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頷首示意自己了解情況的鄧恩將“變異的太陽聖徽”抓在手中,同弗萊一並快步走向廚房與大廳間的台階,在靈體的幫助下,很快便找到了開啟通道的機關。
倫納德捧著怨魂遺留的鐵手套,和克萊恩老實的跟在隊長身後,從彌漫著陰冷與肮髒氣息的走廊往下,在封印物製造的陽光庇護下,不消片刻,便不見墮落。
“我和克萊恩下去,倫納德你和弗萊看好入口,注意警戒。”目光環過破敗大廳,鄧恩利用自己豐富的經驗做出決斷道。
他倒不擔心這座古堡裡還隱藏著其他惡靈,而是提防還有人躲在背後,比如因斯·讚格維爾,比如極光會或者密修會這些來自南大陸,能力莫測的邪教徒。
有著3-0782和“不眠者”對黑暗的適配性雙重眷顧,漆黑的走廊反而成了兩人最好的庇護,即使克萊恩並沒有鄧恩一樣的夜視能力,在靈視的加持下,也能勉強看清大概情況。
這段樓梯並不長,大概踏過十四五節台階後,兩人看到了碎裂的地磚,再往前望去,果然發現一具黑色的棺槨,與克萊恩在夢中見過的一模一樣。
鄧恩四下看了一眼,將手中的“變異太陽聖徽”舉得更高,隨後才仔細觀察起棺槨中的無頭白骨,深邃的灰眸閃著思索的微光。
“沒有詛咒遺留的痕跡,死者應該是死於中毒,他的骨骼上還有中毒後的殘留。”
“而且下毒殺害他的人用來防備他屍變復仇的儀式也是最近才被打開的......從這座地下室內的陳設來看,恐怕死者死亡距今都過了一千三百多年,這是第四紀末期的風格,拉姆德小鎮原本的領主隻延續到了第二代?”
聽到克萊恩的推測,鄧恩想了想,搖了搖頭。
“這不是重點,拉姆德小鎮現在能查到最遠的史料不會超過六百年,問題是,撬開棺槨,放出惡靈的人,可能不是單純的想要引導我們遠離市區,削弱我們的力量,他或者他們,大概是真的需要這位騎士的遺體,用於某個重要的儀式。”
“有什麽儀式需要這樣一具屍體的頭骨?”克萊恩無法用自己已知的非凡知識判斷凶手的動機。
“有用的不是頭骨,是頭骨內可能遺留的非凡特性,”鄧恩凝望著棺材內的白色骨架,心情沉重的呼了口氣,“第四紀神靈行走於大地,我們的聖堂,風暴教會的帕蘇島等等,都是過去第四紀時期神靈的地上神國,在那個年代,領主是強大的非凡者司空見慣,而這些強大非凡者的子嗣往往也會繼承父輩的一部分。”
“考慮到儀式的種類,這具頭骨裡可能蘊含的特性從不足一份序列九到中序列不等。”
“為什麽不能是半神?”
聯想到阿茲克·先生長達至少一千四百年的人生,克萊恩自認為應該在半神之上,至少沒有正常的半神能活如此之久,已經將自家教員的位格提到了和安布羅休斯相等的位置,而這樣一位存在的子嗣,繼承半神位格的可能性也相當高。
“半神?”鄧恩驚訝的愣了一下,不由發笑,“即使失去了充當力量源泉的非凡特性,一位半神惡意滋生的怨魂也夠把我們所有人不知不覺的殺死,從倫納德手裡的鐵手套就能看出來,這位領主後代的層次大概在序列五、序列六左右,
而且偏向陰性力量的途徑。” 鄧恩伸出左手,每說一個名詞,便彎下一根手指。
“‘不眠者’、‘收屍人’,我推測在這兩者之中。”
正好包含了因斯·讚格維爾的途徑......也就是說,阿茲克先生很有可能是“收屍人”途徑的天使?
克萊恩倒吸一口冷氣,隻覺得原本被“變異的太陽聖徽”暖熱的環境有一下冷得令人無法接受。
“我猜是‘收屍人’。”
面對隊員的猜測,鄧恩沉默不語,反而提起了另一個令他頭痛的問題。
“原本的計劃裡,我想從儀式魔法入手,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痕跡,但屍體脖頸處的痕跡表明,撬開棺槨似乎遠早於你成為非凡者,也就是說極光會等南大陸邪教徒動手的可能幾乎不存在,等咱們上去,替換弗萊再檢查一遍,或許能有新發現。”
......
