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朱五四把手裡最後一包10塊錢牡丹牌香煙裡的最後一支猛抽了幾口,隨後把剩下足足還有半根的煙蒂狠狠插在路沿兒邊的地面上。
他試著想從路沿兒上站起身,但些許是坐得太久或煙抽的太猛,頭腦一陣眩暈,身子後仰,得虧背面有人扶他一把,才沒摔倒。
“怎了,朱哥,這還沒喝呢,就醉了。”
聽著這啞嗓子的聲音,他不用看就知道,是多年的牌友徐達。
(二)
“今兒手氣太背,連輸了八回”。
朱五四說聲抽我的,邊往兜裡摸煙,這才想起,最後一根兒,已讓他連抽帶祭了旗。
他的表情頓顯尷尬,雙手從兜裡抽出,卻一時間沒了歸宿,隻好悻悻接過徐達遞過來的黃鶴樓。
“走,我跟你搭夥,咱一起試試。”
徐達拍了拍朱五四的肩膀,他沒動,臉上的表情五味雜陳。徐達愣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又拍了拍他,
“走吧,沒事兒,輸了算我的。”
(三)
這家新開三周的棋牌室,位於永和裡的最緊頭。像它的上一家一樣,既沒掛招牌,也沒貼幌子。外人看來,兩扇極為普通的推拉門,同旁邊三三兩兩住家戶的陳設不分彼此。不是資深玩家,絕對想不到這裡別有洞天。
而一旦拉開門,五感中首當其衝的不是視覺,而是嗅覺,那濃烈的煙味兒,就像幾輩子都化不開的愁怨,凝結在不足20平米的每一個角落,然三張桌子旁團團圍坐之人已毫無察覺早已渾然一體。大多數人的眼睛都充血腫脹,目光中寫滿了紅中白板東西南北風,再也裝不下其他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朱五四是上一家的常客,換了新主後,這是第一次來,也算是故地重遊,可八攤兒下來,竟沒贏一局,裡外輸了個精光,他的上首坐著張士誠,下手做著陳友諒,也算是之前出出進進的熟人;對面的不認識,四五十歲,光著腦袋,不苟言笑。
他們倆走進煙霧繚繞的外間,左邊一轉,步入同樣煙霧繚繞的裡間。依舊也是三張牌桌。
“正好。”
朱五四脫口而出,因為最裡邊那桌的三個人一個都還沒走。
“那誰,友諒,你讓讓,我跟徐達這回再給他們玩玩。”
他們玩的是雙人麻將,兩兩配合,朱五四與陳友諒組隊,挑戰張士成和陌生人,結果一敗塗地。
陳友諒不尷不尬,也有點兒不想動地方的意思,但最終架不住朱五四連推帶搡,被推到了一邊。他看了看另外兩人,三雙眼睛不經意對過的目光,在朱五四這邊脫了靶,卻被徐達瞅了個正著。
(四)
兩把下來,朱五四的感覺就回來了。
上八局玩時,他像被詛了咒似的,剛出個紅中,就被上手碰去;丟了張沒用的三條,就被下家點了炮;算來算去,九餅總算安全吧,又被對手開了杠。相似的事兒也發生在隊友陳友諒身上,不是卡單張,就是缺一門,總之,橫打豎打,對手一路綠燈,高歌猛進。
但這回和徐達的聯手不一會兒就風生水起了,他的牌把把打在自己的手裡,缺2萬,那邊兒出2萬,缺東風,那邊送東風。幾圈下來,不僅本兒回來了,還頗有盈余。
突然,旁邊觀戰的陳友諒投向張士誠那詭異的眼神也入了朱五四的法眼。他現在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自己之前的滿把皆輸,不是運氣不好,而是遭這三個家夥做局。
他也向徐達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見好就收吧。
(五)
就在這時,外間屋一陣騷亂。
幾個牌友驚慌失措的闖進裡間,還沒等他們開口告知發生了什麽事。敏銳的朱五四豁然站起,一把拉起徐達,
“快走,去衛生間。”
衛生間不在房間裡。拉開裡間後門,後面閃出一個小院,小院左側就是方便的地方。
徐達也預感到不妙,他們剛把後門關上,就聽見屋內大聲斷喝, 警察,誰都別動。
朱五四的身手還真不錯,兩米高的院牆,他三下兩下就爬了上去。而徐達比他胖,動作顯得遲緩。朱五四蹲下身,一手抓牆,一手去拉徐達。徐達的腳緊扣牆縫向上吃力的攀爬,一隻手抓著牆頭,另一隻手去對接朱五四的手。
呼的一下,兩名便衣破門而出,他們一邊大喝,給我下來,一邊去抓徐達的雙腿。
情急之下,徐達狗急跳牆,突然來了一股勁兒,向上猛一縱身,借助朱五四的手臂,三下兩下翻上牆頭。可與此同時,一名便衣也翻了上來。
(六)
三分鍾之後,徐達終於從牆的另一側小心跳下。他瞅了瞅身後,沒有人跟上來,稍稍穩了穩心神。
剛才那一幕幕發生的太快,他想都沒來得及想,就稀裡糊塗亡命天涯了。他再次把剛才發生的一系列行為像過電影般重新梳理了一遍:我和朱五四雙人麻將,贏了,警察突然闖進來抓賭,我們倆從後院上牆逃離,他先上,我後上,一個便衣也爬上了牆頭。想到這兒,最後一個鏡頭終於浮出海面,朱五四抓住那個爬上牆頭的便衣,兩人一同摔了下去。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朱五四這個動作,我可能根本無法順利逃脫。
徐達的內心突然升騰起一股灼熱的暖意——這個貌不驚人的朱五四,竟然在危急關頭舍己救人,看來平時我小看了他。
“這樣的朋友值得交。”
想到這兒,徐達內心反倒坦然了。他整好自己的衣裳,彈掉身上的塵土,眼望小巷的出口,微微一笑,轉身向來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