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美杜莎堅持說,“快把船劃過去,那裡一定是有個人。”
忒修斯緩了一口氣,認真地說,“請別這麽做,那是一塊礁石。我們只看到露出河面的部分,底下,或者周邊可能會有更多看不見的礁石,船是萬萬不能靠近的。”
“如果船不可以靠近的話”,伊阿宋說,“領航先生,你何不下水過去看看呢?”
船上要論水性,沒有人比得過蛇女美杜莎;
不過,在伊阿宋帶來的老隊伍裡頭,就屬忒修斯的水性好。
噗通……
忒修斯助跑,在船頭像魚一般弓腰,雙手合並朝下插入河中,借著慣性擺腿,遊到那塊露頭的礁石旁。
因為河的流向是自北朝南,礁石的北面常年受到衝擊形成一塊凹槽,裡邊還真就躺著一個活人。
“喂,船上的朋友們,相信吧,這裡果然有個家夥。”忒修斯一腳踩上礁石,回頭笑,“哈哈啊,看我的。”
“哇塞,莎莎,你可厲害了。”傻小姨先誇美杜莎,轉身對著加西亞母親笑得燦爛,“姐姐呀,這下你開心啦,我們找到綠胡子了哦。”
母親不笑也不說話,臉上神經緊繃,只等一個信兒,“綠胡子,是死是活。”
啊?
瘋了?
為什麽?
船上的人看見忒修斯從背後拔出佩刀,在礁石上一頓亂砍。
“兒子,你快看看,出什麽事了。”加西亞母親幾乎是噴著氣說話,她太慌了。
伊阿宋愕然,也是怕了,站在船頭大喊,“忒修斯,你瘋了嗎,快停下來。”
是不是忒修斯吃錯藥了?
怎敢刀砍綠胡子?
他跟綠胡子有什麽仇恨?
他該知道綠胡子有個兒子,是加西亞。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當著加西亞砍綠胡子,這不是找死還能是什麽?
“小海盜,忒修斯不是要逃吧?”小姨大張嘴,跺腳問。
因為,礁石上不再有下刀砍肉的聲響,揮刀亂砍的忒修斯也不見了。
加西亞先去看船上伊阿宋的臉,那就跟吃了死蒼蠅一樣的難堪,想必他也是沒料到這樣的事情會發生,並未授意忒修斯砍綠胡子。
這不是一場陰謀,也許只是一個小誤會。
“看,忒修斯。”小姨說,“他又出現了。”
眾人看見,重現礁石上的忒修斯肩扛一人,面向船上喊話。“看吧,朋友們,我做了一件痛快事。”
咚……
忒修斯肩上的那具死屍被拋進河中,流得急,都沒濺起什麽水花。
原來,忒修斯沒有逃,他只是跳進礁石凹槽裡去收屍,所以船上的人才會看不見。
而被忒修斯亂砍的那個人也根本就不是老海盜綠胡子,那是科爾基斯國的衛兵,一身鐵器重甲,剛才被扛在肩上拋屍的時候,屍體身上有鐵甲在反光。
“母親”,加西亞握著母親的手說,“他不是我父親,那是鐵甲衛兵。”
“那、那你父親呢。”母親的心情就跟風裡的一根秋千,剛在忒修斯砍人的時候斷了一根線,現在就剩另一根死拽著。
“母親請放心,他還活著。”加西亞這麽說,純粹就是挑好話安慰人。“我能感覺到父親就在附近,而且,他還活著。”
不過,一絲希望,是有的。
因為,已經在附近找到了綠胡子身上的衣物。
那件用棉線縫邊的大衣吸水性極強,容易沉底,不大可能從上遊更遠處漂流至此。
更有可能,大衣就是在這附近被砍成布條,才從綠胡子身上脫離。
因此,假設綠胡子沒被衝走的話,無論死活,他應該就在這附近。
加西亞觸發【洞察技能】,靜心去搜尋附近的生命體征。
“呼……呼……呼……”
有呼吸聲,很沉,但一點也不急,不像是一個受傷的人該有的頻率。
不遠,就在附近。
加西亞微微合眼,用耳朵去辨識這呼吸聲,推測出距離。
不對,這也太近了,就在船上。
所以,加西亞聽到的呼吸聲真實存在,但沒什麽用,因為那是船上其中某個人的呼吸聲。
並且,應該是某個水手的聲音。
水手劃槳,會憋一口氣劃多次槳。
不是人在憋著氣出狠勁,難以發出這種又慢又沉的呼吸。
“呼……呼……呼……”
也不對,現在的船是靜止狀態,沒有水手在劃槳。
那?
