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來了。”
緊隨阿茲克的宣告,無數濃鬱色塊拚接組成的世界被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隙,流光反轉的鏡像填補在裂口內部,不斷擴大,將可見的灰白拖入了虛幻。
雙腳感受到地面傳來的實感,抽象虛幻的靈界圖層牆紙般剝落,露出超脫表皮下現實的底色,阿茲克用身體擋在克萊恩身前,目視著寸寸灰白步步逼近,體表蛇類特征愈發明顯,鱗片覆蓋了肌膚,龐大的羽翼從肩胛附近鑽出,額角長出角冠。
呼嘯擴散的冥界之風如若磐石,大片包裹在黑色霧氣之下的觸手狀細長強頂著“死亡執政官”的惡意前赴後繼,無形的水波遊曳在蒼白風暴與黑霧之間,疫病概念試圖同化死亡,不斷消弭著阻擋祂前行的層層屏障。
神似地球神話中蛇發女妖的怪物自鏡像的盡頭走來,閑庭信步,悠然自得,在看到靈界中這對絕對稱得上“科幻”的組合時,也不禁噓聲低笑。
“‘死亡執政官’殿下,一千多年沒見,您怎麽轉性了?”
祂的聲音直接通過心靈直抵克萊恩腦內,盤繞在祂頭部周圍的蛇首發絲以一種不同於當下所有常用神秘學語言的嘶嘶聲高頻重複著相同的信息,刺耳雜亂的響動近乎囈語,近乎詛咒。
靈性的傳動幾乎和聲音同步,克萊恩在聽到“蛇發女妖”調侃的一瞬間就陷入了呆滯,皮膚上不可逆轉的凝固石層,思想停滯,身體固化。
呼啦!
純潔淨白的羽翼猛的揚起,動作輕緩地蓋住了下意識雙目緊閉卻仍受到“黑之聖女”影響的克萊恩。阿茲克感受著無處不在的阻塞,身邊從石化詛咒下幸存下來的色塊不斷濃鬱又淡化,妖異到極致的色彩同包裹了整片區域的灰白對抗著,遲遲無法打開通往外界的通道,只能眼睜睜看著鏡面世界逼近。
雖然從不死鳥始祖格蕾嘉麗在第二紀開辟靈界以來,“收屍人”途徑的半神就已經可以借助體內容納的小冥界靈界穿梭,但在真正觸及空間的權柄面前,這額外的饋贈不由顯得格外羸弱。
除非,除非……
“阿茲克,我以為你會召喚冥界軍團慶賀我們難得的相會。”
在接觸兩人的極短距離前,“黑之聖女”停止了步伐。
祂審視著狀態明顯不對的“死亡執政官”,視線又劃到瑟縮在阿茲克收緊的寬大羽翼下的克萊恩,若有所思。
“我剛才的邀請仍然有效。”
“在你遠離拜朗的這些年,你的子嗣,你的子民,靈教團分崩離析,帝國四分五裂,昔日的奴隸竊國盜名,‘冥皇’的子嗣不得不轉入地下,甚至丟失了皇冠和先祖的屍骨,冥界與災禍之主的名號反倒成了南大陸的禁忌。”
“我們都希望‘冥皇’復活,回到蒼白之災橫掃北大陸的偉大年代,這一點上,靈教團的皇室派無力,你過去的下屬海特爾倒是想了些辦法,不過就目前取得的成果來看……”
“黑之聖女”言談舉止帶著嫵媚與清純結合的魅惑,關鍵處調皮的賣了個關子。
“忘掉你剛才看到的一切,拜朗的執政官不應保護竊國者的同夥,把他交給我,‘原初’會給你一個機會,在你的領導下,艾格斯皇室將重現往日的輝煌,海特爾也能擺脫永眠的詛咒,重新回到你的麾下。”
蛇發蜂鳴,灰白再次移動,“黑之聖女”向阿茲克伸出了手掌。
“我們一起。”
是“原初魔女”的天使……短暫得到死國庇護的克萊恩,雖然擺脫了石化的結局,可身為生者的他倉促買邁入死者的領地,如同從炎夏直墜寒冬,凍得瑟瑟發抖,嘴唇青紫。
不過此時他顧不上這些肉體上的痛苦,對當下局勢和以後未來的擔心佔據了上風。
曾和阿茲克先生合作共事的“黑之聖女”很熟悉“死亡執政官”,提出的要求過於誘惑,哪怕他聽了都找不出毛病。
拜朗皇室和真實造物主支持的特倫索斯特是死仇!
