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要出一趟遠門。”
“遠門?”
書櫃前,把玩著一隻精巧齒輪擺件的年輕人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有一位身份特殊的先生,他希望我可以替他辦一件事,而那件事恐怕正是我們也希望看到的。”
寬大的紅木長桌後,亨特子爵將仆人泡好的茶水推給了另一位坐在桌邊的客人。
目視著留著黑色卷發的靦腆女士對一杯茶的善意小小道謝一聲,年過五旬的亨特子爵不由笑得更自然了些。
晚年逢故人,對祂來說也是極為珍貴的經歷。
“一位身份特殊的先生,你想讓我去幫他……”
年輕人看了看正在品茶的年輕女士。
“他的信仰是什麽,服務於哪一位君主,是個半神?”
“不是半神。”
亨特子爵有些神秘的笑了笑。
“他算是主的信徒,嗯,是一位潛在的神眷者,或者說是那位真正需要我侍奉的閣下的下屬,”披著亨特外衣的查拉圖,看了看掛在辦公室牆壁上的地圖,“據那位閣下說,需要你幫助的這位先生,可能惹上了‘黑皇帝’的後裔們。”
“所羅門的子孫?”
咀嚼著查拉圖含糊其辭的描述,年輕人——剛從儀式附帶的三百年沉睡中蘇醒的特裡斯坦·歐根有些詫異。
在他的記憶中,所羅門的子嗣死得死、逃得逃,還活著的都不多,更別說晉升半神略有建樹的後裔了。
“不,不僅是所羅門陛下的後代。”仍是那神秘的笑容,查拉圖點了點桌面。
祂看著桌前與自己大約可以算作同一時代,共同經歷了所羅門帝國最後輝煌,度過第四紀末期的接連巨變,最終在第五紀安定下來的同輩,愈發慶幸祖父給自己留下了足夠的遺產,讓祂先一步成了天使。
“特裡斯坦,你沉睡太久,這個世界變得又太快了些。”
“過去你總說,第五紀慢悠悠的節奏總要把人的骨頭泡爛,可也就是在你沉睡之後,時代的潮流終於開始流動……”
“你恰好錯過了你所期待的。”
“等等,你是說在我沉睡的三百年,有新的‘黑皇帝’誕生了?”特裡斯坦沒管故友對他的挖苦,藍色的眼睛裡透著不可思議。
第五紀伊始,七神瓜分北大陸,所謂的王室比起過去的帝王,更像是神祗推到前台安撫民眾的世襲執政官,是七神的附庸。
這些人怎麽可能有魄力頂著七神的逆鱗,在地上重建由皇帝垂直統治的國家?
除非……
之前高速旅行看到的種種新奇事物,瀏覽靈界記錄得到的種種新鮮消息,龐大繁雜的信息在特裡斯坦腦中被高速分揀。
很快,新晉的“古代學者”便找到了一個可能的對象。
“因蒂斯,工匠之神新的神眷者,那個推翻了索倫家的羅塞爾·古斯塔夫?”
不同特裡斯坦的眉頭緊皺,微微頷首的查拉圖雲淡風輕道。
“是蒸汽與機械之神,羅塞爾在稱帝前被稱作‘蒸汽之子’,幫助那位消化了冗余的魔藥,你現在看到的所有新事物,幾乎都是祂的發明和遺留。”
“所以,祂就是新的‘黑皇帝’?”
顯然,特裡斯坦對所謂的蒸汽機械並沒有多少興趣,他更在意神位的更迭。
倒不是他也是固執古板的老古董,
相反在過去他尚未沉睡的時光裡,他一直是特倫索斯特第二帝國優秀的地方執政官,和弗裡德裡希·查拉圖一樣,都是喜歡放下身段學習普通人行為處事的開明派,只是現在多出三百年的空窗期,讓他立刻接受世間翻天覆地的變化,屬實有些為難。 “他死了?”
