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眼在哪?”江晨沉声道。
在玉清雷劲的炙烤下,希宁露出痛苦的神色,嘶声道:“亥时一刻方向,三十五丈!抓紧时间!阵眼随时会移动!”
江晨脚下重重一踏,一跃十丈,撞开三名拦路的幽冥长老,冲势也被遏制。
剩下七名长老和两名鬼将都围拢过来,十二名悍不畏死的玄罡高手合击之下,就算是武圣强者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这十二名玄罡高手,心意相通,进退如一,而且能死而复生,远比普通的玄罡高手组合强大得多。
希宁此时已沦为累赘,可若放下她不管,她定会被玄罡长老围攻而死。何况阵眼也在移动,需要她指引方位。
江晨放眼四顾,鬼影憧憧,十面皆敌,难辨方位。这样耗下去,就算他耗得起,白露城也耗不起。
正为难之际,忽然听见远方城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娇呼:“公子!接戟!”
江晨听出那是安云袖的声音,凝目望去,只见城头光芒一闪,有一样东西挟裹着青色尾焰,如同流星般划破了夜空,朝这方激射而来。
虽不知那是何物,但抱着对安云袖的信任,江晨当即把希宁往天上一抛,自己纵身一跃,扶摇直上十余丈,意图接住那道青色流星。
十名幽冥长老却不肯放过他,几乎与江晨同时跃起,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袭来。
“嗤嗤嗤”的暗器破空声伴随着幽冥法咒的吟唱,几乎把江晨的去路封死。
江晨冷哼一声,一脚踩在前方幽冥长老的头顶,劲气一吐,顿时将那人的脑袋踩得粉碎,连脖颈腔子都凹陷下去。
江晨借力转向飘飞,险险避开身后的袭击,在更多咒印即将临体之际拉开世界画卷的幕布,遁入虚空之中,再从上方五丈外的虚空支点出现,恰好落在希宁身侧。
如此神出鬼没的移动,别说十名幽冥长老追赶不及,就连希宁也吓了一跳。
“我不用你……”希宁一句话没说完,已再度被江晨往上一抛,往更高处飞去,后半截话也被狂风扭曲成断续的尖叫。
狂风将希宁的雪白衣裳吹得噼啪飞扬,裙摆飘摇,如同激流中盛开的百合。
她翻了六七个筋斗,才止住上升的势头。
希宁的发饰早已在翻滚中散落,满头长发披散,稳住身形,脚踩黑色莲花,漂浮在高空,破口大骂:“姓江的你长没长眼睛?没看到姑奶奶脚下踩了东西吗?”
江晨却早已顾不上她。
将希宁抛上数十丈高空,是为了给自己争取单独行动的时间,这样一升一落,大约有十息左右,等希宁再从空中摔下来,自己也能赶回来接住她。
至于希宁脚下的黑色莲花,江晨匆忙间还真没看清。
此时的江晨已再度跃入九罭虚空,连续踏过数個虚空支点,出现在二十丈外的半空。
那道青色流星挟裹着熊熊尾焰,离他只有五丈。
江晨也终于看清了青色光芒内的东西——是一杆画戟!
似曾相识的凶戾、暴虐、肃杀的气焰,让江晨一下认出,这正是吕巨先曾经用过的「倾城」画戟!
这支绝世神兵,不是应该由周灵玉封存在不夜城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不及多想,江晨探手一抓,就要去握住那杆威震天下的绝世凶兵。
但半空中却冷不丁出现另一样长条物事,朝他迎面飞来,挡住了去路。
暗器?
江晨几乎用手摸到了那东西,连忙往后一仰,险险地避开。
他正要从那长条东西旁边绕过去,那东西却在他眼前铺展开来——原来是一幅画卷。
画卷迎风招展,抖擞之间,将一幅凶邪至极、恐怖至极的画面,呈现在江晨眼前。
江晨眼皮陡然一跳。
只瞥见那画卷的一角,他的心头就为之重重一悸,有一种不祥之感。
那扭曲的花纹,狂乱的线条,奇诡的点缀,血腥的泼墨,仿佛活物一般,在眼前鲜活地动了起来,仿佛不甘心局限在画中平面,马上要跳出来化为现实。
“幽冥地狱图卷?这玩意儿不是被我撕了吗?”