如克萊恩所料,後續的調查並不順利,即使是弗萊這位專業的“掘墓人”,也無法在一個被人洗劫過的墳墓裡發現有用的細節,隨著太陽落下,“值夜者”們再也無法抵禦封印物的負面效果,只能輪流使用,防止拉姆德小鎮旅館裡的住客一覺醒來全部變成只會“讚美太陽”的虔誠信徒。
身為“最受邪教徒和叛教者喜歡值夜者”的克萊恩被鄧恩貼心安排在了旅館,不用負責額外行動。
他坐在旅館松垮的木桌前,頭頂緋色水波似的在雲層中漂泊,令整個天空都失去了黑夜的寧靜。
今天是個不錯的好天氣,月亮出奇的顯眼。
克萊恩就在這弦月的注視下,走向了房間中間靠床的位置,計算了一下自己失去意識後的倒向,便不再猶豫,逆走四步,穿越到了灰霧之上。
他穿過巍峨恢弘的宮殿,這裡古老而斑駁的青銅長桌與對應著二十二條序列的座椅沒有絲毫改變,也沒有任何除他之外的其他身影。
最上首的座位前,“詭秘”的聖典與羅曼·安布羅休斯的日記還好好的躺在桌面上,克萊恩視線掃過,靈感忽然閃過了一道微妙的波動。
阿茲克·艾格斯......艾格斯......
他好像在哪看過這個姓氏!
不是在“值夜者”資料上,他可以肯定阿霍瓦郡“值夜者”地區資料內沒有類似的內容。
艾格斯和南大陸有關,總不能又和“詭秘”有關系吧......克萊恩頓時眉頭緊皺,緊忙翻開了聖典的目錄。
他懷著因命運被裹挾而產生的強烈不適感,先是檢查了記錄有“詭秘”座下天使與聖者的部分,確定沒有艾格斯這個姓氏後,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氣,才又看起了有關討伐的部分。
終於,在第四紀部分,幾段文字提到了他想要的關鍵詞。
“死神”隕落,造物主解放了被艾格斯家族壓迫的拜朗帝國東部,特倫索斯特第二帝國就此成立。
結合前後行文,與特倫索斯特出現的定位對比,克萊恩很輕松得出了讓自己大腦爆炸的結論。
艾格斯家族是拜朗帝國的統治者,“死神”親子。
所有帶有艾格斯姓氏的都是“死神”的後代......克萊恩無法把製造了幾乎把半個北大陸的生命拉入冥河的“蒼白之災”的“死神”同和善的阿茲克先生聯系在一起。
這簡直就像是有一天我從教科書發現我家鄰居叔叔是德意志元首的兒子。
什麽地獄笑話!
克萊恩一下癱在了座位上,雙目望天,呆滯而迷茫。
他有些搞不清這個世界到底還藏著多少“驚喜”給他。
如果阿茲克先生是“死神”的後代,而且還是血緣較近的那種,教會怎麽會一直沒發現,任由他在北大陸流浪?
他從第四紀末期到現在經歷了可能有三十次左右的人生,從拉姆德小鎮的古堡可以看出,他以前都沒有使用過艾格斯這個姓氏,是最近的這一次人生才改回原姓?
而且記憶一點沒有回復,所以才會留在廷根?
是在......等我?
還是“詭秘”?
種種嚴峻的問題擺在克萊恩面前,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把後背從椅子上拽下來,具現出紙筆。
“詭秘”說我和祂都是被灰霧俘獲的囚徒,不過在我穿越之前,除了祂可能有預感,應該沒有人知道具體的細節,就像羅賽爾,所以是有人設計,算到了“詭秘”大概複蘇的時間,引導在北大陸流浪的阿茲克先生改回了自己原本的姓氏,甚至可能是原名,用來引起“詭秘”的注意,就像是0-08這種零級封印物會出現在......
克萊恩一下愣住了。
對啊,他之前和倫納德都猜到了因斯·讚格維爾,怎麽會忽視0-08的存在?
