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格爾曼先生。”艾德雯娜微笑回應。
她轉過身體,示意克萊恩跟上,遠離好奇新訪客的船上的其他海盜,徑直向埋藏著船長室的船艙走去。
“船長?”
“黃金夢想號”的三副約德森警惕打量著格爾曼和他的女隨從,沒有掩飾擔憂和不信任,出聲叫住了艾德雯娜,意圖跟上去。
“我和格爾曼先生談些問題。”艾德雯娜簡潔答道。
和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約德森四處看了看,試圖從同伴得到同伴的支持,勸阻船長的冒險行為。
然而無論是大副布魯·沃爾斯,還是剛回到船上的達尼茲,似乎都沒有支持他的打算。
前者摩挲著單片眼鏡,像是在思考些什麽,而後者謹慎閉上了嘴,盡管平素看不慣曾公開向船長示愛的花花公子,也用搖頭給出了提示。
“你們……唉,好吧。”獨木難支的約德森歎了口氣。
這位長相不錯,發色偏金,髮根較黑的男子不理解同伴的決定,但他選擇尊重船長,雖然未再勸阻,也站到了船長準許的,離船艙最近的范圍邊緣,以防意外發生。
控制靈體之線,克萊恩將喬吉亞留在了船艙外,隻身一人和艾德雯娜來到了船長室內。
這裡擺放著大量的書籍,一個個單獨分割的書櫃彼此拚接,相互環繞,在方形的房間中呈環形首尾相連擺放,直直向上延伸,一直觸碰到房間頂部。
這由四十二格書櫃組成的知識庫藏,與“知識與智慧之神”聖典中宣稱通往終極之路,知識盡頭所藏的全知天國,生靈自我升華之路的階梯,象征知識學習本質的高塔極為相像,令克萊恩不得不懷疑,書房內的陳設是艾德雯娜這一“知識與智慧之神”信徒對信仰的虔誠體現,和對追求知識本身的熱衷。
克萊恩沒有避嫌,大大方方的將房間內擺放的書籍和藏品從上到下依次瀏覽,第一眼就看到了隨意擺放在木桌上的巨大黑鐵鑰匙。
“這就是外面傳說的‘死神寶藏’的鑰匙?”
“經過後續的研究,
我推斷這把鑰匙屬於巨人,而非死神,或者更早的傳說中宣稱同樣掌握了死亡權柄的不死鳥。”艾德雯娜看似冷淡,卻詳細講解著研究心得,不像一般學者那般吝嗇,“路德維爾的態度很有迷惑性,但他沒有見過這把鑰匙的實物,我更相信比起判斷出錯,他更有可能是被人誤導了。”
誤導?
這可不一定……克萊恩留意到巨大鑰匙上花紋古老,整塊渾然一體,和常規觀念裡學術界對巨人風格的總結不是很相似,但和“太陽”偶爾在塔羅會上展示的白銀城風格幾乎一模一樣。
因此,克萊恩推斷這把鑰匙更可能出自第三紀那位造物主君臨大地的時代。
“‘靈教團’派出了別的成員幫助路德維爾,他們很重視這把鑰匙。”克萊恩提醒道。
艾德雯娜微微頷首。
“達尼茲在電報裡向我提到過這件事,但我認為‘靈教團’和路德維爾被誤導的可能性還是最大。”
“近些年他們愈發熱衷於尋找死神統治下拜朗帝國的遺留,不論是在海上還是陸地,魯恩和因蒂斯的富商、貴族,包括王室,其中不少一部分人鍾情於拜朗帝國時代的藝術品,也常常指使殖民地的軍隊搜刮相關物件。”
“這引起了拜朗人的應激,尤其是在拜朗皇帝皇冠被魯恩國王喬治三世奪去,喬治三世宣布繼承拜朗皇冠,成為魯恩屬西拜朗的保護者,並聲稱終將恢復過去拜朗疆域後,拜朗過去上層的後代們則陷入了一種只要北大陸人希望,他們便要反對的熱潮,這些人大多都和‘靈教團’有關。”
很特別且尖銳的觀點,這倒是我不知道的……聽了艾德雯娜的看法,克萊恩耳目一新。
先前他隻考慮了神秘和隱秘上的種種,反而忽視了現實裡的一些要素。
不過艾德雯娜的推論並沒有說服他,只是給他了新的方向。