惊鸿一瞥间,江晨已看清画卷上的东西,是一个个青面獠牙、奇形异状的恶鬼,数目成百上千,它们的眼珠子仿佛在动,阴森恶毒的目光齐齐盯住了江晨。
百鬼众魅,无边憎怨,永劫苦厄,沉沦无间!
这不是《幽冥地狱图卷》,而是另一幅《百鬼众魅图》。但那种血腥诡异的气息,却与《幽冥地狱图卷》同根同源,很可能是出自同一名画师的手笔。
而画卷之后,一名黑衣光头的男子身形一闪,抢先一步将手掌伸向「倾城」战戟。
正是地藏之子,幽冥教主,「观世正音」神海!
江晨眉梢一扬,鼻子发出一声冷嗤。
就凭这东西,也想阻拦我?
就算是当初的《幽冥地狱图卷》,我也不放在眼里。何况这幅《百鬼众魅图》的气息,比起《幽冥地狱图卷》还略有不如!
如今本少侠早已渡过心劫,镇压了心魔,心力超世无匹,更不会畏惧区区一幅画卷。
江晨五指攥紧,朝着画卷正中的那一尊邪异微笑的鬼佛,一拳击出。
当初的《幽冥地狱图卷》,就是被他亲手撕碎。如今这幅《百鬼众魅图》,也要步其后尘。
然而他的拳头却砸入一团骤然腾起的灰褐色迷雾之中,击了个空。
“时光迷雾!”
江晨吃了一惊,赶忙抽回手掌。
他已见识过这迷雾好几回——与孔雀大明王交战时,进入玄黄天下时,突破神雷祭坛的禁制时,他都近距离感受过这玩意儿的诡妙离奇。
这东西来自于狼跋混沌和寂灭归墟的深处,看似虚无缥缈,却包含着无穷无尽的混乱,一旦被卷入其中,就可能迷失在光阴长河的浪涛下。
江晨迟疑了一瞬,却见那团迷雾来得突兀,消失得也极为突兀,一眨眼的工夫,就飞快散尽。
连带着那幅《百鬼众魅图》,和那神海的身影,都与迷雾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半空中只剩下一杆孤零零的「倾城」画戟,慢悠悠地飞过来,落入江晨手中。
江晨无暇打量这柄号称天下神兵之首的凶器,而是急忙探出神念,追捕着神海的下落。
作为幽冥教主、尸鬼军团统帅、九阴绝阵的主持者,神海的生死关系着这场战争的胜败。干掉神海,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第一要务。
但就如江晨亲眼所见的那般,神海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那家伙被卷入了时光乱流?
刚才时光迷雾腾起之时,神海好像就处于迷雾的正中心,所以被一起卷走了?
江晨忽然想起一事,低头看向手中纹着古篆的青色大戟。
记得当初吕巨先对阵孔雀大明王的时候,也是以这杆画戟掀起了时光迷雾,将孔雀大明王重创。
难道刚才神海贸然触碰这画戟,激发了画戟的反噬,以至于召来时光迷雾,将其卷走?
这玩意儿这么危险,不会哪天把我也送走吧?
江晨的手指轻轻从戟身拂过,低声道:“伙计,你要是不高兴落在我手里,能不能吱个声?咱俩好聚好散,千万别伤了和气。”
青色长戟静静躺在他手掌上,一动不动,宛如死物。
江晨暗松一口气,道:“咱俩说好了啊!有情绪要提早吭声,可别在关键时候闹脾气!谁耍赖谁是王八蛋!”
这时,地面上的动静吸引了江晨的注意。
原本煞气腾腾的尸鬼军团,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全都僵在了原地,像雕塑似的,再也不动弹了。
已经攀上城楼的尸鬼大军,被守城的将士们劈砍、推下城墙,也不知反抗,像雨点似的坠落。
短暂的惊愕之后,城头上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人们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也欢贺着白露城的胜利。
江晨听见很多人在高呼自己的名字。这时他才终于确定,神海的确是被时光迷雾卷走了。
尸鬼大军失去了掌控,九阴绝阵失去了主持者,十位幽冥长老和两名鬼将也失去了支配,悉数沦为死物。
整场战争的胜负,的确都系于神海一人身上。他的失踪,意味着尸鬼军团的全军覆没。
希宁从半空徐徐飘落,悬停在江晨上方,问道:“神海死了?”
“也许死了。”
“你跟他正面交手,连他死没死都不知道?”
