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已經老了。
有一天,她獨坐在廊簷下,一個男人向她走去。男人主動介紹自己,他對她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的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二)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她頭戴一頂玫瑰木色的男式帽子,這樣的打扮讓她在眾人中顯得與眾不同。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她化著精致的妝容,這表明她盡管年紀輕輕,但已經懂得如何通過外表來展現自己的成熟與魅力。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身穿一件近乎透明的低領裙衫,外加一雙帶鑲金條帶的時尚高跟鞋,這樣的裝束既透露出她的時尚感,也顯示了她想要吸引他人注意的願望。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兩條漂亮的辮子垂落在胸前,增添了她的女性魅力,與她纖弱的身體相配,顯得相得益彰。
(三)
我讀著她的詩句,腦海中是情人的樣子。詩句讓精神愈加飄渺,而樣子讓我一點點向她走近。
那時候我也年輕,詩句是我長大後才逐漸讀到的。而當時的她也不過十五六歲,還沒有把詩句寫在臉上。所以我,讀到的一定不是詩,而是她從頭到腳,從上至下,每寸肌膚每個毛孔都散發出的青春氣息。
“我也要去那兒,正好送你一程。”
坦白講,我的借口非常老套,老套到我竟然脫口而出。
她眨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就像跳躍的陽光閃過眼前,一晃神,她和我,就並排坐在了汽車的後座上。
車開得很平穩,平穩的就像靜止不動。我和她,各自眼瞅著各自的窗外,默默無言。我的喉嚨乾澀,連帶著風乾的面目,不敢轉過頭來看她。而我的右手,卻在悄悄的,不動聲色的,自顧自的向前邁進。
(四)
當她的左手束手就擒後,我的心終於提到了嗓子眼兒。表面上,是我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而事實上,是她的手在托著我的手;我的手指顫抖不已,她的手指堅如磐石。
無聲無息延綿著無聲無息。我聽不到自己的心跳,耳邊充斥的全都是她微微的呼吸。我多麽想,讓時光就像這樣,從我們身邊靜靜地流過,把我們衝刷成一座孤島,左手緊扣著右手,共同對抗歲月的綿長。
然而,她並沒有和我一起走到終點。中途,她下了車。眼眸揚起了微笑,像灑落一地的珍珠,讓澎湃追趕著跌宕,沉醉簇擁著迷惘。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睛只有死盯著敞開的車門,悵然若失。
我沒有想到她的臉頰會再次突然出現,像跳躍的音符,呼的一下,輕盈從容,在我的腦門上輕輕的蓋上一枚唇印,既而相對,繼而嫣然,繼而跳閃,繼而蹤跡不見。
(五)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風住塵香花已盡,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多年之後,我把她的詩詞歌賦細細品味,就像多年之前,湄公河岸,我把她的倔強青澀盡收眼底一般。
我帶著這份雋永的記憶,走至生命的盡頭,從而來到她的身邊,俯下身,告訴她,
“我記得你綻放時的樣子,它鮮豔芬芳,從未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