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亞一針見血,點破忒修斯的意圖。
忒修斯是個熱血的愛國勇士,半年前,他號召同鄉水手,加入伊阿宋的隊伍,遠赴科爾基斯國,是為了給雅典城邦賺取回報。
而現在,他要殺克瑞翁,導致忒拜城群龍無首,也是為雅典城邦將來吞並忒拜城製造機會。
“你不該這麽心急”,加西亞拍一拍忒修斯的肩膀,“如果你現在殺了克瑞翁,忒拜城的聖軍會放我們活著離開嗎?”
忒修斯是想得長遠,已經在為雅典城邦的未來做鋪墊。
但,他沒有考慮當下。
讓加西亞這麽一說,克瑞翁也不是非殺不可。
只是,眼睜睜看著克瑞翁從自己的飛箭下逃生,忒修斯恨得眼珠充血。
他把一支飛箭收回背上的箭囊,抽出佩刀,砍倒一名水手。
那是這艘戰艦本來就配備的水手,忒拜城的人。
伊阿宋用金羊毛復活那名水手,將這些忒拜城人全都趕下去,換上同行的十幾名水手來劃槳。
這些水手不是自己人,將他們留在戰艦上,伊阿宋一點也不放心。
加西亞又不需要劃船,一家五口人走進艙內去。
一陣食物香氣彌漫開來,熱的。
火盆內的木炭劈啪響,烤架上放著不同種類的食材。
一整根羊腿塗上厚厚的醬料,放在火上烤得鮮肉爆開。
加西亞的味蕾瞬間被填滿,他要吃羊腿。
撿起一根羊腿,大口下去,撕咬進嘴。
好吃,燙舌頭。
“小海盜,你怎麽敢胡亂吃別人的東西呢?”小姨想吃卻不敢吃,“就不怕裡面有毒嗎?”
“怕啊”,加西亞口是心非,一邊吹一邊吃。
綠胡子餓了,也拿起一根羊腿,半口下去,羊腿直接露白骨。
他那嘴是真的大,他的牙是真的硬。
另外,綠胡子這老海盜的嘴皮是極厚的,不像加西亞會被燙傷。
加西亞啃完一根,接著再去拿一根,看得小姨是乾著急。
不是不怕有毒,而是就算有毒也沒關系。
因為,伊阿宋身上帶著金羊毛。
艙外,伊阿宋遠眺逐漸遠離的忒拜城。
在城西北的山頭,一輪落日染紅整片天。
悠遠的鍾聲來自忒拜城內,又到祈禱時刻啦。
忒拜城,如今成了克瑞翁的后宮;
可從前,那是我兄長俄狄浦斯的衛城。
伊阿宋目光所及,不再看得清傳來鍾聲的那座阿波羅神廟,只有這沿途一堵堵殘破的土牆。
曾幾何時,這些土牆也是人們安居樂業的家園。
後來爆發戰亂,安提戈涅的兄長為了推翻克瑞翁的統治,聯合外邦六人攻打忒拜城。
七英雄圍困忒拜,其中有安提戈涅兄長在內的六人戰敗身亡。
他們沒能攻破忒拜城,卻給附屬忒拜城的鄉村部落造成了毀滅性的的災難。
沿岸土牆腳下,散落著碎裂的瓦片和死人的屍骸,還有火焰灼燒的黒跡,那都是戰亂給人們留下的痛苦記憶。
伊阿宋把手伸進腰間的布口袋內,他要實時確認金羊毛的存在,死了也不能再搞丟。
不對?
摸到了什麽?
不是羊毛的觸感!
難道,金羊毛被人調換了嗎?
伊阿宋手心冒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他直接把腰間的布口袋扯下來,雙手撐開來看。
金羊毛還在,只是口袋內多了一卷羊皮書信。
伊阿宋緊繃的肺片泄了氣,癱坐在船板上,攤開書信看:
“伊阿宋,我在船上給你們準備了食物和美酒,祝一路順風。相信吧,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還會再見面?
這句話好熟悉?
對了!
剛才在馬車內,公主格勞刻問過伊阿宋,“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所以,這卷書信是她放進來的。
公主格勞刻能在伊阿宋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把書信放進伊阿宋腰間的布口袋內,她也該有能力,從口袋中偷走金羊毛。
還好,她沒有這麽做。
伊阿宋卷好手裡的書信,心中又多了一絲對公主格勞刻的好感。
天漸漸黑了下來,站在船頭的伊阿宋有些冷,也有點餓。
他想起書信內容,公主格勞刻在艙內給準備的食物和美酒?
太好了,進去享用吧。
伊阿宋走進艙內,書信所寫不假,但烤好的羊腿和黃油麵包,還有新鮮的水果,都已經有人在吃,快沒了。
“船長,你來得正好。”珀琉斯喝得醉醺醺,他想起來給伊阿宋倒酒,但起不來。
美狄亞給伊阿宋留著一塊麵包,遞過來問道,“你手裡拿的是什麽?”
“路上撿的,也不知道寫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伊阿宋先把公主格勞刻寫的書信扔進火盆裡燒成灰,再從美狄亞手裡接過麵包來吃。
後半夜,在艙外劃船的水手們也都回到艙內來烤火,還能吃上些殘羹剩飯。
“兔子呢?”沒吃飽的水手們上上下下去找那隻兔子。
羊腿是沒有了,麵包也不夠吃。
幸好,可以割兔子肉烤著吃。
多新鮮!
