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髒、擁擠、惡臭,這就是我的眼睛和口鼻直觀反饋給我的印象。”
淡黃彌漫,伸手不見五指的工廠內,沒人能發現一位“無面人”潛入的痕跡。
走出工廠時,嶄新的深藍工人製服和東區許許多多相同款式的衣服已經沒了差別,都是一樣沾著汙泥,沁滿了刺鼻的腐臭。
“這又不是什麽新鮮事,和你聊天的那個孩子聽起來都比你成熟,至少不一驚一乍。”
“我記得你以前過得也不算好啊,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多愁善感?”
貝克蘭德橋區,暫時屬於夏洛克·莫裡亞蒂的老舊公寓內,傑利·查拉圖興致勃勃地打量著漂浮在空中的“怨魂”,把煮好的咖啡倒進杯子。
“你應該比我清楚。”克萊恩的目光帶著嚴肅。
“戈斯塔爾斯,‘玫瑰學派’選擇東區不是沒有理由的。”
“這還用你說?”傑利·查拉圖挑了挑眉。
突然被打斷施法的克萊恩強眼下卡在喉嚨中的堵塞感,狠狠瞪了一眼,繼續道:
“東區的每個人體內都有寄生蟲,他們的飲水源就有問題,工廠主們不住在東區,他們可不會管塔索克河流過碼頭的那一段裡面到底沉澱了多少化工廢料。”
“再說東區的房屋,我去了最破舊的街區,很多房子的歷史幾乎能趕上貝克蘭德大學的年齡,就算這樣,這都不算最差的居住環境。”
“因為很多人根本住不起房子。”
“他們的靈都不正常,甚至……”
“停。”
傑利·查拉圖平靜地打斷了克萊恩的控訴,毫不掩飾他發自內心的不屑。
“你說這些和我有關系嗎?”
“你是黑夜教會認可的‘值夜者’?還是貝克蘭德警察?”傑利·查拉圖上揚的嘴角噙著譏諷,嘖了一聲,“我只看到你在浪費家主殿下寶貴的期待,在浪費顧問閣下的時間,在像個小孩子一樣自我感動。”
面對傑利·查拉圖的指控,克萊恩不示弱的回以怒視。
他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壓製著被“毒酒”挑動,又於“蠕動的饑餓”產生共鳴的憤怒。
“你不是魯恩人,當然無所謂魯恩的人過的有多慘。”
“我當然不在乎魯恩會變得如何,因為我血統上是因蒂斯人,信仰上屬於特倫索斯特,本質是一個查拉圖。”傑利·查拉圖對克萊恩的指控只是輕松一笑。
他瞥了眼不知何時落座在屋內唯一空置的座椅上,一言不發觀察著分歧兩方的莎倫,突然放低了嗓音。
“我懂你的意思。”
“你用自己的身體丈量了東區的現狀,弄清了當下的情況到底惡劣到了何種程度,擔憂我和A在廷根做過的事,會被‘玫瑰學派’放到貝克蘭德重演,而且烈度更大。”
“說實話,你能考慮到這,已經比從現任往上數三代的魯恩首相內閣強多了。”
“但問題是,我的莫雷蒂先生,我們不是魯恩的執法機關,不是他們信仰教會的代行者,你也知道我是造物主的信徒,我是魯恩的敵人!”
“除了對在對待‘**母樹’的走狗上我們的態度可能差不多,至於其他的,我還有什麽義務幫他們善後,去為了其他國家的國民盡心盡力呢?”
可能是平日裡和不善言辭的A先生待久了,
現在突然有一個能暢快交流的機會,傑利·查拉圖竟一下來了興致。 他食指點著桌面,吸引正在沉思的克萊恩抬起視線。
“你不了解南大陸,所以我不會和你妄議聖城相關的任何事物。”
“就從你熟悉的北大陸說起吧,特裡爾,你不陌生吧?”
特裡爾,因蒂斯共和國的首都,羅塞爾·古斯塔夫曾經的帝國心臟,再往上推,更是血皇帝圖鐸與特倫索斯特、所羅門、艾格斯這些顯赫姓氏瓜分世界時坐擁的帝都。
無論是從歷史記載上,還是從報紙、雜志中,克萊恩讀過的文字中從不缺乏對“浪漫之都”熱情洋溢的讚美。
見克萊恩點了點頭,傑利·查拉圖才繼續道:
“那你知道除開白楓宮,除了開長老院,除開熱情奔放的因蒂斯姑娘、小夥,特裡爾最不能讓人忽視的,其實是大於特裡爾城近一倍,比東區還破舊肮髒的貧民窟嗎?”
