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韓信準備謀反,你覺得應該怎麽辦?”
呂後招我入宮,沒有寒暄沒有客套,劈頭蓋臉,就問了這麽一句話。
我知道,她不是在問我的意見,而是在看我的態度。畢竟當年,是我努力把韓信招到劉邦麾下的。
(二)
這個女人,自從項羽那裡被釋放回來後,就像變了一個人。
起事前,我們不乏一起吃吃喝喝,那時我一會兒嫂子長一會兒妹子短,或是客套或是調笑。劉邦自不介意,呂雉也時常沒大沒小。可天下大亂後,人心也就亂了。
(三)
我趴在地上,腦子飛快在旋轉。
她沒有再重複第二遍,而是朝我的方向走了兩步。
我本能的向後屈伸,脫口而出,
“我來想辦法。”
說完之後,我幾乎癱軟在地上。
這不屬於我的五個字,卻最終從我口中破土。
(四)
事實上,韓信曾經經常對我這麽說,在漢中,在陳倉,在垓下。
他一次又一次奇詭的用兵,都在抵消著當年我奮力追趕他時的腰酸腿疼與疲憊不堪。我覺得,那一晚,我是拚盡了一生的氣力,才追上了他的馬車。那一晚,我們聊了很久,聊了從前,聊了當下,也聊了未來。
我記得,他對我開口講的第一句話是,
“沒想到左躲右閃,還是被你追上了。”
他應該洞察了我的來歷,但看起來既不意外,也不欣喜,表情語氣透著無可奈何的悲傷。
他說,如果我追不上他,他就可以置身世外,長壽安康,而一旦被我追上,縱有豐功偉績,也是慘淡收場。
那時天下,楚漢相爭,項羽勢大,劉邦屢敗,帳下惶惶。我之所以奮力追趕,不過想增加些勝算的可能,而結局走向,只能聽天由命。韓信其人,行為舉事雖有不同,卻在當時,就將成敗榮辱洞若觀火,著實讓人匪夷所思。
“你未免太過悲觀了吧。”
我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語言去安慰他。
他看了看我,又抬頭望了望昏暗皎潔的夜空,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始終都是個外人,也許獨來獨往才是我最好的宿命。”
(五)
我來到淮陰侯府時,沒想到他已經恭候我多時了。
一路上,我把理由反覆演練了好幾遍。我是一個拙劣的演員,尤其面對的是韓信。但一想到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在呂後的掌控之中,我的心最終狠了下來。
我把平定陳豨之亂,陛下召見群臣進宮慶賀的理由說的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來,相國,飲完最後一杯茶,我便隨你入宮。”
韓信拉著我坐下,隨即把剛煮好的茶倒入我眼前的杯中。
此時,臨近正午,剛才佯裝出的輕松愜意已經耗盡我大半的心神,所以此時的我,表情收斂,默默無言,端起茶盅,一飲而盡。
“蕭兄,還記得當年月下對談嗎?”。
我點了點頭,驚歎了一聲,
“怎麽會忘記呢!”
韓信微微品了口茶,慢慢把茶盅放下,
“當年我就說,一旦入局,即使豐功偉業,也一定慘淡收場。”
這話猶言在耳,讓我無法應答,剛想試圖辯解,韓信擺了擺手,
“只是當年,我沒有想到,最後依然是你,送我最後一程。”
聽到此話,我心裡不免咯噔一下,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他。
我收起臉上最後一絲微笑,神情頓時嚴肅起來,我說過,我是一個拙劣的演員,
“將軍,你走吧,現在還來得及。”
當年之月下,我就稱他為將軍,就像他稱我蕭兄一樣。
韓信搖了搖頭,
“冥冥中的定數,我無法改變。況且,我也不能讓你為難。”
說著,韓信突然上前一步,拔出我的配劍,大喝一聲,誅殺反賊。
兩廊下立刻湧出四列士兵,蜂擁向前,趕到時,韓信已氣絕身亡。
我拾起地上自己的佩劍,不覺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