畢竟當他知道“蒼白女皇”本人也對路德維爾的行動表示讚許後,他便不可能再相信,路德維爾搶奪“死神寶藏鑰匙”的行為,只是單純的個人意願。
第四紀貴族的爵位往往和非凡序列掛鉤,序列二的阿茲克先生都只能被稱為“死亡執政官”,在死神隕落前,拜朗的皇帝更是只有死神薩林格爾一人……
從稱呼的角度推斷,皇室派現在的“蒼白女皇”,有不小的可能是一位天使,可能和阿茲克先生位格相當,也可能是更強大的序列一……
像這樣的存在,祂的所作所為,每一個舉動,都不可能被輕視……不過也不能過於死板,以免陷入經驗教條主義的陷阱……克萊恩忍住揉捏太陽穴的衝動,語速緩慢的回答道。
“具體的原因,只有路德維爾本人清楚。”
這才是他來找“冰山中將”艾德雯娜的本來目標——狩獵“地獄上將”。
提到關鍵話題,較為輕松的學術探討的話題驟然破碎,露出了冰冷冷的現實。
艾德雯娜收回落在藏品上的目光,從木桌上抽出一根常見於教師手中的木棍,指向了懸掛於某隻書櫃表面的海圖。
“這是路德維爾現在的位置。”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克萊恩在象征大海的藍色顏料上見到了一行文字,那是蘇尼亞海東部的一處島嶼,魯恩王國最東部的殖民島嶼托斯卡特。
“路德維爾執著於探索埋藏著眾多秘密的神戰遺跡,常年在這一帶徘徊,”艾德雯娜解釋道,“你從‘靈教團’手中救回了達尼茲,但有一個成員跑掉了,他很可能提醒路德維爾。”
“一旦路德維爾認為一個針對他的狩獵同盟成立,他很有可能會進入神戰遺跡躲避,那裡對經常來往的他風險不算太大。”
但對沒去過的我們,尤其是我,風險將難以計量……怎麽說也是極光會的神使,就算沒看過對應的報告和資料,克萊恩也讀了真實造物主的聖典,當然知道神戰遺跡源於哪場神戰,隕落了哪位神靈。
對比另幾個正神,真實造物主的聖典水分較少,真東西比較多。
如果撰寫聖典的神父沒有誇張,那麽蘇尼亞海盡頭,很可能本連接著神棄之地的那片海洋,還承載著大量光輝紀元造物主死亡時灑落的鮮血。
那是最高濃度的神血!
廷根查尼斯門後的太陽聖徽只有一滴血,都能徹底淨化掉堪比半神的梅高歐斯,能僅通過佔卜,在有灰霧保護的前提下蒸發克萊恩的腦髓。
可想而知,神戰遺跡會有多麽險惡。
見格爾曼突然沉默,艾德雯娜主動補充道。
“你可以尋找一位有經驗的導航者。”
說著,她不加掩飾的掃了眼克萊恩左手佩戴的“蠕動的饑餓”。
這是猜出我的身份了?克萊恩直視著艾德雯娜的眼睛,沒有移開。
在接觸達尼茲的第一刻,他就對現在的結果有了預期,有了相應的準備,極光會神使的身份帶給他的除了麻煩,還有明晃晃的威懾。
有探索神戰遺跡經驗的導航者,極光會內部應該有不少,畢竟他們每隔幾年都會向神棄之地派遣朝聖者……克萊恩不想在行動之前,再找來一位不熟悉且很有可能和自己思想分歧的助力。
特裡斯坦度過了整個第五紀,是第四紀末期的半神,很可能也有相應的經歷,不過這是我的底牌……想了想,克萊恩詢問道。
“布拉托夫·伊萬,他常年活躍在‘白鯨之海’。”
“‘黃昏中將’?”提起戰神的信徒,艾德雯娜少見的皺起了眉頭,以不太直接的方式反對了克萊恩的提議,“我沒有聽說過他有過探索神戰遺跡的傳聞。”
也對,弗薩克人堅信自己是巨人的後裔,這把鑰匙就是巨人的遺物,不合適坦白……克萊恩沒有繼續堅持,含糊道。
“會有合適的導航者。”
“那只剩下一個問題,如何鎖定路德維爾現在的位置。”
或許可以利用死神途徑的特點,還有靈界的特殊……克萊恩平靜答道。
“我有辦法,但我需要一個安靜的房間。”
他愈發感到來自命運的無力了。
巧合,處處都是巧合。
剛簽約了福根之犬作為信使,就遇到這樣的問題,很難不讓他多想。
