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水晶吊燈發出淡黃色的柔和光芒,將沒那麽寬敞的大廳渲染的金碧輝煌,金色和紅色勾勒出繁複花紋的地毯上,大廳正中整齊擺放著木製的長桌,取代了平日用餐時陳列的一個個圓形餐桌,美酒和佳肴彼此襯托,時不時在幾個穿戴整齊的侍者穿梭或增多或減少。
西裝革履的先生們,盛裝出行的女士們,即使是在漫長的旅行之中,在蒼茫孤寂的大海之上,這些來自上層的客人,依然將他們的文化帶到了冠用羅塞爾·古斯塔夫大帝皇后之名的海上孤島,讓這座本就奢華的鐵盒子變得更為文明。
是夜,屬於他們的社交已經開始,歡聲笑語將是今晚接下來的主題。
大廳的角落,一個男人默默站在陰影之下,棕色的眸子缺少對周圍環境的共情,其中的冷淡和舞曲表達的愉悅、恬靜,就像他身上的長風衣和其他男性賓客的燕尾服一樣,在這場聚會中格格不入。
確實,我還不夠成熟……克萊恩轉動著僵硬的脖頸,視線從混在船客中如魚得水的米勒娃·阿圖瓦身上移開,繼續著對眼前形形色色的觀察。
相比傑利·查拉圖和姑且稱為米勒娃·阿圖瓦的“無面人”,克萊恩在這個世界過短的生活經驗,讓他對上層一竅不通,對最底端的困苦求活的人們流於表面,隻局限在過去小城廷根,班森將他們保護圈禁的逼仄環境裡。
排除不正常的消化速度,他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無面人”。
下午塔羅會結束後,他和米勒娃·阿圖瓦以“秘偶大師”獨有的方式,進行了簡單的會晤,大致串通了今晚行動的細節。
幸好最開始,這位以因蒂斯貴婦人示人的同僚,就沒想過讓克萊恩拋頭露面,否則按克萊恩自己的推斷來看,今晚行動的成功率恐怕會驟降至冰點。
旁觀學習過程中,階段性自我批評總結告一段落,克萊恩隨意端起附近桌台上一杯剛醒好的紅酒,邊留意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位女性,邊向更邊緣走去。
嗯,昨夜米勒娃·阿圖瓦嘗試接觸了科倫坡夫婦中的丈夫,據說他們兩個還發生些超越初識者之間的友誼,感情發展不錯。
喬吉亞·科倫坡,那個扮演妻子的魔女,如果情報沒出問題,她比起妻子和情婦,更像魔女教派對交易對象指派的監督者兼保鏢,裡卡多·科倫坡雖然和她住一間房,但沒有同床,甚至不在同一個房間,他寧願晚上睡仆人間,也不願和所謂的“妻子”同房。
真沒想到米勒娃·阿圖瓦說的突破點會是這個,呵,不愧是因蒂斯人……看著另一扇側門前,一對男女結伴而出,克萊恩忍不住輕輕勾起了嘴角。
放下空蕩的酒杯,輕步轉彎,他拖著風衣下擺的細長身影消失在了側門後。
……
“您真有意思,我以前一直以為費內波特人都是古板無趣的清教徒呢。”
甲板二層,和煦的海風徐徐掠過觀景者的發絲,帶起燭火曳動,風帆錚響。
米勒娃·阿圖瓦依偎在剛勾搭上一天多的裡卡多·科倫坡懷裡,癡癡地遠眺與海平面交融的紅月,目視著那輪不完整的緋紅沉入深藍,夢幻和神秘的色彩將現實變作畫布。
“呵呵,世人都說因蒂斯人輕浮缺少涵養,可特裡爾始終是藝術和文學的搖籃,在這一點上,就連被信仰智慧的異端佔領的倫堡、馬錫都比不上。
” “人們總喜歡誇大事實。”帶有濃濃書卷氣,臉上皺紋頗多的裡卡多微笑道,“和其他國家比,我們只是更崇尚淳樸和美德,沒有太多善變的心思。”
閑聊間,這位年紀不小的“治安官”小心翼翼地指使著兩根手指,背在身後的左手小心褪下了戴在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
緊接著,他的行為更加露骨。他親昵的環住了懷中貴婦人的腰肢,用臉頰蹭著那柔順的金發,見懷裡的女士沒有反抗,便鼓起勇氣,像一個終於等到捕食機會的毒蛇,露出了獠牙。
“米勒娃,風好像太大了。”
“是嗎?”
緋紅月光下,貴婦人微微仰首,被月光模糊的眼眸不太真切,仿佛蒙上了一層霧。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猶豫了片刻,壓低聲音說道。
“雖然我不介意,但你的妻子不一定會接受,我不想和別人搞不愉快。”
“我們可以去我的房間。”
“你的房間?”