他簡單描述著特裡爾地下一棟棟或高或低的建築永遠臨界快倒塌的邊緣,保持著傾斜的狀態,頑強屹立不倒的畫面,分享秘密行動時撞破的,五花八門的黑幫、邪教迫害貧民窟居民的場面。
末了,看著雙目低垂,精神明顯不濟的克萊恩,傑利·查案圖還不忘雙手一攤,繼續打擊道:
“這就是北大陸,除了馬錫、倫堡幾個信奉知識,社會政治形態特殊的小國,你在這片土地上只會找到更多的東區,你所說所看到的慘劇比比皆是。”
“你肯定不會在貝克蘭德長留,難道你以後每到一個城市,都要先去當地的貧民窟哀歎一番嗎?”
傑利·查拉圖用自身豐富的閱歷經驗,把血淋淋的現實粗暴地懟在了克萊恩眼前,只希望克萊恩能盡快走出無意義的共情,投入到調查工作中去。
他對打擊剛步入社會的大學生不感興趣,只是出於工作需要,才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危險的發言。
要是家主不是在開玩笑,等幾年過去,你成了“奇跡師”,你願意跑到北大陸天天當自動許願機給貧民圓夢也沒人管你……
傑利·查拉圖掏出了隨身攜帶的文件,剛準備開始他此次拜訪的真正目的,就忽然聽到了來自克萊恩的質問。
“你每次和我聊天,都會表現出一種和北大陸蔑視土著時相似的優越感。”
“你說東區的慘劇在北大陸比比皆是,難道在南大陸不是這樣?”
克萊恩棕色雙眸裡閃著畏縮的期待,看得傑利·查拉圖眼皮直跳。
“當然不是。”他笑著搖了搖頭,“特倫索斯特第二帝國並不等於南大陸,帝國也不是哪裡都很繁榮,一個國家總有落後的地方。”
他解開封鎖文件袋封口的棉線,一環環繞開。
“不過相比魯恩,我們至少有一位精神正常,不瘋狂也不試圖醞釀危險想法的皇帝陛下。”
“陛下和教皇冕下,以及教會的各位天使們不用躲在世俗的權力機構背後,而是可以直接插手凡事,杜絕某些野心家做大,在看過北大陸諸國之後,我很慶幸我們保留了傳自第四紀的良好傳統。”
他邊把文件遞給克萊恩,邊解釋道:
“當然了,縱使殿下們帶頭參與日常工作,保證了房產供應的基本線,帝國也沒法讓每個人都吃飽飯,很多家庭只能靠適齡的孩子應征入伍,來換取一份額外的口糧。”
“非凡可以適當的參與生產勞動,但要是什麽都靠非凡來解決……”
傑利·查拉圖厭惡地眉頭一皺,把從文件袋中取出的幾頁紙拍到了克萊恩臉前。
“不胡扯了,有一個額外行動需要你協助。”
他目視著略顯詫異的克萊恩,聳了聳肩。
“換換心情不好嗎?”
“是你自願申請的,你說如果有了蘭爾烏斯的消息,你……”
顧不上繼續和傑利·查拉圖思想辯經,克萊恩一把抄起了桌上記錄了各種線索的紙張,活動幅度太大的胳膊撞在餐桌邊角發出了一陣悶響,就連一直以觀眾身份旁聽的莎倫都被他如此激烈的反應吸引,起身飛到了他的身後。
寥寥幾頁紙,沒有太多詳細的描述,只有一幅幅詳實的地圖,一個個被按時間順序排列的地名,還有附著在主要信息後的死者屍檢報告。
貝克蘭德遠郊,白崖鎮,斯特福德河畔……克萊恩掃過這些他熟悉的地名,在時間報告上看到了同樣熟悉的形容。
不知不覺中,他曾近距離接觸過蘭爾烏斯。
克萊恩呼吸粗重的喘著氣,腰背不受控制的彎折,劇烈顫抖地雙手猛地扣住了餐桌兩側。
“砰!”