加西亞舉杯,醇香的葡萄酒潤滑著舌尖,從喉管流淌而過。
就這一口,得閉上眼,細細地品。
他酒量本來就不好,加上躺小姨腿上更催眠,可以宣布就寢了。
夜風從海面吹過,使大家緊貼火盆,圍得更親近。
水手們的飯量大,割了兔子後腿肉,又割前腿肉;
四肢上的肌肉全割完了,新肉還沒長出來,居然有人等不及,直接切下兩隻長長的兔耳朵扔火盆裡烤。
加西亞沉醉在烤肉香氣中,迷失在葡萄酒精裡。
“哎,小海盜。”小姨失眠,又想聽故事了。“上一次,你說了的,等我們從忒拜城找回了金羊毛,你就要給講故事。”
“呼……”加西亞睡覺從不打呼嚕,現在這聲音,只能證明他在裝睡。
小姨可不是好忽悠的,她又是一耳光子抽在加西亞臉上,不過這一次,她打得不重。
因為小姨也喝高了,有點微醺,沒什麽力氣。“打不死你,我讓你裝睡?”
“小姨饒命”,加西亞頭埋進小姨懷裡,只要不打臉,其余地方隨便。“別講了吧,我都忘了上次講到哪兒。”
“上次,講到了俄狄浦斯。”美杜莎說,“我記得。”
你記得?
你記得,你來講嗎?
加西亞抬頭,眺了美杜莎一眼,有種示威的意思。
“對對對,就是講到俄狄浦斯了。”小姨想要把加西亞從自己懷裡推開,“要麽,你就講故事,要麽,你別睡我懷裡了。”
再苦再難,加西亞也不能離開小姨的懷。
要不然,這漫漫長夜,可得怎麽度過呢?
他躺回到小姨懷裡,抓起小姨的兩隻小短手在自己的肩膀上摸索。
表示,捏肩膀服務,可以開始了。
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小姨很有默契。
她借著酒勁,在加西亞肩膀上捏得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舒服。
加西亞伸腿,舒展筋脈,陷入那段神話往事裡。“那,我們就從俄狄浦斯講起吧。”
俄狄浦斯,他也是科林斯國王波裡玻斯與王后墨洛柏的養子。
因此,伊阿宋才會說,俄狄浦斯是他的兄長。
但,倆人至少隔著一輩的歲數。
當年,俄狄浦斯被收養在科林斯國的時候,伊阿宋還沒出生。
而科林斯國王與王后雖不能誕下子嗣,但他倆吃了絕育神兔的肉,可以長生,所以才能夠養育那麽多養子。
養子多了,什麽人都有。
比如道恩,就是個叛國的敗類;
再說俄狄浦斯,那可算個大英雄。
“在忒拜城陷入人面獅身女妖的屠殺,人人自危之際,俄狄浦斯挺身而出,除掉女妖拯救了忒拜城,被推舉成新的王。”加西亞言簡意賅地概述。
酒勁上來,他確實犯困。
“人面獅身的女妖長什麽樣啊?”小姨想聽的是過程,加西亞總不能斷章取義給個結果了事。“小海盜,你都還沒講,俄狄浦斯是怎麽殺死那隻女妖的?”
“我又沒見過那隻女妖,我怎麽知道她長什麽樣?”加西亞無語了,“還有,那隻女妖不是被俄狄浦斯殺死的,她是自己羞死的!”
啊?
自己羞死?
這都可以?
有沒有搞錯?
加西亞又在搪塞我?
小姨的小拳拳已經攥緊, 剛揮下來就被加西亞抓牢。
這都熟門熟路了,哪能再挨揍。
加西亞補充道,“聽好了,那隻人面獅身的女妖每天就坐在忒拜衛城門口,用謎語拷問來往行人,一人答不對,全家都會被它吃掉。”
“什麽謎語?”小姨問。
加西亞繼續講,“謎語是,早晨用四隻腳走路,中午用兩隻腳走路,晚上用三隻腳走路的動物是什麽?”
“啊,你再說什麽。”小姨懵了,與醉酒無關。
加西亞重複一遍,小姨當然是答不上來。
“人在幼年時,不會走路,爬行需要手腳四隻腳走路;成年後,可以兩隻腳站立走路;到了老年,需要拐杖拄著三隻腳走路。”加西亞公布答案:
“俄狄浦斯猜中了人面獅身女妖的謎語,所指的動物就是人。”
“所以呢?”小姨聽了,等於沒聽,沒聽懂。
加西亞拍小姨的大腿,“所以,女妖羞愧難當,自盡死掉啦。”
這就能羞愧到自盡?
那它還做什麽女妖?
小姨根本就不認可這個故事的邏輯,怎麽想也是不成立。
“不行,小海盜。”小姨捏著加西亞臉上兩側的肉,“你要是還想躺我懷裡睡,你就好好講,重新講。”
什麽?
故事又不是我編的,我能怎麽辦?
加西亞的臉朝小姨的懷裡深埋,無話可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