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54年,河南上蔡,楚地,那年我20歲。
父母托關系幫我在縣糧食局謀了一份差事,收入不高,但鐵飯碗,工作清閑,尚可養家。當時天下大亂,七國紛爭,但上蔡之地尚屬太平。這不是我想要的工作,但苟全亂世以棲身,我也無話可說。
有次上班期間,我去上廁所,見前面立有一人,正直勾勾地盯著茅廁。也許是我的腳步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此人個頭不高,30歲左右,清瘦,面生(我初來乍到,很多人還不認識,但感覺應該像同事),我衝他點了點頭。他沒說話,向外走,
“這該死的老鼠,到處竄”,我邊脫褲子邊抱怨。這句脫口之語竟讓隻離廁所門兩步之遙的他轉過了身——兩步之遙而已,而往往一段銘刻終身的話語也只有兩步之遙的距離。
“你覺得廁所裡的老鼠與米倉裡的老鼠有什麽區別?”,
我脫褲子的手突然垂垂而伺,不知所以。
他望著一臉茫然的我,竟自言自語起來:“廁所裡的老鼠,食著汙穢之物,而一旦風吹草動,唯恐避之不及,惶惶終日;而米倉裡的老鼠,飽食終日,安然處之。同是老鼠,本無本質區別,只因環境不同卻尊卑天壤。。。”
褲子就這樣不經意間滑落,但腦海中卻如電光火石般穿上了他生發出的每一個字,繼而風起雲湧,盤旋環繞,欲罷不能。
這樣的話,我一生中只聽到過一次,竟然是在廁所裡;等我恍恍然醒過神來,廁所裡只剩下我一人。
接下來的好幾天,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想著那個人,20歲的我覺得他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但又雲裡霧裡,還一度拒絕了同事許衝,孟凡的喝酒賭錢,小小鬱鬱寡歡了一把,真有點兒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勁兒。
好在時間真是個好東西,除了話還猶言在耳,其人其事也就漸漸淡出了我的生活,只在一年後不經意的和科長的一次談話中得知,我能順利入編是因為正好一個人辭了職,那個人叫李斯。科長對他的印象不好,心機重,不合群。從體貌上判斷,我那天碰到的應該就是李斯。
“那他後來去哪兒了?”
“誰知道?!一臉窮酸相,賊眉鼠眼的,不招人待見。”,科長眼皮兒都沒撩,就又醉過去了。
許多年過去了,李斯的模樣早已模糊,但我依然記得他的那段話,像一個忽遠忽近的夢,縈繞了我半生。
楚亡後,我成為秦人,而他是秦相;又數年,他被腰斬,而我在夢裡竟痛哭不已。“如知今日,是否後悔當初的選擇?”
他笑笑,
“就是從此再也不能和孩子們一起出東門遛狗了呀”。
不知怎的,我特別懷念廁所時的李斯,以及當年,那個懵懵懂懂卻時常能被觸動感動不能自已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