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汪洋星 第五章 天罰啟示錄（一）

不多鄭立南一個，也不少鄭立南一個。

節哀兩個字很輕，甚至唇齒都不用咬讀，音節便從醫生的喉嚨裡發瘋似地鑽出來。

醫生後面說了什麽，鄭立南一個字都未聽進去，既定的事實，無非是一些解釋與寬慰。這一刻，鄭立南恰如站在懸崖邊，一個趔趄墜入深淵，呼嘯的風掠過耳畔，失重的靈魂追不上急劇下墜的肉身。

緊繃的大腦在此刻斷弦，鄭立南蠕動的喉結堵滿對上天親切的問候，可從口中最終隻蹦出一個字:“噢。”

鄭立南恍惚回到今天早晨，邁出家門的那一刻，回頭看見奶奶正在收拾餐桌上沒吃完的早餐，還有那半杯沒喝完的檸檬茶。他想幫奶奶做些什麽，但混沌的思緒讓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何用，便駐足在原地一動不動。

奶奶似乎察覺到他並未離去，便走到門口，理出他掖進褲腰的襯衫。她笑著推他出門，重複著相同的那句話:“別因為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錯過本該坐上的車。”

“奶奶。”鄭立南想抱住她，卻撲了個空，他微微前屈的身子，頭重重地撞上一塊堅如磐石的硬物。

“剛剛你暈過去了。”蕭齊扶起仰摔在自己胸膛裡的鄭立南，揉揉吃痛的前額。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鄭立南昏昏沉沉的大腦，逐漸從虛幻的夢境清醒。

2017年7月3日。

鄭立南抱著個小罐子從殯儀館走出來，身後跟著蕭齊和連山河。連山河從兜裡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叼根煙在嘴角，從兜裡掏出火機點燃。

“神選學院那邊已經把你的錄取通知發下來了，你這個暑假有什麽打算?”蕭齊率先打破這份寂靜。

“不知道。”鄭立南轉身回應的同時，一隻手抱著罐子，一隻手伸向連山河，“給我也來一根，可以嗎?”

連山河沒有說話，把還在手上的煙盒和火機遞給他。

“謝謝。”

鄭立南極其不熟練地掰開煙盒，像未開智的嬰兒，使用蠻力折斷一薄脆的巧克力。鄭立南環抱的手臂，有模有樣地學著連山河用手掌擋住把火苗吹得七扭八歪的風。

“咬一下煙尾。”連山河夾著細白的煙抖動煙頭的煙灰。

“咳咳。”鄭立南猛地一吸氣，濃烈的煙草煙霧夾雜刺激的薄荷味直衝鄭立南的扁桃體，很顯然，這是他第一次抽煙。

他從小被奶奶告誡，長大後要遠離煙酒，可奶奶自己就是個老煙槍，也是個老酒鬼。他知道，奶奶那些爛在肚子裡生根發芽的秘密，總會順著一根煙講給風聽。

所以，他也想藉由夏日裡燥熱的風，捎幾句話，給再無法相見的奶奶。上鼻腔猶如炸裂開一塊四分五裂的涼冰，鄭立南含不住這刺激性的煙氣，白霧順著嘴巴的一道縫一瀉千裡，宛若天空濃厚的波浪雲。

“臭小子，不知道去哪裡，跟你蕭哥去神選學院吧。”連山河將煙頭丟在地上，用腳踩滅余燼。

鄭立南的事確實出乎意料。一般而言，發放神選學院錄取通知時，會告知神選者珍惜最後半個月和家人相處的時光。神選者未來的路是一條與眾不同的路，他們會和一小撮人自願背負拯救人類的使命，面對這個星球最大的危機。

“神選局那邊已經將你奶奶的事成立專項檔案，如果你想探查清楚你奶奶的死因，我建議你先成為一個獨擋一面的爺們，別做一個像你蕭哥那樣文縐縐的老師。”連山河拍拍眼眶紅紅的鄭立南，一副安慰小弟的模樣。

連山河也不在意鄭立南有沒有聽進自己說的話，一口氣滔滔不絕，蕭齊想打斷他，但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神選局情報部調查了你的身世，你的母親曾經是神選局的隊員，在【鳳求凰計劃】中犧牲。你還有個雙胞胎妹妹，多年前在櫻花國走失，和你同歲。”

“老實說，我並不是看你可憐，或者想安慰你。人生在世，總會歷經生離死別，如果你未來打算像這三天一樣，沉溺在自己腦海裡構造的悲情人生，那你一輩子也沒辦法揮舞拳頭，揍死那個畜生舊神。”

“還有，我今天下午的動車，要歸隊回神選局。局裡對你和你奶奶的綠色警戒已經解除，你暫時沒有安全危險。這段日子你可以跟著老蕭了解神選者，神選學院，神選局，還有天罰啟示錄。”

“走了，你保重。”連山河用肩膀頂了頂蕭齊，隨後越過鄭立南走向馬路邊，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在他上車前，鄭立南抱著罐子快步跑向垃圾桶，將煙頭杵在鐵皮左右旋轉倆圈，碾熄將其丟進上方的小黑洞，面向連山河的方向大聲地喊:“這根煙，算我欠你的，下次還給你。”

“好，我等著。”連山河聽見這句話，歪頭似笑非笑地盯著鄭立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回應。他鑽進副駕駛座位，蔥青色的出租車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鄭立南，我說，你還不知道他那根煙是什麽吧?那可不是市面上的煙草，而是神選局特製的恢復劑，保障出勤任務時，能隨時補充念。雖然恢復劑種類……”蕭齊駐足在鄭立南身旁講解其來源與功效，就被鄭立南打斷。

“蕭哥，你就說我要怎麽才能搞到。”鄭立南炯炯有神的雙眸直視蕭齊。

“理論上來說……”蕭齊本打算細致講解如何獲取這個恢復劑的幾條方案，在大腦組織語言的那一刻，徹底明白鄭立南和連山河對話中隱藏的深意，“放心，你絕對能靠自己搞到的，我相信，他也相信，你自己也相信。”

鄭立南陰鬱的愁容終於在此刻消散，鼻頭微微發酸，但他沒有哭，反而笑得很開心，長舒一氣，仿佛把腹部扭捏的苦悶一吐為快，他撓撓頭，從容地詢問蕭齊:“蕭哥，可以再給我兩天時間嗎，我想收拾一下鄉下的老房子。”

“還有，我想和一個人道個別。我知道的，我選擇了一條沒有回頭的路，一條天罰啟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