂的異國語言迷得神魂顛倒，獵殺從未見過的怪物使他曾夢想做一個闖蕩天下的行者。只可惜英雄夢太過短暫，不出兩個小時，就被奶奶提著耳朵揪回家。

八年後，黑網吧早已被政府勒令關停，充滿幻想的童年終是回不去了。如今他是奶奶口中的驕傲，逢人便誇的百裡挑一的學習天才，以後能出入繁華都市、月入過萬的高材生。

巴蜀省的查分系統在八點半如約開放，冷靜的鄭立南的雙手卻止不住地發抖，他的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成績在高考停筆那一刻早已塵埃落定，此刻只是求得一個分數，竟稍稍許驚慌。

或許是不該答應奶奶一同跟隨的請求，他害怕發揮失常，老人看到出乎意料的分數犯高血壓。“噠”的清脆敲擊聲，鄭立南終是鼓足勇氣按下通向現實的回車鍵。

成績屏蔽，具體請撥打電話028-201700658查詢，查詢頁面的最後一行還有顆黑色的五角星。

鄭立南反覆刷新幾次網頁，不變的結果讓身旁的老人激動起來——她聽鄰裡間嘮家常談論到過，高考全省前50名將屏蔽成績。沒得到分數反而更加激動，她抹去眼眶情不自禁流出的眼淚地喃喃自語:“出息了，我家小南出息了。”

二人離開網吧回到家，奶奶嘴裡念叨著自己的孫兒終於熬出頭，她開心地去廚房製作起鄭立南最喜愛的檸檬茶，鄭立南則撥打電話查詢具體成績。

“您好，我叫鄭立南，看查分系統上顯示成績屏蔽，我想查詢一下我的成績。”鄭立南撥通網頁上的電話，另一頭接通的那一刻，他禮貌地細聲詢問。

電話那頭細膩溫和的女聲與鄭立南再度確認姓名與準考證，告訴他成績的同時向他拋出一個問題:“鄭同學你好，你的語文130，數學145，英語142，理綜256，總計673，同省位列386名。恭喜鄭同學在高考取得如此驕人的成績，請容許我在此時提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您在高考場上為何要在作文的最後一格畫上一顆五角星?”

鄭立南腦子稍稍宕機，隨後小心翼翼詢問:“那天考場播報不是要求每個人都這麽做麽?嗷……我記得還稱呼……神選者?我、我沒有作弊……難道是我聽錯了麽……我也不清楚我為何就那般聽話地畫下五角星……可我真的記得……”

電話沒有掛斷，空洞的白噪音，沉默的十秒，鄭立南的聲音愈來愈小，心情從晴空跌落谷底，他無法確認那天到底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實發生的事。

聽對面的反應，或許是自己被李思寒甜膩的吻衝昏頭腦，飄飄欲仙的思緒憑空臆想出俠客與俠侶的仙遊幻夢。

“親愛的神選者，您好，剛剛信號不好，請問您還在嗎?”電話那頭音色變得些許機械，就好像，考場上的廣播聲。

“在的在的，我真的沒有作弊……”鄭立南擔憂自己的成績被取消，急忙為自己申辯起來。

“驗證通過。鄭立南同學，請您於7月1日前往蓉城天府大廈A座3201參加龍國特招面試，面試報到時間為早8點至10點。請勿對外泄密神選者相關信息，違者將以泄露國家機密追究刑事責任，逾期視作放棄特招資格，再一次期待與您相見。”電話掛斷，奶奶也端著一杯冰鎮檸檬茶走向鄭立南。

鄭立南將神選者的細節略去，告訴奶奶他被選中特招的事。

“去吧，小南。能被國家看中，是我們的幸運，如果從讀大學開始為國效力，那是鄭家的無上榮譽。奶奶會對這件事守口如瓶，不會給小南招惹麻煩的。”奶奶輕輕地拍著鄭立南的肩膀，細聲寬慰道。

2017年7月1日。

“您好?我是來參加面試的。”鄭立南早上九點十五來到約定地點，3201的大門敞開，前台端坐著三名身著軍裝的軍人。鄭立南看著面前的人頓感疑惑，想不通為何會由軍人對接。

他腦海中一閃而過樓下街道邊停靠著數十輛綠油油的越野車，和電影中維持重要場合的軍隊布置如出一轍。鄭立南只能在心裡默默猜測，這次所謂的特招面試，和神選者逃不開乾系。

“請問您的姓名是?”前台正坐中間的男人直視鄭立南，堅定的眼神透著幾分寒意。

“鄭立南。鄭是鄭重其事的鄭，立是立正的立……”還未待鄭立南介紹完自己的姓名，就聽到正中間的男人回應:“鄭同學，歡迎你，請你跟隨我的戰友前往會議室。”

正中間的男人翻閱手上的名單，隨即抽出其中一張A4紙，交予前台左手邊的另一位男人。左手邊的男人起身向鄭立南行了一個極其標準的舉手禮，隨後帶領鄭立南走向3201內部。