是誰在做出力氣的活嗎?
加西亞撥開眾人,包括水手在內,大家要麽站著,要麽坐著,沒有人在使力氣啊。
除非,這個呼吸聲不在船上。
在哪兒?
加西亞從船上露出頭,看下船底,因為船體上寬下窄,什麽也沒能看見。
但,從這個角度去聽,呼吸聲更加清晰。
是的,這個呼吸聲不在船上,就在船下。
加西亞睜開眼,他能穿透船體木板看見了一個浮腫的人。
那人遍體鱗傷,泡在河裡已經沒法看了,光是憑他那一臉的綠胡子就能認定他便是綠胡子。
“美杜莎……”加西亞首先想到了讓蛇女美杜莎幫他撈人。
無需言語,美杜莎一直就跟在加西亞身後,她想到了加西亞所想,扭身滑入船底去。
“噢,主神護佑。”加西亞母親淚流滿面,“綠胡子還活著,他還活著。”
綠胡子上身衣物被砍碎,**的傷口,血已經在河裡流盡,深深的刀口就像高原上被雨水衝刷出的溝壑,又被河水泡得發腫。
“兒子,你老子差一點就讓人給砍死啦。”綠胡子手裡緊緊攥著一把匕首,像他眼裡的寒光一樣銳利。
沒有人知道,那會兒,在上遊撤退跳河的時候,加西亞和美杜莎要一起跳河,科爾基斯國的衛兵們也會一起,集體跳河。
綠胡子為了給自己人爭取時間,不讓衛兵追殺,他一個人守住半邊河,擋在岸上將追上來的衛兵結果掉性命,阻止他們跳河去追殺。
他等到自己人的身影完全在河中消失, 已經飄去下遊,確認再有衛兵跳河也追不上,綠胡子這才跳河逃走。
可是,綠胡子在岸上已是身負重傷,跳河時再與河面撞擊導致傷口崩得更開,血流不止。
更糟的是,他能擋住衛兵跳河去追殺先跳河的自己人,但他不能阻止衛兵跟著自己跳河來追殺自己。
在河裡,綠胡子一面被水衝,一面被衛兵砍,拚殺到礁石附近,他已是身心俱疲,落於下風,身上的大衣被砍脫落。
在綠胡子即將沉底之時,剛好撞上了逆流而上的一條船。
他沒有力氣再站起來看清船上有什麽人,也無法判斷這船是敵是友。
綠胡子僅是憑著一口老氣,拔出匕首插入船底木板,將自己整個身子掛上去,以免沉底淹死掉。
盡管是在這種狀態下,綠胡子居然還能保持極慢的平穩的呼吸,真不愧是個死不掉的老海盜。
“父親,你受苦啦。”加西亞脫下自己的外衣給綠胡子披上。
伊阿宋也是相當主動地從口袋裡捧出金羊毛,“來吧,先生,快試試這金羊毛的神力。”
下遊,出海口。
另一波人等得心都涼了,日落西山,脖子偏向上遊快望斷了,還不見他們要等的人。
“衛隊長,會不會伊阿宋不從這裡經過。”侍衛說,“如果他們真要經過這裡的話,都這麽長時間了,不可能還不到啊。”
“你這個下等人”,衛隊長阿布緒爾托斯的皮鞭抽在侍衛的臉上,“管好自己的臭嘴,不要壞了我的事。”