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宁听着尉迟雅的脚步走远了,面色一正,问道:“白露城主的位子,你觉得给杜姐姐怎么样?”
江晨意外地道:“杜鹃?”
“嗯,杜姐姐。”希宁郑重地点头,“杜大哥没有子嗣,杜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由她来继承城主之位,理所应当,旁人也不会有什么闲话。”
江晨脑海中浮现出杜鹃的面容,沉吟良久。
在他的印象中,杜鹃始终是那个娇娇怯怯的邻家小姑娘,虽然随着杜山的得势也拥有了显赫的地位,但她一直像从前那样,质朴纯洁,从不仗势欺人,也不拉帮结派,偶尔还劝谏杜山不要过于骄奢淫逸,是个洁身自好的清贵郡主。
但这些赞誉之词的另一面,也就意味着杜鹃空有地位,却无权无势,虽然经常出席高层会议,却是個花瓶似的角色,只作为杜山的附庸而存在。
这样的一个清贵之人,并没有实际执掌权势的经验,如果贸然被推上重要位置,只会被人当成傀儡来利用吧?
江晨心中的城主人选里面,并没有考虑过她。
他原本打算从叶星魂、宫勇睿两人中挑选一个,这两人其实都很有潜质,若有良臣辅佐,执掌一城并没有问题。
可杜鹃嘛……
感觉到江晨的不以为然,希宁坐直身子,沉声道:“如果杜姐姐成为城主,我会全心全意地辅佐她,就像杜大哥在世时的那样。叶星魂跟杜姐姐也是旧相识,他也不会有二话。而且杜姐姐也是你的女人,她不会像杜大哥那样到处沾花惹草把自己玩死,将来的下一任城主也一定是你的子嗣……”
“等等等等!”江晨连忙打断她,“杜鹃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女人?我怎么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只是她没有说出来,你也没有答应而已。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江晨叹了口气:“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对杜姑娘并没有那种想法……”
“所以,她才想成为城主,想帮得上你的忙,想在你眼中多停留一会儿。”希宁的眼神中荡漾着异样的光芒,“如果不是为了你,她又岂会在意这个城主的位子?”
江晨脸色微微一变:“是她托你来找我的?”
“是她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希宁淡淡地道,“我也不希望杜大哥的白露城落在别人手中,只有杜姐姐,是我唯一承认的城主。不然,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要走?不找我报仇了?”
“不报了。”
“你威胁我?”
“对,我就威胁你了。如果你不让杜姐姐当城主,我就不找你报仇了。”
“我……我求之不得。”
江晨心想你这种话也是好笑,难道还要我求着你报仇吗?
“我的话就放在这儿,你好好想想吧。”希宁起身往外走。
江晨揉了揉眉心,感觉有点头疼。
很快,他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心神沉入阴神之中,随着江嫣一起,向着众生祈祷的灵界云端飞去。
玄黄天下。
日月崖上,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魔祖无天的巨大神像之前,筑起了一座高高的法坛。
一群衣饰奇特、披头散发的巫师,在法坛上跳着癫狂的舞蹈,拍打着人皮鼓,挥舞着人骨剑,唱着不知名的祷辞,时而高亢尖利,时而低沉阴柔,即便是在狂风之中,唱颂声也传出去老远。
坛下三层,分别插十八宿旗、六十四卦旗,坛下各处方位,皆有魔教弟子守卫,各持长竿、鸡羽、宝剑、香炉、旌旗、大戟、罗盖、黄钺、朱幡等法器,环绕四面,神情肃穆,无一人敢妄动。
更远之处,阿桶仰头注视着那尊清丽出尘、卓然高绝的魔神雕像,默立良久,长长一叹:“今天是第几天了?”
他身后的紫涵轻声回答:“第七天了。”
“最后一天了啊。”阿桶语气沉重,“过了今晚,就不会来了。”
“她一定会来的。”紫涵眼神坚定。
“但愿吧。”
叹息声中,忽听台上的法师用怪异的腔调唱道:“请教主登台,为魔祖上香!”
阿桶收敛表情,缓步登坛,拿起法师递来的红烛,插在案台前的香炉里,又捻起三炷香,恭恭敬敬地下拜,高声道:“北海圣教第三十二代教主赵阿桶参拜无天老祖!”
