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貝克蘭德,北區,聖塞繆爾教堂地底。
倫納德·米切爾坐至椅上,抬起雙腳,伸到辦公桌位置,擱在了邊緣,合閉雙眼似是假寐。
不知過了多久,他耷拉下去的眼皮隱隱抖動,有睜開的跡象。
倫納德的靈從灰蒙蒙的世界中脫出,伴隨靈體回歸,肉體恢復了意識。
剛剛“睡醒”的“夢魘”打了個哈欠,他碧綠色的眼眸此時像是染上了黑色的怪水,有無數虛幻的泡沫和漣漪留下的痕跡。
“索斯特隊長,沒看出什麽問題。”
倫納德所屬的紅手套小隊臨時駐扎的房間內,“安魂師”索斯特看到這位作風一貫散漫的下屬歸來,扔下了手中的文件。
“和貝爾先生在夢中聊得不錯?”
他抽出文件堆裡壓著的表格,拿著鉛筆在其中一個名字後打了個叉。
這份由三大教會的非凡小隊共同核定的“開膛手事件受害、被牽連者名錄”上陳列著近三十個名字,截至目前,有三分之二的觀察對象名字後都有一個代表“無嫌疑”的叉,有的則是兩個,代表絕對安全。
標記完記號,索斯特抬頭環顧房間內部說道:
“還有三位需要核實調查,你們分配一下。”
此時已經深夜,但對以“不眠者”為主力的“值夜者”們來說,與白天沒有多大區別,自身反而更為強大。
自塔利姆·杜蒙特死亡後已過去兩天,迫於王室、政府和輿論施加的壓力,三大教會不得不聯手組成調查小組,以爭取在最快時間內揪出不斷犯案的“惡魔”。
不同以往,平時這種程度的“惡魔”,任一教會的非凡小隊只要攜帶針對性封印物,都能在較短時間內解決。
但這次,頻繁出沒於貝克蘭德東部區域的“惡魔”似乎掌握了高位格的反佔卜手段,總能避開官方勢力的眼線,在官方難以觸及的城市地下邊沿遊走,邊和官方勾心鬥角,邊靜默觀察,伺機尋找行動機會。
“隊長,還有哪三位?”另一位“紅手套”小隊成員阿爾貝揉捏著太陽穴,語氣疲憊。
“庫倫·卡拉、阿曼·斯通、安德魯·霍蘭德。”索斯特不太在意的重複著文件上的名字,將三份基本信息報告扔給了另一張辦公桌邊圍坐的隊員。
阿曼·斯通……這是那位唯一從“惡魔”開膛手手下幸存的受害者?
倫納德回憶著“機械之心”分享的信息,手作勢就要摸向其中屬於阿曼·斯通的那份文件。
“換一個。”
突然,同居人蒼老的嗓音在他耳畔響起,倫納德將要摸到阿曼·斯通檔案的手也在半空自然一轉,拿走了帶有安德魯·霍蘭德黑白肖像的文件。
他沒有在小事上和來路不明的同居人較勁,雖有疑惑,也沒敢當著索斯特隊長和其他隊友的面問出來。
倫納德注意到,坐在他右側的阿爾貝拿走了阿曼·斯通的資料,快速瀏覽完基本信息的“夢魘”,正在端詳資料上那張右眼處綴有淚痣,整體給人以柔美狡黠感覺的面龐。
“咳,索斯特隊長,我去趟盥洗室。”
倫納德若似無意的撓了撓脖頸,頗為散漫的把手中資料扔到了面前桌子上。
對這位散漫隊員的請求見怪不怪,索斯特頭也沒抬。
“好。”
得到準許的倫納德慢悠悠地從座位上站起,
雙手揣兜,走出了臨時駐扎的房間。 他來到教堂地下的一處盥洗室,專門跳了個單間,坐在了馬桶上。
確定附近沒有第二個人,這位新晉“夢魘”才放松了一些,壓低嗓音側頭對空氣說道:
“為什麽不讓我選阿曼·斯通,她有什麽問題?”
腦海中,屬於同居者的嗓音響起,沒有調侃,沒有譏諷,是不尋常的嚴肅與沉悶。
“我不知道。”
不知道?倫納德訝然反問。
“老頭,你是不是最近,最近那個了?”