只是心存憂慮的他剛小心抬起頭,還沒從羽翼中伸出,就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推了回去。
“一起……”
阿茲克咀嚼著“黑之聖女”的提議,背後羽翼又收緊了許多,茂密的羽毛盡量貼近了藏在他身下顫顫巍巍打哆嗦的弱小生靈,抽空瞥了一眼。
“恐怕現在的我,無法接受你的提議。”
石塊崩解的響動轟隆作響,“黑之聖女”沒有繼續追憶環節,在阿茲克表現否定情緒的一刻果斷出手,刹那間身形拔高了數十倍,徹底靠攏了蛇發女妖的形象。
無數粗壯巨蟒緊密纏繞,一層裹著一層,眼瞳紫光大盛,張牙舞爪,從上空向阿茲克站立的區域砸下。
它們張著嘴巴,上下顎上長出的利齒不同凡物濃縮毒液,更加致命的詛咒實質化,或冰霜,或疫病,或石化,或黑炎,屬於“魔女”途徑的種種能力在此時同時顯現。
“克萊恩。”
阿茲克突然呼喚克萊恩的名字,雙手推向了頭頂不斷逼近的“蛇群”,將一扇滿是銅鏽青銅大門從腳下拔出。
青銅大門洞開,露出了許久無人踏足的冥界深處。
神話生物的死亡威脅逼迫阿茲克回憶起了原本深入骨髓,從父親血脈中繼承的本能。
他半蛇化的身體上更多人類特征消融瓦解,屬於蛇的表現佔了大多,畸形化的身體同樣膨脹,連帶著冥界之門一同蘇醒咆哮。
潮水咆哮的聲音震耳欲聾,青銅大門後,難以言喻的恐怖感覺竟煉成了一片灰白,不同於石膚顏色的灰白,更加深沉,更加古老,如同洪水,從門後深處漲了上來,長著嬰兒面孔的藤曼乘著浪潮蠕動探身,和“蛇群”纏鬥一氣。
借助冥界力量暫時拖住“黑之聖女”進攻的阿茲克並不輕松。
他眼底的暗金被蒼白取代,角冠下青筋暴起,血管戰鼓般跳動,止不住的“荷荷”喘息。
邊對抗著另一個意志在體內複蘇,阿茲克邊出手拽住了羽翼下克萊恩的手臂,有些猶豫的望向了冥界之門深處。
如果只是停留,有銅哨上他的氣息保護的克萊恩可以堅持一段時間,說不定可以挺到他甩開“黑之聖女”的追殺,然後一塊返回現實。
上方青銅融化,石塊崩塌的聲音再次傳來,越來越近,時間緊迫容不得阿茲克多躊躇一會。
他最後看了克萊恩一眼,沒靠近充當屏障的冥界之門,反方向調動力量,異化的蛇尾用力抽動,在靈界邊緣砸開了另一道口子。
“出去聯絡極光會,離開貝克蘭德!”
阿茲克幾乎是喊著交代出來,然後就將克萊恩丟進了那道裂縫。
緊接著,他主動召喚出另一扇較小一些的冥界之門,用自己容納的小冥界覆蓋了那片裂縫,算是為克萊恩的又做了一層掩護。
剩下的……最後的束縛褪去,冰冷陰翳的淡漠提前數十載襲來,阿茲克感受著自己的靈魂升華超然,僅僅一個轉身的間隙,再回首,已是蒼白旺盛。
堪比山嶽的羽蛇昂首咆哮,衝向了戈爾貢的後輩。
……
幸運在今天似乎背叛了克萊恩·莫雷蒂。
靈界通道裡,莫名的高溫折磨著“無面人”脆弱的身體,烙鐵過身的劇痛刺得克萊恩嚎啕大叫,幾乎無法自控。
他感受到了來自附近的危險,腦海被靈性警報翻攪蹂躪,本就敏感的感官被放大了無數倍,一幅如同電視信號不好時,閃著噪點的黑白畫面擠進了腦中。
瘟疫。
難以想象的人類末日。
現實和虛幻兩輛列車擦肩而過,乘客克萊恩在中途被拋下,拋在了半空,重重摔在了水泥地面上。
肉體和堅實地面激烈碰撞的感受順著脊椎直達胸肺,砸的想要緩解疼痛的克萊恩下意識深呼吸。
“咳,咳,咳咳咳咳!”
克萊恩的雙眼霎時睜大到極限,控制不住的瘋狂咳嗽,幾乎要將內髒咳出來。
荷,荷,荷……發泄似的生理反應後,他聽到了自己艱難的喘息聲,兩隻手不自主的扼住了咽喉,肌肉緊繃,骨節突出,像是要把混雜著淡黃和鐵黑的有毒氣體從喉嚨裡擠出去一樣。
這是東區的霧霾?