他身后的一群魔教弟子也都齐刷刷跪倒在地,跟着三叩九拜,把脑袋磕得砰砰直响。
阿桶念完祷辞,焚香于炉,注水于盂,俯首久立,仍不闻有动静,心中暗叹一声,正要缓缓后退,忽见一股妖风刮来,扯动他的衣衫,仿佛在唤他留步。
阿桶心有所感,心脏狂跳不止,紧张又期待地抬起头颅,仰望那尊六七丈高的巨大神像。
“老祖,你来了?”
人们皆感受到那股高高在上的伟大气息,淡漠巍然,恢弘伟岸,横亘在苍穹正中,令人敬服膜拜。
魔教弟子们惊喜不已,高呼魔祖尊号,慌忙更加用力地磕头,在地面留下斑斑血迹。
一浪高过一浪的祝颂声中,六丈神像仿佛活了过来,周身泛出一团黑色的暗影,摇曳不定,犹如妖异的黑火在燃烧。
阿桶极尽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个漆黑模糊的轮廓,仿佛要挣脱束缚,迈步走下神坛。
“老祖,你终于来了!”一旁的紫涵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好几步。
就连不通人性的吴柳树,也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更多的魔教弟子却无法直视那片漆黑暗影,只觉得那身影是何等伟岸壮丽,霸道威严,仿佛正在吞噬天地间的一切,而他们这样的蝼蚁只要多看几眼,就会像投火的飞蛾一样被那片黑火焚烧成灰。
那就是魔祖的神威!如渊如狱,不容侵犯,不可直视!
万人期待之中,只见那尊伟大的魔神在摇晃几下后,忽然发出一声苍茫威严的喝骂——
“淦!一群蠢猪!”
骂声直冲云霄,传荡八荒**,如狂风过境,层林俱震,鸟兽惊飞,伴随着乌云中一道雷光闪过,连满山的草木仿佛都感受到了神灵的怒火,在狂风中匍匐在地,发出簌簌的声响。
阿桶和紫涵面面相觑,魔教弟子们不敢吭声,洗耳恭听魔祖教诲。
“你们好歹给我准备一具可以活动的身躯吧?搞这么大个石头人,老子又不是孙悟空,还指望老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吗?”
阿桶愣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大声道:“快!去把圣女带过来!”
神像之上,那苍茫威严的嗓音喊道:“又是女人的身躯?老子不要圣女,给我换成男的,要圣子!”
阿桶又一愣:“可是咱们北海圣教历来都只有圣女……”
“圣女圣女!什么狗屁圣女!东方紫衣都被你打成残废了吧?老子好不容易下凡一趟难道还要拄着拐杖走路?这像话吗?”
“老祖,咱们的圣女早已经换人了,现在的圣女是阿锦,她才十六岁,习武天赋极高,年纪轻轻已经是「玄奇三境」的高手……”
“十六岁?漂亮吗?”
“虽不及老祖当年的风采,却也有闭月羞花之貌。”
“那快把她叫过来,老祖我且看看再说。”
……
江嫣仔细打量着法坛上的少女。
一袭华服,秀雅绝俗,亭亭玉立,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仰望着神像。
果然是个美人!
只不过她身上这身衣服嘛……
“谁给她打扮成这样的?”江嫣没好气地问。
阿桶回禀:“是祝苗**师的建议,他说在老祖面前一定要打扮得正式些,这样才能打动神灵。”
江嫣看了一眼旁边那几个披头散发、奇装异服、脸上涂着古怪油彩的巫师,叹了口气:“的确挺正式的……算了,我赶时间,就这样吧!阿锦,你上前来!”
阿锦恭顺地上前,走到江嫣的神像脚下。
江嫣沉声问:“阿锦,你愿意成为我的地上行走吗?”
阿锦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迷茫之色,显然没听懂江嫣的意思。
江嫣解释道:“所谓地上行走,就是莪的世间化身、灵媒乩童,将你的身躯暂借给我,代我巡视人间。”
阿锦还是没听懂,但在阿桶和紫涵的眼神示意下,乖巧地点了点头:“阿锦愿意。”
“很好!那么,伸出手来,扶乩吧!”