而且在隊長提到之前,這條信息就是像是從他腦子裡消失了一樣,完美避開了思考環節。
有誰篡改了我的記憶?
克萊恩立刻提筆,認真書寫道:
“我的記憶曾遭到過篡改。”
緊接著,他解下左邊袖口內的黃水晶吊墜,做了一次靈性佔卜。
在“值夜者”的資料中,序列七的“觀眾”就掌握了類似的能力,不是沒有可能。
靈擺緩緩轉動,克萊恩目視著它在短暫的迷茫與躊躇後,被灰霧的氣息感染,一步步走向了逆時針方向。
確實有人修改了他的記憶,而且位格不抵......
0-08有影響人思想的能力?
感到震驚,一向從心的克萊恩又做了兩個佔卜。
“阿茲克先生出現在廷根是巧合。”
“他隱瞞阿茲克先生真實身份的後果。”
這兩個問題在灰霧的幫助下很快的除了結果,第一個答案是——巧合,而第二個答案則以畫面的形式呈現。
克萊恩看到一道與穿越前自己相貌相仿的北大陸人站在海島山崖上,頭頂是鐵灰色的厚重積雲,閃電的森林照亮了世界,正與長著油汙羽毛的怪物和山脈般的畸形手臂搏鬥。
而阿茲克,就站在那個北大陸人身旁,氣質與現在截然不同,睥睨散發著高位氣息的扭曲身影,身下冷風盤旋,潔白的羽翼煽動蒼白火焰,將整座島嶼一分為二,為身後的民居擋下了潮水與汙染。
畫面破碎又重組,方才皇帝般尊崇的阿茲克跪在了地上,身後是被黑暗籠罩的陵寢,克萊恩只能看到阿茲克附近的一小片地面,其他視野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黑色遮擋。
這位爬在地上的教員面色扭曲,似乎在說著什麽,又有什麽被迫離開了自己的身體,一下子垮了下去。
總的來說,隱瞞阿茲克先生的身份,並不會為我帶來致命的風險......克萊恩退出了夢境,重新凝望灰白、無垠的霧氣,心底升起了一個念頭。
阿茲克先生和隕落的“死神”關系密切,疑似有天使的位格,雖然不知道他原本的性格如何,但在沒有恢復記憶之前,從克萊恩印象中的阿茲克·艾格斯推斷,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兒子被人殘忍毒殺,死後不寧,絕對會追殺凶手,哪怕天涯海角。
因斯·讚格維爾......這或許是你的疏忽。
不過眼前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無法保證自己在離開灰霧後記憶不會再次被因斯·讚格維爾影響, 而且從上次的結果來看,0-08的能力恐怕不需要當面才能生效,即使隔著很遠的距離,也能對目標施加影響......克萊恩左右看了看,揮手招來了存放在最上首高背椅背後的幾張羊皮紙。
他翻過羊皮紙有字的部分,在羅賽爾日記背後,寫下了今天自己的大概推測。
他沒辦法長時間保存灰霧上具現出的物品,用接受獻祭獲得的實體更加穩妥。
做完這一切,他又對自己離開灰霧後的未來做了個佔卜,隨後才把寫有提醒的紙張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但還沒等他離開灰霧,他發現先前安靜許久的深紅星辰再次出現了收縮與膨脹,而且不是“詭秘”標注的幾顆。
果不其然,在蔓延靈性觸碰後,他又看到了身著黑色緊身衣,痛苦祈求神靈救贖父母的高大少年,看到了更多風格相當淳樸的建築。
他一遍遍地祈求著“詭秘之神”、造物主降下視線,聲音從乾澀到嘶啞。
或許是自身的命運已然不幸,在少年虔誠的祈禱下,克萊恩陷入了深深的糾結。
對方身處“神棄之地”,祈求神靈根除父母身上積澱多年的汙染......我沒有任何能對根除,哪怕減輕汙染的手段......我回應他的祈禱,就意味著身份暴露......
抱歉......克萊恩別開了視線,手掌重重一揮,少年的苦難隨著“神棄之地”黑暗中的破敗光景,一同消散在了灰霧中,亦如兩千多年來北大陸對他們的忽視。
他又一次拒絕了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