“我聽說好多嫌疑人在不得不活動於警局附近時,壓力變大就會……嗯,年紀越大的嫌疑人上,越容易出現這種情況……”
“我沒有老年癡呆。”蒼老的聲音沒好氣道,“動動你的腦子!”
“當一個人在必死的情況下幸存,和她有相同遭遇的所有人都死了,唯獨她活著,這在你們嘴裡一般被稱作什麽?”
“是什麽情況的前兆?”
被提醒的倫納德認真思考,眉毛一點一點皺在了一起。
“這說明她身上隱藏的問題更大,要麽是真正的危險尚未發生,要麽是她本身已經成為了危險的一部分。”
“不好!”
馬桶上的倫納德提起腰帶就像離開盥洗室,行動剛做出一半,就被迫又坐了下來。
他的身體背叛了他的思想。
“你想幹什麽?”蒼老聲音道。
“阿曼·斯通可能有問題,我去匯報給索斯特隊長或者大主教。”倫納德說的理所當然,“不然阿爾貝會有危險。”
能讓老頭的靈性直覺發出預警,阿曼·斯通潛藏的問題必定涉及了神性,屬於聖者這個層次,甚至更強!
倫納德本能的想要反抗,奪回身體的控制權。
這一刻,他有點後悔,認為應該自己去做這件事,至少他清楚危險性,背後有老頭兜底,如果阿曼·斯通體內隱藏的汙染真的順著夢境的聯系蔓延過來,他也能在老頭的支持下抗衡一兩秒,足夠引起聖安東尼大主教的注意,得到救援。
“小子,是不是我對你太寬容了,導致你對非凡世界產生了什麽誤解?”
蒼老的聲音愈發低沉,同時倫納德也感到與他爭搶身體控制權的力量正在消退。
祂隔了兩三秒才重新回蕩。
“隻憑一點交際就能激發我靈性直覺的存在並不多,其中大部分是我的老朋友。”
咀嚼著同居者著重強調的“老朋友”,倫納德恍然大悟。
“你是說,你懷疑阿曼·斯通和那枚金幣上的幾個家族有關?”
“如果是這樣,我們不更應該把猜測匯報給教會。”
在倫納德看來,老頭不論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半神,還是更進一步的地上天使,都沒有誕生於更早紀元,覆蓋了整個第四紀的教會強大,既然懷疑阿曼·斯通於第四紀的墮落貴族有染,那麽找覆滅了大部分墮落貴族的教會來對付她,自然是最佳選擇。
他的腦海內,蒼老嗓音呵了一聲。
“沒用的,祂們一部分要麽和教會沒有直接衝突,你們的高層只會當作沒收到這一消息,然後反過來調查明顯有問題的你。”
“而另一部分和教會有衝突的……對祂們來說,除非你們的女神親至,否則都不是問題,反而是我和你會落入危險,很大機率結局是死亡。”
蒼老嗓音越說越緩慢,到最後幾乎停住了。
祂猜到了一個最不願面對的可能。
……
貝克蘭德橋區,廉價公寓內。
斜靠在沙發上的阿蒙,正思考著如何接近疑似“詭秘之神”神眷者。
換一個寄生對象,從夏洛克·莫裡亞蒂的身邊人下手,無疑是最優選擇,但祂的直覺告訴祂,繼續保留當下身份,會有更好的展開。
寄生他的熟人會暴露我的存在……會是誰?
查拉圖沒有足夠的能力,大蛇和梅迪奇遠在南大陸,這一點已經確定過了……阿蒙不斷排除可能,試圖解密真相。
祂手指抵在水晶打磨的單片眼鏡下,坐姿長久不變,修長苗條的身姿沉浸在蜜餞般黏膩的夜色下,半身籠罩著朦朧的燭光,如雕塑,如琥珀中的蟲。
突然,靜止的祂有了反應,嘴角微微勾起,好奇地望向了北方。
竟然有人想要拉祂進入夢境?
少有這種體驗的阿蒙沒有抗拒,放開身心,主動進入了尚未成型的夢。
仍是廉價公寓的起居室,沙發上的阿蒙聽到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進來。”
……
“進來。”
從盥洗室返回的倫納德輕叩辦公室大門,得到首肯後才擰動把手。
“就剩你了。”抱著文件批批改改的索斯特抬頭望了眼站在門口的倫納德。
“辛迪和阿爾貝都做完了。”
隨著索斯特手指的方向看去,倫納德果然看到留著酒紅色長發的辛迪正在休息,而揉著眼眶,睡眼惺忪的阿爾貝也沒有什麽奇怪反應,只是在注意到倫納德目光後點了點頭,沒有一點古怪。
藏在阿曼·斯通身上的危險見阿爾貝沒有特殊,所以選擇避免不必要的衝突?