3201內部有二十名成年人，身著軍裝和西裝的人各有一半，他們聚成四群，似乎在討論著面試相關的事項。室內的陳設很簡單，除了桌椅板凳外，只有一堆疊放的藍色文件夾。

“同學您好，請您將身上的電子設備放置門口的儲物櫃之中，”領路的男人將鄭立南引至3201最深處的一個門口停下腳步，門口有兩名身著軍裝的女軍官，其中一人接過男軍官遞過來的A4紙，另一人手持電子金屬探測器對鄭立南進行檢查，“同學進去後請隨意找個空位坐下，面試將於10點準時開始。”

會議室宛如一個精品補習班，四周封閉，課桌呈現六列五排的布局，會議室前方有一個講台，和一塊教學板書的白板。鄭立南挑選了倒數第二排靠邊的座位，靜靜等待。

十點整，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走進室內，將手上一疊文件放置在講台，隨即開口，發出鄭立南熟悉的音色。

“大家好，我是龍國軍區【神選局】的金世爾，大家可以稱呼我金姐，是我在高考的播報中讓大家畫下五角星，也是我接聽大家的查詢分數的電話。”

“我知道大家有很多疑惑，但時間有限，請容許我簡略講述有關特招的來龍去脈，結束後可以向我提問。”

“簡單來說，在座各位擁有特殊的能力，其能力的基本成分，我們稱之為【念】，大家可以理解為修仙小說中的靈氣。念所匯聚成的專屬能力，稱作【念賦】，我的念賦，是在一定范圍內傳音給覺醒念的人，這也是為何高考場上，有且僅有在座各位會聽見額外的廣播。”

“覺醒念的人，被稱作神選者。除了念賦，神選者通過強化念，可以完成常人難以實現的事，比如，力量的提升。”

金世爾講到此時，移步講台左側，右手的食指與拇指捏住講台凸起的邊側，不費吹灰之力將沉重的木質講台提起，懸空約莫半米。她嘴角微勾，兩指一松，“轟”的一聲，講台重重砸向地面，講台上厚重的文件被震得散落在四周。

“再比如，隔空禦物。”

金世爾手腕一轉，掌心向上，中指與無名指輕勾，散落在地磚上的紙張，宛若擁有生命的蝴蝶，飄飄然地有序回到桌面，整齊緊密地堆疊成一個方塊。

“當然，還有更多，就不一一展示。凡此種種，終是證明一件事:經過培養後的神選者，是稀缺的複合型戰略人才。龍國，乃至全世界其他國家，執政者並沒有大張旗鼓地全民選拔，是因為神選者少得可憐。預估計，最樂觀的情況，全球60億人口，僅有6000名神選者，佔比人口總數0.0001%。即使是我們龍國，10億人口，目前在編神選者，僅有300名，公開神選者給當前社會帶來的社會輿論以及其他弊端，遠大於收益。”

“更令人遺憾的是，神選局至今都沒破解，如何讓一個人覺醒念，成為神選者。基於稀少的樣本，念這個能力，到底是先天的命中注定，還是靠後天的機緣巧合獲得，都沒有分析出一個基礎的假想理論。”

“曾經龍國的神選者都是從軍隊中選拔，一是實戰能力有基礎，二是忠心於國家與人民。可近十年，【天罰】的異象愈加頻繁，如若不解決，將會影響平民百姓的生活。”

“同時，神選者執行任務的死亡率，從2%攀升至14.2%，導致神選局需要專注培養多方面能力更強的神選者，降低死亡率。故而從五年前，神選局便聯合軍區、教育局，每年從高考生中招收新鮮的血液。”

“從高考生中招收神選者有以下三點緣由。”

“一，神選者並非僅僅靠念完成所有行動，念、念賦、腦子，身體，四者缺一不可。十二年的學業教育，已經淘汰了即使擁有念，但學習能力差、無法跟進後續培養的神選者。”

“二，神選者填報大學可填報專屬【神選學院】。根據神選者在校四年的評測，畢業之時教育局會給予神選者不同大學的畢業證書。能力極度優異者，將被列為北京大學、龍國人民大學、清華大學三校聯合培養生。不過這些都是後話，順利畢業的神選者，基本都會進入神選局，抑或是留教神選學院。大學畢業證書對於你們，只是被精心包裝的廢紙而已。”

金世爾講解的語速不急不緩，平淡冷靜的語氣宛若一台高度智能的機器，她握拳的左手跟隨她的講解，伸出食指與中指。不知是否被“耶”的手勢逗笑，她忽地笑起來，清澈的眸子恰似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透徹發亮，隨即立起無名指。

“三，剛剛成年的你們還未歷經社會的風霜，少年的胸腔滿懷赤誠與坦蕩，少年智，則龍國智，少年強，則龍國強！我是五年前第一批招入神選學院的其中一名神選者，我已然知曉世界的真實模樣，我不願做回蒙著眼睛，誤把戰火當煙花的小孩。”

室內響起一片掌聲，鄭立南也被強烈的愛國情懷所感染，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他也愛著這片土地，深沉且純粹。金世爾將左手靠在唇邊，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待室內安靜下來，她做著最後的補充。

