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奶奶的病情,或許並非意外。”蕭齊輕拍鄭立南的肩頭以示安慰,“我並非在調侃和安慰你,而是認真地想和你了解些情況。等你狀態好轉,有想聊的意願,就到前面的樓梯間來找我吧。”
鄭立南沒有應聲。
十一區醫院B1棟沒有普通患者,手術室外安靜得可怕,懸掛在走廊上方的LED屏幕,閃動著流逝的時間。
第五層樓只有鄭立南守著的手術室指示燈常亮,警醒的紅色字體簡短明了,“安靜、止步、消毒”。鄭立南每分每秒都在期盼手術室裡的醫生突然出現,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13:10。
他終於將手放下,緩緩轉頭,蕭齊站在樓梯口靜靜地與他四目相對,而連山河不知所蹤。
十多年的生活宛若一潭池水,偶爾吹過的風,刮起陣陣漣漪,鄭立南曾以為自己將會如此過完一生。
九歲那年,他此生喝下的第一碗檸檬茶,恰如人在死後,來到奈何橋上,喝的那碗孟婆湯。他學會接受無法改變的事實,學著如何讓奶奶省心,做一個溫柔且堅定的人。
仿佛之前那個矛盾的小孩一夜間忽然長大,不再哭著找媽媽,不再幻想去遊樂園乘坐旋轉木馬,不再期許重新組建一個世俗意義上,完美的家。
鄭立南身邊的同學老師對他的評價很高,他是老師的得力助手,同學的熱心班長,甚至是學校門衛大爺的忘年交,流浪貓的不知名好大哥,他好得,有些許不太真實。
他高中的同桌經常調侃他——很難想象有這麽一個人,撐著傘獨自在滂沱大雨中緩步前行,一個路人對他說:“哥們哥們,順路的話可以捎我一程嗎?”他卻直接把傘扔給對方,一頭扎進混沌的前路,被彌漫的雨霧吞噬殆盡。
鄭立南起身走到蕭齊身邊低聲詢問:“蕭老師,你剛剛說的並非意外,是什麽意思?”
“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可以簡單介紹一下你的成長經歷嗎?老實說,兩個小時過去了,我和連山河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蕭齊將鄭立南拉向樓梯間的窗戶邊,遠離走廊,卻能一眼望見手術室緊閉的大門。
“我叫鄭立南,是蓉城土生土長的人。我爹媽在我很小的時候離婚了,他們把我丟給奶奶便從此人間蒸發再無音訊。我跟著我的奶奶長大,今年參加高考。”鄭立南簡潔地回答道。
“還有更詳細的嗎?比如,去過什麽地方,發生過不符合常理的事?”蕭齊很明顯不滿意這個回答,並不是針對鄭立南的態度,而是這個答案和之前的推理大相徑庭。
鄭立南訕訕一笑,仿佛蕭齊的提問是一個寒酸的冷笑話。
“打我記事起,便從未離開過蓉城。”
“發生過不符合常理的事,便是高考場上有且僅有我聽見了奇怪的播報,其他考生乃至監考老師都對那洪亮的聲音充耳不聞。”
“高考成績被屏蔽,打電話查詢分數,卻被告知我是什麽神選者。”
“見到了擁有常人不可比擬的身體素質的你們,甚至親身體會到現在科學技術都無法實現的瞬間移動。”
“直到剛剛,我被告知奶奶現在躺在手術室裡手術,是另有隱情。”
蕭齊聽得出鄭立南的言外之意,六年前他被告知是神選者的時候,何嘗不是這般反應。那時,懵懂的他親眼見證了隻存在小說與電影中的魔法理念真實發生,直到入學神選學院,還在懷疑自己處於一場無比真實的魔幻夢境。
“如果另有隱情,那絕對和我這所謂的神選者身份有聯系,對吧?所以他媽的這該死的命運,怎麽就不能給我一條平凡的航線?如果可以,我真他媽的想乾爆命運的狗頭。”鄭立南克制的嗓音在喉嚨處嗚咽,這是他此生第一次罵髒話。
鄭立南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向蕭齊鞠上一躬:“蕭老師,請原諒我剛剛言語上的冒犯。真的很感謝你,如果沒有你,我想我沒辦法在眨眼之間就回到奶奶的身邊。”
“叫我蕭哥就好,我比你大不了幾歲。我很欣慰你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就接納了神選者這個現實,這個有利於我們接下來的談話。”蕭齊見鄭立南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便切入主題。“你奶奶並非是上年紀身體機能退化,而是受舊神影響。金世爾應該在會議上和你們提到過吧?唔,應該提到的是天罰,舊神的資料信息太過冗長。”
鄭立南的眼球輕微往左上移動,隨後輕聲應允以表讚同,蕭齊見他沒有反問便繼續補充:“你可以理解我們通過某種途徑獲知了一條信息,信息的內容是汪洋星將經歷一場天罰,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汪洋星現存的所有文明都將毀滅。 比如6500萬年前的K-Pg事件,恐龍文明便是沒能撐過那一輪天罰。”
“天罰的實行者,便是三十六名舊神與六十三名遊靈。”連山河的聲音從樓梯上方傳來。
“舊神不會對單一的生物個體實施製裁,除非這個個體的行為阻撓了天罰的降臨。否則舊神只會通過各種手段積蓄力量,等到審判日來臨,對整個物種執行天罰。”連山河從樓上緩緩走下,腳步很輕,如果不是發出聲音,鄭立南甚至注意不到他的出現。
“你奶奶的心臟是被舊神破壞,這和我們已知的信息相悖。所以蕭齊得找你了解曾經是否發生過與眾不同的事件,而我剛剛則在樓上的天台,將這件事電話上報給神選局。”說到此處,連山河晃了晃手中的華為。
蕭齊在連山河講完後,將他倆之前的推斷與猜測複述了一遍。
趁著鄭立南思索之際,蕭齊用肩膀輕碰了下連山河:“神選局那邊怎麽說?他們有查到舊神毫無意義地殺死一個毫無作用的普通人的先例麽?”
“沒有。不過情報部的會調查鄭立南的家世,而且要求我們要在這邊等他的奶奶完成手術蘇醒,不排除她知道些什麽。”連山河也用肩膀回碰蕭齊,宛若兩個沒長大的小孩互相撓對方的癢癢肉。
滋,一陣電流聲從醫院的廣播中湧出,如同山洪來臨前,徘徊在山谷間沉悶的回響。
“廣播通知,所有人員請注意,B1,5層,999成人事件。”
“廣播通知,所有人員請注意,B1,5層,999成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