艾德雯娜思考後,應下了他的條件,當即將他領到了一間獨立的房間,把自由行事的權利交給他。
隨著“冰山中將”離開房間,房門關緊,克萊恩先布置好了靈體之牆。
他翻出隨身攜帶的銅哨,同時卸下了身上的封印物。
各種封印物相互鉗製間逸散的靈性壓力離體,許久未嘗的輕松令克萊恩松了口氣。
他將銅哨湊至嘴邊,猛地一吹。
虛幻白骨泉水般湧出地板,將近四米的半身骨架頭頂天花板,蜷縮著身體,向他伸出了手掌。
“這次沒有信。”克萊恩仰望著白骨信使說道,“我有些事想和阿茲克先生當面請教,和死神有關。”
禁忌的名諱仿佛鑰匙,打開了白骨信使因死亡而滯澀的靈智,蒼白火焰構成的眼睛猛然跳動,巨大的白骨身軀須臾間崩塌,還不等克萊恩適應信使降臨現實掀起的靈性波動,另一股更為強烈的衝擊直接挑起了他的神經。
順著靈性中泛動的波瀾望去,身材中等,黑發棕膚,做古代巫師長袍打扮的阿茲克·艾格斯,已然出現在了房間內。
那克萊恩熟悉的褐色眼睛流露著陌生的冷光,活像一頭剛擺脫冬眠的冷血動物,充斥著煩躁。
“克萊恩?”大學講師目光鎖定了自己的學生,努力擠出笑容。
“……阿茲克先生。”
目視著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師,克萊恩一時晃神。
他很快掃去了無用的感慨和擔憂,將正事給老師複述了一遍。
聽完克萊恩提出的幾個問題,阿茲克微微壓下了下巴,目光在房間內掃了幾圈,然後仿佛穿越了牆板的隔絕,直接鎖定了兩個方向。
一個是收藏在書房內的神秘鑰匙,一個按克萊恩來時路上印象判斷,可能是“冰山中將”的船長室。
“很精妙的秘術,‘預言家’的力量。”阿茲克隨口嘟囔了一句,沉吟道,“那把鑰匙確實不屬於死神,是巨人的造物,我不知道它的具體用途。”
“你們要去神戰遺跡,追蹤那個‘看門人’?”他扭過頭問道。
“我們缺少一個有經驗的向導。”克萊恩點頭。
“很抱歉,克萊恩,你可能要失望了。”阿茲克蠟像似的臉上很難表現出歉意這樣細膩的情感,“我對那裡沒有太多了解,即使是過去的我,也因為北大陸諸神的原因,很少去往現在的狂暴海外更遠的海域。”
這……克萊恩突然想起,在“蒼白之災”前,死神和祂的簇擁,確實很少離開拜朗。
“不過我認為這不是很大的問題。”阿茲克話鋒一轉,“神戰遺跡隱藏的危險遠比你想象的多,僅是一個‘看門人’,路德維爾最多只能在外圍探索,哪怕是對應的半神,也會因為缺乏經驗,容易看到不該看到的隱秘,死在遺跡裡,不會貿然深入,這也是神戰遺跡內有著豐富資源,諸神教會卻沒有主張開采的原因。”
緩慢踱步於房間,阿茲克側過腦袋,看起來想找回一點在課堂上講課的狀態。
“我可以幫你確定路德維爾的位置,然後你拿走他的身體和靈,讓他做你的秘偶,我來挖掘他靈裡藏著的秘密,揪出背後指使他,或者希望利用他做些什麽的人, 尤其是‘靈教團’的。”
“至於他手下的海盜和船隻上的寶藏,你和你的盟友可以隨便處置,當然,如果你想得到全部,我也會幫你。”
正處於神性複蘇和人性嘗試再次達成平衡邊緣,艱難嘗試這一壯舉的“死亡執政官”,以自認為的“富有人性”的態度向學生表露了善意,雖然祂的嘗試完全錯了,就連學生因震驚而瞪大了雙眼,也沒能理解學生現在的心情。
克萊恩圓睜著眼睛,盯著自己的老師,一刻不敢移開。
他不敢相信,這話竟然有一天會從阿茲克的嘴裡說出來。
您,您還是阿茲克先生嗎?克萊恩很想如此去問。
但考慮過種種,咽下從胃部上湧的苦澀,他只能強捏出一個有些可憐的微笑,把話題中不恰當的部分搪塞過去。
“您……”
“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