“此次見面，與其說是面試，不如說是各位在人生的岔路進行一次不可反悔的抉擇，擺在你們面前有兩條路:一是放棄神選者身份，神選局會采取一些辦法，清洗掉有關神選者相關的記憶，同時也會壓製放棄者身體的念，以免引來天罰相關的災禍;二是接受成為神選者，往後余生，接受者的信息將會被改寫，直至死亡，真相都不將被世人知曉，但接受者所做的一切，是拯救龍國的黎民百姓，拯救汪洋星的所有人類。”

“各位可以放心，入學神選學院，每月即補貼6000生活費用，如若進入神選局，或者留任學院，每月綜合待遇20000起步。如若特殊情況，錢於你們而言，只是一串數字。各位的家人會由龍國幫扶，永無後顧之憂。大家還有什麽想問的可以舉手示意，我將進行解答。”

靠門的第二排男生舉手提問:“金姐，我聽您剛剛講解的內容，感覺神選者的身份很隱秘，連家人都不能告訴麽?”

“是的，知道你們身份的人，倘若在公共場合散播相關信息，將以傳播謠言，嚴重影響社會秩序的罪責，追認刑事責任。為了避免這些麻煩，各位最好不要透露一絲一毫。如果你們成為合格的神選者，自己都會遠離家人，具體緣由可以等會上台前細聊。”

第一排正中間的女生接著舉手提問:“金姐，如果入學神選學院，畢業審核不達標會怎麽辦?”

“留級，如果連續7年都未能順利畢業，將會清除相關的所有記憶，回歸朝九晚五的生活。不過，那七年的記憶會非常模糊，就好像，死了七年一樣。所以神選局並不強製要求在座必須入學，成為一個合格的神選者，是有風險的，包括以後出任務，都有死亡的可能。”

鄭立南聽到這裡，倒吸一口涼氣，他不畏懼死亡，但無法想象某一天從床上醒來，突然缺失七年的記憶，睡前自己還是18歲稚氣的學生，睜眼醒來變成25歲的社畜。

恰如一個青春少年郎剛滿十八歲，正是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年紀，卻化作行屍走肉的喪屍，在七年後將他治愈，世界告訴他:“嘿，傻子，你做了一個長達七年的夢，你是不是好像記得發生過很多有趣的故事，但是你怎麽就是記不起來。沒錯，我用你的身體看了七年風景，泡了七年的妹妹，打了七年的怪，無數次從天罰之中逃脫，最後給你留下帶病的身軀，我爽完了，該你受罪了。”

會議室內其余人零零碎碎地舉手提問，鄭立南已經無心去聽從那些問題的答案。他之所以會想到失敗的場景，是因為他覬覦成為神選者後的待遇，他擔心某一天，錢不能解決問題的時候，神選者的身份或許可以幫他度過難關。奶奶老了後，神選者裡說不定有延長普通人壽命的念賦。

他害怕未能成功畢業，失去七年的記憶;更害怕自己成功畢業，金世爾所言為真，自己不能常常陪伴在奶奶身邊，不能給奶奶養老送終。在這個選擇題中，於鄭立南而言，沒有一項完美答案。

他想到這裡總想哭，他的爸爸媽媽拋下奶奶和他之後，杳無音信，倘若他也要躲著奶奶過完余余生……他沒敢繼續往下想， 惡寒的胸膛使他喘不上氣。

除了奶奶，他也不想和李思寒說再見。

對他而言，一生中，他只和三個女人在同一間房子生活過。一個是養育自己十余年的奶奶，一個是懷胎十月的媽媽，一個是在自己最孤單的年歲，陪伴自己熬過一年的白月光。鄭立南的思緒很亂，理性的判斷與思維早在權衡利弊中全線崩盤，感性的大義情懷衝擊著感性的情情愛愛，即將崩潰的淚腺在最後一刻恢復些許理智。

“金姐，我們什麽時候需要提交最終答案?”鄭立南舉手提問，他想和奶奶，還有李思寒聊聊天再做決定，此刻的內耗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會讓他自己陷入湍急的巨大旋渦。

“中午12點。好了，現在大家可以自由活動，可以找我聊聊，也可以找門外軍區和學院的老師聊聊，等會十一點五十請各位回到會議室，我將統計最終的答案，辛苦大家了。”金世爾淺淺地向面前的二十七位學子鞠躬過後，便給迫不及待上台詢問細枝末節的人講解具體內容。

鄭立南起身來到門外尋回自己的手機，此刻時間是11:07，屏幕顯示有數十個未接來電。從十點半開始，每隔2分鍾打進一個電話，備注是“張大媽”，奶奶家樓上的鄰居，與奶奶的關系還不錯。

時間跳轉到11:08，手機無聲地跳動打進電話的動畫特效，鄭立南接通電話，那頭一股腦迸出一段焦急的方言:“南嘞，你怎個不接電話安?你快回來噢，你奶奶在醫院，醫生下病危通知書了，來晚了，人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