克萊恩緩慢扭動頭顱,調動靈性驅使隨身攜帶的封印物,經過“黃黑之眼”加持的視線穿透了厚重近乎牆體的霧氣。
先是肮髒積水的馬路和最遠處模糊的鍾樓輪廓,然後其他事物才一點點露了出來。
“蠕動的饑餓”切換到“光之祭司”的靈魂,保持開啟狀態,純淨的陽光驅散了部分霧氣和空中無處不在的病毒。
不再喘息的克萊恩從地上爬起,望著教堂鍾樓聳立的方向,做出了他今天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他眯了眯眼睛,試圖將霧氣下隱藏的灰、藍物體看的更加清楚。
撲通!
一聲不大的響動像是在配合克萊恩的試探,從不遠處傳來,一個年紀較大,五十來歲的老人摔進了鐵黑和淡黃中,再也沒有站起,然後更多的,已經倒下的人也進入了他的視野,有的年長,有的年幼,有的是青壯,有的是婦女。
他們是在這片街區生活的居民,下午工廠換班,結束了十幾個小時的勞動,正準備回家和家人團聚,無聲無息間卻走向了死亡。
他們身穿灰藍色的工人製服,如今倒在地上,成了一個個不會動的石頭。
穿過數不清的,看不清面容的屍體,奔跑,火焰跳躍,翻越障礙……
在精神麻木的印證性行為後,跑過了一整個街區的克萊恩後知後覺發現,他已然成了最後一個生者。
軀殼千萬,空中空空蕩蕩,大腦一片空白的克萊恩嘗試仰望天空,沒有看見紅月,轉頭又眺望教堂,仍是無邊的淡黃與鐵黑。
系在手腕上的黃水晶浮動夢幻色彩,“無面人”畏畏縮縮的鏈接“秘偶大師”的視角,膽顫抬起了一點眼皮。
他只看見了一根黑色絲線,連接著他自己,連接著極遠處的灰白。
……
西維拉斯場一改往日的忙碌,清冷的如若墓園。
阿曼·斯通漫步在眾多與她一樣,右眼處戴著單片眼鏡,或嗤笑,或嚴肅的同類之中,嬌美的面容上還算肅穆,站定在玻璃窗前,凝視上空與風暴分庭抗禮的鐵鏽霧霾。
祂從未想過,有人會和祂爭搶獵物。
“阿勒蘇霍德。”阿蒙臉上的笑容愈發危險,黑色的眸子裡醞釀著罕見的憤怒。
阿蒙們從不是單獨行動的,祂的分身遍布貝克蘭德,自然郊外也有安排。
“原初魔女”降臨的動靜並不小,吸引了祂的注意,而方才皇后區郊外發生的衝突也印證了祂的一個猜測。
夏洛克·莫裡亞蒂,那個所謂極光會的神使候選,就算不是“詭秘之神”的一部分,也絕對和“詭秘之神”複蘇,源堡最後的歸屬息息相關。
亞當是對的,祂提出的方案完全可行,“倒吊人”的存在已經證明了祂的研究,現在繼承了父親死亡時負面情感的真實造物主也不再是孤例,夏洛克·莫裡亞蒂就是另一個實驗品。
“我小看祂了。”
想通關鍵,阿蒙陰沉到可怖的神情霍然輕松,嘴角的弧度又恢復了一貫的遊刃有余。
祂舒展的五指猛地收攏,握成拳頭,用食指指節在單片眼鏡上輕輕磕了一下。
霎時,街上的行人,道旁的樹木,屋頂的麻雀,泥濘角落的老鼠和空氣中各種看不到的生物體內,各有一道虛幻的蟲類身影飛出,星屑般歸於阿蒙。
女性化的肉體蠕動變化,伴隨一聲清脆的骨骼增長聲,身材恢復正常,黑發黑眸的阿蒙穿著有別於阿曼·斯通現代打扮的複古長袍從台階上一步步走下。
祂身著一襲符合光輝年代審美的繁複長袍,站在街道正中,啪的打了個響指,創造了一個漏洞,錯誤的漏洞。
百裡之外,塔索克河流過的峭壁和樹林地下,正奮筆疾書的因斯·讚格維爾突然跳開了桌子,陵寢另一邊休憩的“秩序之手”威廉·奧古斯都也睜開了眼睛。
一片漆黑不斷從空氣中憑空長出,浮動的單片眼鏡後黑眸徐徐勾勒。
不包含任何情感的視線移動向下,無視獨臂的“守夜人”,落在了死物一樣安靜的羽毛筆上。
尚未完整的影子笑著打了個招呼。
“下午好,噩夢。”
真的抱歉,我以為我十二點前能寫完的。
呃,明天,已經是今天了,我馬上滾去睡覺,然後今天應該不會這麽晚。
回家了一堆事,真的很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