回想著已經了解的那些,特裡斯坦問道。
“可能。”
查拉圖的回答依舊模棱兩可,引得專心埋首品茶的女士都不由抬頭瞧了祂一眼。
“哪怕過去兩百年,我們依然無法準確斷定羅塞爾是否已經死亡。”
“畢竟你也清楚,‘黑皇帝’途徑的特殊,就在於皇帝寶座的堅挺和穩固。”
毫無疑問,羅塞爾的儀式成功了,當時星界已經顯現出對應祂的新象征,但祂的儀式尚未完全結束,就被永恆烈陽和蒸汽與機械之神聯手絞殺,後續的陵寢也被摧毀,全靠著蒸汽機和民法典等成就影響足夠深遠,才沒被人連遺留的秩序都推翻殆盡。
到了這一步,雖然羅塞爾回歸的幾率尚有,也已經相當渺茫了,如果不考慮更為隱秘的因素影響的話……查拉圖把腦內貝爾納黛的身影趕了出去。
“那這位新的皇帝,祂的子嗣和我需要出趟遠門有什麽關系?”特裡斯坦問道。
“因為請求我們幫助的那位先生,他的上司,也就是主真正的眷者,在前段時間拿到了羅塞爾製作的褻瀆之牌——你可以理解為和褻瀆石板原理相似的物品,而且恰好是‘黑皇帝’牌。”
目視著目光炯炯,一雙眼睛不斷在自己和特裡斯坦之間移動的女士,查拉圖臉上漸漸有了回憶之色。
“羅塞爾的女兒,貝爾納黛是我看著長大的……”
“那個孩子很複雜,既崇拜她的父親,又無法接受秩序下陰暗的一面,在她父親活著的時候,她經常和羅塞爾鬧小脾氣,離家出走,可當羅塞爾真的隕落,她又成了最無法接受的那一個,後續的兩百年一直在為調查當年的真相,尋找讓羅塞爾復活的機會奔走。”
“所羅門陛下的後裔,納斯特·所羅門和他的父親曾是羅塞爾的舊臣,現在算是在和貝爾納黛合作,他們盯上了眷者閣下的一位下屬,一個特殊的神前會議的一員。”
“貝爾納黛和納斯特都是序列三的半神,一個是‘預言大師’,一個是‘狂亂法師’,能處理他們的人不多……”
說到這,查拉圖目光掃向特裡斯坦,笑了笑。
“正好你蘇醒了,我又不能隨便離開貝克蘭德。”
兩個晉升有一段時間的序列三……沒有立刻答應,特裡斯坦先往一直沉默旁觀的女士處掃了一眼,投去問詢的目光。
放下手中的茶杯,留著黑色卷發的年輕女士眼底透著好奇,拉了拉查拉圖的衣角,又指了指牆上的地圖。
“在哪裡?”
極為少見的,一向以“面具”示人,微笑幾乎焊在了臉上的“提燈天使”,臉頰不自然的抽動了些許,有些同情,有些惋惜。
“在迷霧海。”
祂嘴角的虛假意味又加重了不少,拋出了一段信息。
“伊芙,走了。”
不同外表和心態一致,已然步入老年范疇的查拉圖,有著同樣高壽的特裡斯坦反倒還保持著年輕人的雷厲風行。
得到具體的地址和求助者確切的身份,特裡斯坦體表霎時被星輝籠罩,夢幻的藍色漣漪向外擴散,包裹了他,也攏住了正邁著碎步向他靠的伊芙琳。
孩子一般,懵懵懂懂的女性半神還沒來得及和辦公桌後的查拉圖打完招呼,便飄散消失了。
……
爆發的深紅漸漸散去,“幽藍復仇者”號的甲板上,本在遠眺的阿爾傑腳下一陣虛浮,在船只因波濤而掀起的起伏中向後踉蹌了幾步。
突然,他右腳發力,穩住了身形,眼底沒有一絲尷尬,反倒有些克制不住狂喜的激動。
“世界”承諾的保護找到了!
聽到這個消息時,阿爾傑差點哭了出來。
天知道這麽多天處在對未知危險的惶恐中他有多麽折磨!