裡卡多突然想起了先前一直跟在米勒娃身後的男性侍者,下意識皺起了眉頭神情變了幾遍。
“哦,米勒娃,我聽你的。”
那雙與他相對,焦點渙散的眼睛似乎已經動情。
聽到“情人”的回復,米勒娃不禁動了動身體,用肩膀擠著抱著自己的紳士向船艙入口走去。
途中她注意到了裡卡多不翼而飛的婚戒,仍是壓低著聲音,好奇問道。
“裡卡多,你似乎和你的妻子關系不太好?”
“我們年齡相差太大了。”急切往房間走去的裡卡多突然頓了頓腳步,答非所問,“我和她結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家族的意願,不是情感使然的結果。”
如自嘲般,他嘴角的弧度略顯苦澀。
“當然,也有我自己貪婪的因素在。”
“如果不是我貪圖更多的物質,我也不會接受這一門荒唐的婚事,娶一個和我孩子們差不多的大的妻子……”
“哈……”
富有學者氣質的裡卡多愕然側首,不解的看著捂著嘴巴隱隱發笑的女伴,有些疑惑。
“米勒娃,怎麽了嗎?”
“不不,沒什麽。”
距離房間越來越近,米勒娃·阿圖瓦抱緊了懷中那隻還算強壯的臂膀,笑著解釋道。
“所以我說,你們費內波特人古板的像是古代的清教徒。”
她一邊敲響房門,一邊繼續道。
“多少男人都希望有一個漂亮、年輕的妻子,你的妻子既年輕又漂亮,還能為你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你竟然還會厭惡你們兩個的婚姻……裡卡多,你知道你剛才的話放到特裡爾,會有多少男人罵你做作嗎?”
被女伴的一番調侃說紅了臉,裡卡多有些掛不住的視線亂飄,用輕咳掩飾尷尬,祈禱起房門後的侍者快點把門打開,跳過眼前令他尷尬的話題。
好在遠在星界的大地母神好像聽到了他的祈禱。
在面對米勒娃笑意盈盈目光的裡卡多即將紅透了臉前,房間緊鎖的門扉終於打開。
長相平平無奇,侍者服相比船上其他服務人員設計簡約許多的男士站在門前,看到女主人身旁看起來關系親密的陌生男士也沒驚訝,只是輕輕掃了裡卡多一眼,就欠身行禮,主動讓開了一條路。
“今晚不要打擾我們。”
米勒娃似乎已經忍耐不住心中的**,拉著裡卡多的衣角,迅速穿過了兩米長的門廊。
面對女主人暗示性極強的命令,侍者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又欠了欠身,然後無比嫻熟的取下掛在窄小玄關處的外套,帶上門離開了房間。
終於沒人打擾了……方才一直處在尷尬境地裡的裡卡多不禁松了口氣。
他法令紋較重的臉龐努力擠出了笑容,抱著期待轉向了面朝床鋪的方向。
“米勒娃……”
忽然,笑容靜止了。
冰冷的鉑金色佔領了裡卡多·科倫坡的瞳孔,一對松針般尖銳的豎瞳在他眼中緩緩放大,成熟與豐腴皆被龍鱗怪異美感破壞的貴婦人,略帶笑意的看著自己的獵物,開始了計劃內的“催眠”。
房間之外,本應離開的侍者背後是關閉的房門。
寧靜環境中,他細心聆聽著從背後傳來的響動,點了點頭,邁出了腳步。
踱步間,這位平平無奇的侍者目視著空蕩的走廊,視線在空氣中遊走,忽然鎖定了一個方向。
……
科倫坡夫婦的客房。
沙,沙。
一身淺灰色皮毛的小鼠穿梭在被暖氣和香水味填滿的家具腿部間,棕黑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從一個個裝飾精致的物件上掃過,隨著瘋狂轉動的頭顱,仰著腦袋尋覓著那讓它一直感到不安的無形之物。
較為稀疏靈體之線松散飄蕩在房間上空,時而統一向左,時而幾根幾根被一隻無形的手波動,牽動著根部的恐慌無措的老鼠微微一滯又迅速恢復正常。
吱呀。
臥室一直緊閉的門被打開了,一道身著保守深色長裙卻愈顯俏美的曼妙身影走入了黑暗。
還算寬敞的房間缺少了燭火的照明,漆黑一片,唯有偶爾劃過窗外的探照燈的昏黃光芒映亮了桌上的瓶瓶罐罐。
剛從結束的晚宴上回來,頂著極大的誘惑拒絕了或**或含蓄邀請的喬吉亞·科倫坡有些煩躁。
今晚她名義上的丈夫又沒有回來。
明明她才是“歡愉魔女”,可她那個丈夫卻在結婚後幾乎一天都沒管住下半身,不是借口忙於社交應酬留宿在辦公室,就是和情婦們鬼混。
結婚兩個月以來,裡卡多總是刻意避免和她獨處,更別說上床了……她“歡愉魔女”的魔藥,自從跟了裡卡多後,就基本再沒消化過!