阿锦伸出手掌,缓缓贴近神像,触碰到神像小腿上,顿觉浑身一凉,好像有一股阴风吹过四肢百骸,直透心肺。
紧接着,似乎有一股无形大力拽着她的魂魄,飞速向下方坠落,深不见底,好像直入深渊。
在旁人眼中,只见阿锦身上忽然冒出漆黑色火焰,她全身震动,颤抖不休,手舞足蹈,状若癫痫。
见这情形,不免有人犯起了嘀咕:看阿锦这痛苦的模样,不会被那黑色火焰烧死吧?
“起乩!”魔教教主赵阿桶沉声大喝。
祝苗**师高举法剑:“起乩!”
其他几位巫师跟着呐喊:“起乩了!”
四方守卫齐齐高呼:“起乩了!起乩了!”
锣鼓声再度响起,旗幡摇动,黄符乱飘,香火狂舞,诵文喧天,犹如一场盛大的水陆法事。
虽然还有人暗自觉得圣女大人好像是被大火烧得要死的表情,打着摆子抽搐不止,活脱脱一副在火海中痛苦挣扎的样子,但在这样热烈庄重神圣的气氛中,也不敢有半句不敬之辞。
阿锦身上的黑色火焰逐渐熄灭了。
她整个人也安静下来,像死人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人们紧张的注视下,她缓缓睁开眼睛,抬手揉了揉额头,做了一个手势。
“安静!”阿桶大声下令。
热闹喧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人人凝神屏息,紧张地看着戏台上……哦不,法坛上盛装打扮的圣女大人。
阿锦用一只手掌压了压耳朵,环顾四周,没好气地道:“搞什么名堂?敲锣打鼓的,唱戏啊?吵得我耳朵都快聋了!”
看着她那鲜活生动的表情,阿桶激动地上前一步,又在半途停住,行参拜大礼:“阿桶拜见老祖!”
他身后的紫涵,以及更后方的几位法师,还有法坛下方的魔教弟子们,都跟着跪倒在地,嘴里发出热烈的祝颂声。
“恭祝老祖千秋万载,寿与天齐,雄霸三界,福泽万年!”
“老祖英明神武,法力无边,仙福永享,叱咤九天!”
“老祖神通广大,明见万里……”
一浪高过一浪的山呼海啸声中,江嫣捏了捏手掌,活动着手脚关节,逐渐适应这具新身躯。
不知是不是隔了一个世界的缘故,她只能将一点神性灵光附着在阿锦身上,总有一种虚幻不实之感,难以完全融入,所以才花了好大一番工夫,让阿锦在火焰中痛苦挣扎了那么久,上演了一幕火烧美女图。
相比起当初的阿秀,这具身躯跟江嫣似乎没那么契合,使唤起来总感觉有点……沉重?
她试着跳动几下,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确实有点重。
扭头一看,却发现了真相——
只见阿锦身后插着八面沉重的三角绸布旗,活脱脱一个戏台上唱戏的老将军,再配上一身华丽的戏服甲胄,不重才怪呢!
江嫣怒不可遏:“谁把她打扮成这样的?老子才刚来就给老子插这么多旗,就盼着老子早点死是不是?”
祝苗**师讷讷道:“这样正式隆重的打扮才能表现对老祖的恭敬……”
“去你奶奶的吧!”
扯下背旗,撕开戏服,露出里面的紧身白衣,江嫣这才觉得轻松了一些,狠狠在地上的戏服上踩了几脚,下令道:“来人,把这套衣服给祝苗**师穿上!一套不够,再多拿两套!还有背旗也是,至少插十六面旗!少一面都不行!这样才隆重!七天之内,不许脱下来!”
阿桶使了个眼色,便有几个魔教弟子如狼似虎地冲上来,架着祝苗**师,给他换上了一身更加“正式隆重”的行头。
江嫣走到阿桶面前,示意他起身,打量了几眼,笑道:“是我的错觉吗?明明才过去了二十来天,怎么感觉你的模样变了不少?”
阿桶唏嘘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老祖在仙界可能才过去不久,但对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已经有整整两年未曾聆听老祖圣训了!”
“两年?”江嫣一愣。
不对吧?
就算两个世界的光阴长河流速不一致,但按照一比五的比例,玄黄天下也最多才过去了三个月而已,怎么可能有两年呢?
她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紫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