不過一想到他是用怎樣的代價換到了庇護,阿爾傑很快又冷靜了下來。
極光會的風評在海上並不好。
能讓敵人靈魂都不得解脫的“牧羊人”,無聲無息取締他人身份的“秘偶大師”,途徑配備種類齊全的特倫索斯特皇家海軍,每一個都是令海盜們聞風喪膽的恐怖對象。
如果負責保護我的那位搞出的動作太大,恐怕我可以直接和我在風暴教會取得的地位,還有我自己的幽靈船說再見了。
得想辦法,問問“世界”,就算是看在我有成為間諜的利用價值上,也不能……
啪。
突然,大腦瘋狂思考對策的阿爾傑瞬間全身僵硬。
有一隻手,一隻不屬於船上任何人,相當白皙柔軟的手,拍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本能告訴他拔刀砍向身後,但他那一失去動作,安靜的詭異的靈性直覺則讓他的思想恢復了冷靜和理智。
背後的人遠強於他……嘗試反抗,可能會死。
深吸了口氣,阿爾傑動作生硬的轉過了身,轉身的過程中,他發現船上的其他船員也和他一樣,陷入了古怪的靜默,雖然他們肩上並沒有搭著一隻手,背後也沒有人。
阿爾傑猜到了些什麽。
抱著不確定的希望,他努力沒讓眼睛因恐懼合閉,看到了身後給予他莫大壓力的那位神秘來客。
是一位女性。
黑色的卷發和碧綠眼睛,精致的面容上有著屬於歲月的成熟,也有少女的天真,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讓這位女士給人一種好相處的第一印象。
視野擴寬,還沒等阿爾傑繼續打量下去,另一道同樣黑色居多,瘦削高挑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而他也幾乎是第一時間,便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您是,您是‘愚者’先生座下的哪一位聖靈?”
聖靈不不止可以形容天使,在聖典裡也常是對聖者的稱呼。
“特裡斯坦,特裡斯坦·歐根。”
嗓音醇厚的男子肆意打量了下腳下的幽靈船。
隨著他的視線掃過,無形的靈體水手依次現形,一顆和幽靈仆役格格不入的淡紫色眼球也在“幽藍復仇者”的上方顯現出來。
我感受到不安的源頭?
目視著那向下方看來的眼球,阿爾傑明悟道。
果然是“窺秘人”……
和小小“風眷者”的反應不同,特裡斯坦都沒多看半空中飄浮的“窺秘之眼”一眼,隨手一抹,那眼球周邊的空間霍然扭曲,無形的漣漪配合虛幻屏障,將眼球暫時放逐到了正常空間之外。
緊接著,“幽藍復仇者”號甲板上,無故陷入昏迷的水手依次飛起,一雙雙皮靴離開甲板,隨風飄搖。
這些被無形之線吊起的“活人”,雙眼呆滯麻木,一半緩慢轉向了眼球主人此時的方向,一半扭轉著脖頸,看向了阿爾傑。
雙手微微抬起,還不太熟悉“秘偶大師”能力的前“秘法師”,現“古代學者”,控制著新獲得的秘偶整齊下落。
他的體表騰起星光,快速籠罩了船上包括阿爾傑在內的每一個船員,色調不同的藍色炸開,為這些低序列非凡者賦予了不同層次的“隱秘”。
阿爾傑看著這極其恐怖,將半神能力詭異詮釋的淋漓盡致的一幕,竭力控制表情才沒讓自己失態, 直接叫出來。
他向“世界”申請的明明是保護,是庇護!
這位自稱特裡斯坦的半神竟然把他的船員都殺死了!
其實殺掉船上的水手阿爾傑也不太有所謂,畢竟所謂的水手大多都是風暴教會派來監視他的明牌眼線……
真正讓他害怕的是,殺掉了這些人,等他不得不回教堂複命的時候該怎麽辦?
“閣下……”
他剛想說些什麽,特裡斯坦卻突然抬起了手。
“還沒結束。”
特裡斯坦順著甲板邊緣柵欄的方向看去,視線穿透大海表層。
他與正數著天上雲朵數量的伊芙琳交換了個眼神,後者快步靠近船隻邊沿,手掌對準水下,輕輕轉了下手腕。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無數顆滾圓的水珠從水下衝出,漂浮在和阿爾傑肩膀相同的高度,顏色繁多。
粉色、白色、透明、淡黃,各式各樣的水珠浮在空中,血液的腥味在鹹濕的冷風中勉強被阿爾傑的鼻子捕捉到了一些。
即使沒有船下的視野,阿爾傑也猜到那裡可能正發生著什麽。
有什麽力量顛覆了物理規則,抽出了生物體內的一切液體,把本用作監視的載體變成了乾屍。
果然,一條長相奇特的魚類屍體飄上海面,證明了阿爾傑的猜想。
他有些後悔這周塔羅會上的決定了。
今天晚了,抱歉。
最後還是求一求推薦和月票,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