該死的賤狗!
喬吉亞的胸膛猛烈起伏,把脫下的外套扔到船上,摸黑朝煤氣壁燈的開關走去。
如果不是教派讓我看好他,在費內波特城不能太過張揚,哪還會有這種事……
指尖碰上冰冷的管道開關,憑著良好的夜視能力,喬吉亞準確找到了開啟的方向,用力扭轉閥門。
擦!
微弱的火星在壁燈內顫抖著掙扎了一下,沒能燃起。
喬吉亞再次嘗試。
擦。
臥室內仍是一片黑暗,甚至連原本時不時掠過窗外的探照燈的余光都不再出現,突兀響起的反而是沉寂許久的靈性預警。
幾乎是瞬間,原本體態放松,神色朦朧的喬吉亞快速拉開了和煤氣管道的距離。
空氣中一根根近乎透明、微不可見的細絲浮現輪廓,這些不具備靈性光彩,如同病變人類發絲的鋒利線條交疊在一起,猶若構造緊密的蛛網,在氣流驅動的情況下憑空動了起來,擋在了喬吉亞·科倫坡的身前。
她眯著眼睛,仔細留意著每一根絲線穿過的方位,身體幾乎和“蛛網”結合,只要有在這個遍布蛛絲的屋子裡有一點異動,都瞞不過她的感知。
是誰?
喬吉亞猜測著潛藏在黑暗中敵人身份。
是那個索倫家的走狗?
還是一眼因蒂斯出身,和因蒂斯政府不明不白的女貴族?
還是被裡卡多認出來,曾屬於魯恩海軍一分子的老頭?
一時間,她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連可能的敵人都無法精準確定。
“呵。”
忽然,一聲夾帶著明顯輕蔑的嗤笑從房間的四面八方傳入了魔女的耳朵。
這聲音屬於一個男性,他的嗓音像是融進了無處不在的黑暗,將魔女緊緊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
如遊玩般,男子輕吐了一個褻瀆至極單詞。
“緩慢。”
汙穢粘稠的質感飛速蔓延,滯澀的錯覺覆蓋了涵蓋魔女在內房間裡除施術者外每一個生靈。
是……個,“惡魔”?
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態,深知自己處在劣勢的喬吉亞果斷點燃了蛛網。
比起蛛絲給她帶來的安全感,源自敵人的未知更讓她忌憚!
虛幻的黑炎以“歡愉魔女”為源頭迸發,沿著蛛絲蔓延,霎時將一整張密麻細致的網絡點成了赤紅色的截面。
劈劈啪啪的燃燒聲響起,足以燃燒靈性的黑炎卷過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喬吉亞全神貫注的盯著這一切,生怕有一個細小的細節被她忽視。
然而直到整個臥室奢華的內飾在黑炎靜謐的燃燒下焚毀殆盡時,仍是沒有哪怕一點額外的影子浮現,被從黑暗中逼出。
面對這樣的結果,喬吉亞·科倫坡不但沒有放松, 反而更為惶恐。
她發現剛才的一番掙扎,不僅沒能找出釋放褻瀆之語的“惡魔”,就連作用在她身上的“緩慢”詛咒也沒消弱,思維和肉體的滯澀錯覺仍在繼續!
到底,在,哪……在來自未知的莫大恐懼下,她不由自主地摸向了懷裡,五指攥住了某個巴掌大小的平面物品。
哢嚓!
“歡愉魔女”曼妙的身影崩碎了,分裂的碎片灑了一地,原本裙擺垂落的地方細紗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只剩下外框的鏡子。
喬吉亞身著夜禮服的身影重新出現在房間一角,只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喘氣,就看見本該焚毀在黑炎裡的臥室古怪的完好如初,而且自己所站的位置,也不是“鏡子替身法”預定的坐標。
還沒等她想明白具體發生了什麽,熟悉的思維和肉體的滯澀感再次襲來。
視線極為緩慢的移動,房間正中,喬吉亞終於看到了那個“隱形”的敵人。
那是一位坐在靠椅上的紳士。
他的左手佩戴的手套仿佛容納了黑夜,領口的胸針泛著不祥的血紅,另一隻搭在靠椅扶手上的手指有節奏地跳躍,像是在勾動著無形的絲線。
又過了大概一分鍾,保持著怪異姿勢,雕塑般靜止的喬吉亞·科倫坡平淡的立定站好。
她嘴角浮起和紳士相似的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我是笨比,做晚飯洗個鍋把手燙著了……
最後還是求一求推薦和月票,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