倫納德松了口氣,拿起安德魯·霍蘭德的資料,點頭道:
“我知道了,馬上。”
……
貝克蘭德,周五。
剛享用完早餐的克萊恩第一次見到了公寓的管理員,這位有著稀疏棕黃色頭髮,發際線略高,看起來一副缺少睡眠模樣的先生提醒他,他有三封信件積壓在樓下公共郵箱內,最好現在去取。
誰會給我寄信?克萊恩抱著疑惑,謝過了管理員先生,穿上外套走下樓去。
來到貝克蘭德後,他幾乎沒怎麽結交新的社會關系,僅有的幾個關系較深的“朋友”,平日交流也是面見,就算真的需要寫信,也不會通過一般的郵政渠道。
A先生會用血肉傳遞消息,阿茲克先生有專屬的信使,查拉圖喜歡啟示,威爾·昂賽汀根本不會主動聯系我,我也沒把住址透露給代理人女士……
最有可能的埃德薩克王子,他和我聯絡也無非是詢問塔列姆·杜蒙特死亡真相的調查,而且大概率會委派專人問詢,信件太容易暴露秘密了。
公寓一樓設置的公共郵箱矗立在大廳入口左側,由一排排掛著房間號對應銘牌的木格組成。
克萊恩找到屬於自己房間的那個方格,果然在其中摸到了兩封郵件。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兩封郵件最上方那封的收件人上,竟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
埃姆林·懷特!
克萊恩表情險些古怪,他維持著“小醜”能力,用身體稍稍擋住藏在角落裡監視者的窺探,看向了下方的第二封。。
阿茲克先生的回信……克萊恩站在原地愣了半秒,旋即很快恢復正常,拿著信件蹬蹬上了樓,回到了房間內。
走回臥室的他沒有著急拆開阿茲克先生的信件,而是先閱讀了來自埃姆林·懷特的那封。
這隻被關在豐收教堂內做義工的吸血鬼放下了平日的倨傲,用詞隨稱不上謙卑,但也是罕見的平和。
他希望克萊恩能幫助他聯絡血族中的長老,通過族群的力量擺脫烏特拉夫斯基主教的控制,離開該死的豐收教堂。
在信中,他特意強調了自己受烏特拉夫斯基主教一件封印物的干擾,精神出現了問題,已經難以分清現實,時不時就會被心理暗示誤導,不自覺地讚美大地母神。
埃姆林強調這是對血族偉大始祖的褻瀆,而作為特倫索斯特臣子的夏洛克,也有義務扞衛皇帝母族的信仰。
看不出來,烏特拉夫斯基主教竟然會用封印物影響埃姆林……克萊恩嘖嘖稱奇,手腕靈活翻動,將掩蓋在幻術下的真正信件重新裝回了信封,然後手指摩擦,燒毀了這封求救信。
不過我現在受人監視,不可能帶著尾巴跑到血族的地下聚集地……而且看埃姆林父母的態度,他們對大地母神的信仰似乎並不是那麽抵觸,大地母神和血族一樣,承認真實造物主“眾生之父”稱號的態度也很曖昧,和七神中其他教會完全不同。
嗯,可以把埃姆林的請求轉交給A先生……克萊恩想到。
桌面上燃燒的靈性火焰熄滅,克萊恩才收斂思緒,拿起另一封屬於阿茲克先生的信件拆開。
不同於方才瀏覽埃姆林寫的信,他的態度認真了許多,對身後監視也更為戒備。
信紙緩緩展開,露出了抬頭。
“克萊恩。”
“很抱歉很長一段時間沒能給你寫回信,我遇到了一些麻煩,正在嘗試解決。你不用擔心我的安全,不要試圖調查東區有關我的通緝,那會為你招來不必要的危險。”
“至於之前的問題,等一切結束,我會找時間和你見面,當面回答。”
“你的老師。”
明天前半場最後一門考試,考完就是下半場。
草,為什麽考個試中間還要在休息的幾天留實踐作業,五項作業,不如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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