臉上表情近乎失控,克萊恩努力使用“無面人”的能力,矯正著叛逆的臉部肌肉,若無其事的繼續閱讀起剩下他沒看完的線索。
一如蘭爾烏斯在廷根所做的一樣,發生在“智慧之眼”老先生所舉辦聚會的騙局,還出現在了東區的賞金獵人酒吧、黑幫地下集會和貝克蘭德橋區其他大大小小的非凡者自發組成的交流團體中。
蘭爾烏斯為他們奉上了同樣的說辭,而且每次本人必定隨行前往,沒有一次例外。
克萊恩看了許久才放下已經被他捏的發皺的紙頁。
“這不像蘭爾烏斯的風格。”
先不提蘭爾烏斯清楚自己逃不掉真實造物主信徒的追捕,就算他真的有了新的目標,也該像上次一樣,全程躲在幕後,不到最後關頭,不暴露自己的真實行蹤。
“我們也認為蘭爾烏斯的目的不是為了得到斯特福德河陵墓裡的什麽東西。”傑利·查拉圖道,“倒是像想讓所有人都注意到這個陵墓,不論是我們,還是魯恩的官方和教會。”
“你看他每次出現,欺騙野生非凡者的說辭,至少在我們接觸過的幸存者們的印象裡,完全是一致的。”
傑利·查拉圖摸著下巴道:
“其實你上次給A上報的時候,我們潛伏在野生非凡者聚會裡的人就已經發現了異常,另一位神使——K,他是最初負責追查蘭爾烏斯的人,他用自己的遭遇為我們提供了最重要的一條線索。”
“遭遇?最重要的一條線索?”
難道那個以K為代號的神使已經和蘭爾烏斯見過,甚至交過了手?
克萊恩迫不及待地想要從傑利·查拉圖裡挖出下文。
好在工作狀態下的傑利·查拉圖還是很正經,沒有故意挑逗克萊恩的心思。
“根據K的遭遇判斷,我們確定蘭爾烏斯發現的陵寢屬於第四紀的一位大貴族。”
“哪個貴族?”克萊恩立即追問道。
看了看身影不太真切的莎倫,又看了看克萊恩,傑利·查拉圖才放下了誦念家主尊名保命的想法。
但出於對那一姓氏的畏懼,他還是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艱難的張開了嘴唇。
“阿蒙。”
阿蒙?沒聽說過的姓氏……不同於克萊恩因無知而無畏,一直旁觀的莎倫聽到這一姓氏,險些無法繼續維持“人偶”般的無機表情,蔚藍色的雙眼顫動著掃向了傑利·查拉圖,其中帶著愕然與詢問。
作為“提燈天使”收養的孩子,她當然也學習過查拉圖家族的家族史,了解了不少屬於第四紀,在史學界眼中已然失落的部分。
比如,造物主之子阿蒙殺死了索羅亞斯德的家主。
比如,同為所羅門的臣子,查拉圖和索羅亞斯德不僅是相鄰途徑的競爭者,兩大公爵家族還在“黑皇帝”二次隕落前不久,結為了盟友。
起初莎倫在閱讀這段記錄時,還以為這只是兩個處於尷尬地位的大天使相互幫扶、自保的無奈之舉,直到她有一天無意中得知,如今查拉圖家族中一部分成員原本的姓氏竟然是索羅亞斯德,她才意識到第四紀兩大家族聯合,可能還有更深層次的緣故。
不過莎倫·亨特畢竟是外人,要論起來對查拉圖家族的了解……克萊恩注意到身後亨特小姐的目光, 也把視線投向了對面。
“阿蒙,如果你們閱讀過主最初的聖典,就會知道祂是主的幼子,是個有著‘時天使’和‘惡作劇之神’稱號的可怕存在。”
造物主還有孩子?想起血族那聽來的“萬物之父”與“萬物之母”的流言,克萊恩的眼神頓時奇怪了許多。
傑利·查拉圖似乎很不願提起關於“阿蒙”的任何事情,莎倫也讀過所謂的最初版本的聖典,很快便轉移了話題。
“在對蘭爾烏斯發現的陵寢外圍進行隱蔽檢查後,我們發現了比蘭爾烏斯和受他欺騙者更早留下的痕跡。”
“結合之前掌握的情報,我們有理由懷疑蘭爾烏斯再參與廷根行動之前,就從一個完全由‘偷盜者’組成的聚會——‘命運隱士會’口中得到了陵寢的坐標。”
“我們猜測他原本的計劃是騙取主在儀式中降下的力量,想要借此嘗試打開陵寢大門,只是因為層次太低,沒能準確預測主神性力量的強大,所以現在才不得不把陵寢的位置在他自己的掌控下一步步公之於眾,以吸引更多勢力的注意。”
傑利·查拉圖停頓片刻。
“目前最有可能的猜測是,蘭爾烏斯想繼續製造動靜,借不知情的風暴或黑夜教會的手,除掉主留在他身上的神性印記,像廷根那時一樣,再次脫身。”
明天應該會早一點,我爭取明天能九點前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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