江晨翻了个白眼:“你不觉得在我头顶说话很没礼貌吗?”
希宁冷冷地道:“我只想提醒你,下次不要再把我当货物一样扔来扔去了!”
“我也想提醒你,现在风很大。”
“风大又如何?”
“风很大,就会吹乱衣裳。我现在要是抬头,你猜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希宁立即从黑色莲花上跳下来。
江晨忽然皱了皱眉头,望向地面的尸鬼军团:“阵势怎么还没散?”
在他视野中,依然有一层灰褐色的雾气弥漫在地上,那是一团团幽暗煞气,仍然在以特殊的规律流动运转。
江晨很快注意到了一个特殊的人影。
在众多如同雕塑般僵死的尸鬼群中,那个身影是唯一能够活动的存在,格外显眼。
那人拨开一个个尸鬼,左顾右盼,抓耳挠腮,满脸疑惑之色,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默?”江晨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苍土城的大公子,一个本已死去的人,不知为何,却出现在这个战场上。
耳畔传来希宁的声音:“这家伙就是阵眼!我说嘛,九阴绝阵的阵眼怎么可能随便移动,原来是个活人!不对!这家伙不是活人……”
“是人是鬼,问问便知。”
江晨身形一闪,已跨越数十丈空间,出现在秦默面前。
“秦公子,别来无恙?”
“哎呀娘啊!”秦默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险些一跤摔倒,捂着胸口道,“江兄,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差点把我的小心肝都吓出来了!还好还好,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不然非得被吓死不可!”
江晨与他客套几句,便问道:“你不是在北盟城的乞丐窝里面修炼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嗨!别提了,我也正糊涂着呢!”秦默大吐苦水,“我好不容易才练成旱魃之躯,正要出关找何长老发兵,反攻苍土城,夺回我应有的一切!谁知道一个疯子冲进来,把乞丐窝的人全杀了!连何长老也被杀了!我也是装死才逃过一劫!后面又来了一个姓卫的家伙,他把我从死人堆里翻了出来,送给了神海,神海又把我带到了这里,我到现在都摸不着头脑呢!”
江晨盯着秦默的眼睛,从他的表情上没有找出说谎的迹象。
但此人与神海之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知不知道,神海把你当做阵眼,布出了一座九阴绝阵?”
“九什么阵?”秦默一脸迷茫。
“算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不要走动,我去办点事再回来。希宁,你陪着秦公子。”
江晨说着,朝希宁使了个眼色。
不管秦默是真傻还是装傻,希宁都能从他的梦境中得到真正的答案。
而江晨自己,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那位红缨猎团的大团长,现在应该进城了吧?本少侠作为白露城的主人,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了!
秦默打量着希宁,越看越是欢喜,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让这么漂亮的仙子妹妹单独陪莪吗?这怎么好意思呢?江兄实在是太客气啦!”
希宁瞥了秦默一眼,没有吭声。
等江晨走开后,秦默迫不及待地凑近一步,开始自我介绍:“在下秦默,生前是苍土城大公子,可惜一着不慎,为奸人所害……”
希宁打断他:“你的耳朵怎么只有一只?”
秦默长叹一声:“唉!当时动手的是陶朱的刺客「天猛星」无面杨飞,那小子不讲武德,从背后偷袭,在下猝不及防,惜败半招,被他割掉了一只耳朵……”
秦默说到这里,见希宁一脸冷漠,好像对他这个“落难公子”的人设不感兴趣,连忙换了另一种语气,笑嘻嘻地道:“仙子妹妹不必为我伤心,区区一只耳朵而已,只要仙子妹妹肯笑一笑,我情愿为仙子妹妹割下另一只耳朵!”
希宁用一种看傻瓜似的眼光看着他:“你都已经死了,还跟女人套近乎?你还能近女色吗?”
这一句无疑戳到了秦默痛处,饶是秦默脸皮再厚,也不由露出了几分忧愁表情:“想我秦某人活着的时候,花天酒地,无女不欢,现在却只能望洋兴叹,真是造孽啊!我的那几房妻妾,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希宁淡淡地道:“既然知道自己是个死人,就别自寻烦恼了。”
“仙子妹妹教训的是。”秦默附和着点头,忽然干咳几声,“不过在下以前还有个外号,叫‘四寸舌’,颇受姐姐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